黄昏时候落日熔金晚霞织锦;沧海上万里灿灿金光迷离眩目;万千白鸥如流云飞舞脆声鸣叫着从晏紫苏的头顶掠过。

    她站在黑色的礁岩上淡蓝色的浪花接连不断地涌过雪白赤足沾湿了飘飞的紫色衣裙。冰凉潮湿的海风吹动一头黑如海浪般起伏。

    晏紫苏徐徐转身朝西南眺望阳光照射她的杏眼秋波闪烁着变幻不定的光芒。突然她的眉尖轻轻蹙起瞳孔收缩目中闪过一丝惊惧之色。

    只见西南海面风起云涌一道淡淡的白光破浪而出在半空划过圆弧消逝不见。

    晏紫苏的俏脸蓦地雪白咬了咬嘴唇跃下礁石翩翩飞舞掠过金黄色的沙滩、野花纷摇的草地穿入矮矮的树林中。

    分花拂柳行去如风。转瞬间晏紫苏便到了几座石屋前。几个孩童在门前地上玩耍瞧见她翩然奔来纷纷起身叫道:“姊姊!”晏紫苏嫣然一笑轻轻摸了摸他们的头闪入一座石屋中。

    夕阳从一方石窗斜斜射入微尘飞舞。蚩尤坐在石床上正自凝神调息听见声响立即睁开眼睛。他脸上疤痕斜斜歪扭伤口虽然巴平整许多仍是颇为显眼可怖。见晏紫苏神色慌张奇道:“怎么了?”

    晏紫苏花容惨淡蹙眉道:“他们果然来了!”

    蚩尤吃了一惊跳下床来沈声道:“当真是那冰甲角魔龙吗?”

    晏紫苏螓轻点顿足恨恨道:“那该死的鸠扈!都是我太过大意竟让他将泪影虫放走。这下……这下可好啦!”心中害怕声音竟轻轻颤抖起来。

    两人在这西海小岛上业已四日了。

    那日二人在西海上随波逐流被海水冲到这白石岛上。岛上渔民是西海水族人淳朴善良只道两人是其他岛上的渔民出海遇难便将他们救起。醒来之后晏紫苏为了掩饰身份便信口胡认说自己乃是西海女儿国臣民而蚩尤则是丈夫国的壮士两人彼此倾心却受双方族国嫉恨因此将蚩尤脸容毁伤又将二人捆绑一起抛入海中喂鱼云云。

    当时西海确有女儿国与丈夫国传闻两国始祖原是一对兄妹遭遇海难被海浪抛到孤岛之上;天神恐二人无后便令之婚配繁衍但兄长死活不肯无奈之下那妹子便想出了一个法子让兄长将其精液封入冰雪覆盖的石瓶中然后妹子再将那石瓶置入体内由此受孕。

    兄妹二人便以此得了两男两女。既有后代兄长生怕与其妹日夜相处终于会忍不住作出禽兽之举因此便带上两个男孩乘舟去了相隔十余海里的岛屿与其妹其女不相往来。此后兄妹各自建国号女儿国、丈夫国女儿国中尽是女子丈夫国里皆是男儿。兄妹立下国训两国国民永生永世不可婚配交媾。丈夫国臣民如欲得子便将自己精液封入冰雪石瓶做上标志由专门的“性使”以轻舟送往女儿国北岸石洞然后由守侯彼处的女儿国臣民将石瓶送往成年女子家中。十月之后若得女婴则留在女儿国由其母抚养若得男婴则依旧放在北岸石洞中等候丈夫国性使领取。

    盖因此故淳朴的小岛渔民听完晏紫苏叙述都信以为真啧啧摇头大为同情。晏紫苏乘势请求岛民万万不可泄露二人行迹否则被女儿国、丈夫国抓回再无生还之机。众渔民纷纷称是尽皆守诺不言并将二人安排在渔民老丘儿家里养伤。

    老丘儿将自己夫妻二人所住的石屋空出让与蚩尤、晏紫苏居住。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蚩尤不由有些腼腆尴尬。好在那石床极大两人并躺中间尚空了数尺蚩尤方甫躺下便斜倚床沿鼾声立起。晏紫苏在床上翻来覆去胡思乱想听他酣睡之声又是恼恨又是欢喜想着与他这番莫名其妙、阴差阳错的因缘际遇心中悲喜忐忑如屋外潮声翻涌不息。

    此后接连数日晏紫苏以“西海蛇蝎蛊”将蚩尤体内残留的淤血尽数清除干净又借蛊虫之力疏通经脉将错乱的经络归位。然后为他逐步疏导真气修复经脉。到了第三日蚩尤己可以自己运气调理了。虽然十二经脉断裂伤毁之处甚多但幸而奇经八脉大多完好且在那西海烂泥中调养了七日颇有疗效。只要认真运气调息不出三个月也可尽数痊愈。

    蚩尤念及拓拔野等人每每心焦如焚一心尽快恢复赶回寒荒国与他们会合因而足不出户全力修复经络。

    曼紫苏见他无碍极是欢喜。但他脸上伤口因未能及时以“春叶诀”等法术愈合留下了颇为难看的疤痕蚩尤毫不在意晏紫苏却郁郁不乐每日寻些海草海泥合著稀奇古怪的蛊虫想要将伤口愈复;虽有好转但依旧不甚理想。晏紫苏嗔怒之下不免又将那鸠扈怒骂一番。

    这岛上极少来客因而众人对这殉情落难的爱侣都极是热情。那老丘儿一家更是好客竭尽地主之谊。面对这些质朴岛民蚩尤忽然想起从前在蜃楼城的快乐时光来心中难过更加下定决心尽快恢复经脉寻找拓拔野筹谋蜃楼城复城大业。

    昨日傍晚众渔民归来时纷纷谈论海上遭遇的怪事皆称在西南海面瞧见一只巨大的怪龙独角如金铜灿然周身银甲彷佛冰雪巨石兴风作浪蔽日遮天一口便吞了两只六丈余长的龙鲸。说到可怕处竟皆汗出如浆战栗不敢言。

    晏紫苏与蚩尤闻言大惊倘若真如他们所述那妖龙必是冰甲角魔龙无疑!难道西海老祖诸水妖竟已见着泪影虫的泪珠知道来龙去脉这才派遣寒荒七兽中最为凶烈的冰甲角魔龙追至西海吗?

    蚩尤虽然吃惊但他胆子素大又桀骛不驯倒并不如何害怕只是觉得水妖行动忒也迅捷远在自己估算之上。晏紫苏乃水族中人深知西海老祖手段亦深知背叛水族的下场因此不由忐忑不安。今日一早便忍不住到侮边逡巡观望岂料守候一天果真看见那妖龙的身影一时惊骇恐惧、张惶失措。

    蚩尤见她害怕肩头竟在微微颤抖心生怜惜笨拙地拍了拍她的肩头道:“说不定那妖龙并非来找我们的……”

    晏紫苏怒道:“呆子眼下寒荒国一片混乱老祖正要用这妖兽之际若非追拿我们又怎会将这妖龙遣至西海?”

    蚩尤嘿然道:“即便如此这西海上岛屿何止万千它寻着此处时我们早已回到寒荒国了。”

    晏紫苏叹道:“傻瓜老祖称霸西海两百年莫说找人便是当真要在海底捞起一根针也是眨眼间的事。”忧心忡忡眼波中又是害怕又是紧张。

    蚩尤与她相识以来从未见过她这般慌乱恐惧过心中怜惜之余隐隐又有些生气狂傲之气油然而生。皱起眉头心底暗想:“他***紫菜鱼皮那妖龙来了又如何?我虽然伤势未好也可将它抽筋扒皮……”

    晏紫苏“噗哧”一笑白他一眼道:“臭小子你道妖龙是泥鳅吗?这般轻易抽筋扒皮?”

    忽然听见屋外一片嘈杂人声鼎沸有人哭喊道:“姜长老死啦!被那怪龙吃到肚里去啦!”

    蚩尤、晏紫苏大吃一惊那姜长老为人谦和德高望重虽不过五十却已是岛上的族长对他们二人百般照顾乃是大大的好人。难道果真被妖龙吃了?蚩尤又惊又怒立时冲出门去。

    屋外已经聚集了数十老弱妇孺个个面色苍白将一个浑身湿漉漉的汉子团团围住你一言我一语地不住追问。那汉子抹着袖子哭道:“快别问我都去海滩上看看吧!”

    众人闻言纷纷朝海滩上奔去十几个小孩远远地跑在前头大呼小叫。蚩尤与晏紫苏高飞低掠绕过众人眨眼间便到了海边沙滩。

    海滩上早已围了两百多人号哭怒骂之声远远可闻。蚩尤、晏紫苏挤开人群朝里望去只见早晨出海的三十余艘渔船眼下只有七、八艘歪歪斜斜地泊在岸礁之下二十几个汉子精疲力竭地躺在沙滩上不住地大口喘气满脸惊骇身上血污斑斑连说话也变得含糊不清。

    周围的岛民悲不可抑抹泪不止。从他们的怒骂与议论中蚩尤得知今日出海的六十余人满载而归时在南面海上遭遇冰甲角魔龙。那妖龙大淫威当下便兴起狂风巨浪掀翻了十余艘渔船。姜长老等人被抛到半空迳直落入那妖龙口中连骨头也未吐出一根。这幸存的众人若非当时相隔甚远见势不妙及早回头只怕也早己成了妖龙的腹中之物了。

    一个青年怒道:“他***海神宫平时收纳赋税时遍海都是他们的钩牙船今日妖怪一来却一个人影也见不着了!”

    众人亦纷纷怒骂一个老者喝道:“休要胡说!让老祖听见了那还了得!”众人面上俱闪过惊恐之色默然不语。几个血气方刚的青年虽愤愤不平但也不敢再多嘴。

    晏紫苏听到“老祖”二字脸上也不由煞白。似乎不胜海风的凉意往蚩尤身上靠去。

    那老者乃是岛上另一个极有威望的路长老见众人无语又道:“一得到消息长老会已经派了小四、六元他们赶往海神宫请援去了。如果一切顺利明日海神宫应当有真人来此降伏妖怪……”

    那几个青年愤愤道:“海神宫人一来不知又要勒索些什么了!”、“要珍宝鱼虾那也罢了!只怕又掳掠女人、孩童。”、“他***这些混帐比妖怪还要贪狠!”

    路长老顿着拐杖又是一声大喝怒道:“住口!又要惹祸吗?”悲怒之下连白须也翘立起来。半晌叹了口气道:“明日海神宫人来时都将家里的女人、孩子藏起来吧!别让他们瞧见了。大家都别在这待了快扶他们回家热些酒压压惊吧!”

    蚩尤心下怒极忖想:“想不到水妖如此可恨对自己族民也这般压迫!倘若他们知道这妖龙便是西海老妖支使来的还不知要怎生害怕!”

    众人默默地扶起海滩横七竖八躺着的汉子各自散去。

    路长老见蚩尤咬牙怒目犹自凝立当地不由得微微摇头拍拍蚩尤的脊背道:“年轻人回去吧!生气也没有用普天之下哪里不一样呢?只要能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受些委屈也就罢了!”

    蚩尤怒极之下脱口道:“长老你放心明日我去将那妖龙杀了祭奠姜长老的亡灵!”

    “什么?”晏紫苏与路长老齐齐失声。蚩尤待要说话却被晏紫苏蓦地一拉衣襟甜声笑道:“路长老你别见笑。他这人就是这般莽撞。”

    路长老微微一笑拄杖慢慢离去。

    残阳将落艳红色的火烧云在蔚蓝的海面熊熊跳跃朝着海岛急飞来。海风冰冷寒意森森;暮色苍茫黑暗即将笼罩西海。

    ※※※

    当夜岛上众人心情郁郁各自闭门在家默默地吃了晚饭早早歇息。

    老丘儿一家的四个孩子原本极是爱闹吃饭之时非要纠缠一起花样百出;但今日见父母面色阴沈也不敢多说话低头扒饭;偶尔对蚩尤两人做个鬼脸低头偷笑。晏紫苏心事重重视若无睹倒是蚩尤与平时无异、不时瞪上那些孩子几眼逗得他们越来劲。

    吃完饭后老丘儿将众人带到屋中费力掀开一块厚重的地板露出黑黝黝的地道入口对晏紫苏道:“姑娘明日一早你就和我家里的还有这几个小龟崽子一起躲到这地道里去;等那些海神宫人全走了你们再出来吧!”

    晏紫苏嫣然称谢眼中忽然闪过极为古怪的神色。蚩尤一凛无缘无由地感到一阵寒意。

    众人相对无语坐了一会儿各自歇息。

    是夜寒风鼓舞气温骤降。蚩尤将石窗用巨石堵上狂风从缝隙刮入呼啸若狂彷佛万千个婴儿的号哭之声让人听得不寒而栗。

    晏紫苏呆呆地倚培坐在石床内侧入神地想着心事。蚩尤极少见她如此缄默知晓她必定仍在忧惧那冰甲角魔龙之事。心中一动温言道:“不必多想了明日咱们离开这里便是。”

    晏紫苏眼睛一亮又倏然暗淡下来摇头道:“呆子也不知那妖龙现下在哪里出没倘若被它撞上那就自投罗网啦!”蚩尤心想:“撞上正好我便抽他筋……”忽然想起她能听见他的心语连忙移念他想。

    晏紫苏勉强一笑道:“罢了!先睡吧!”侧身躺下面壁合衣而睡。

    蚩尤指风弹灭灯火将被子盖在她的身上在石床上仰面躺下。屋中一片漆黑狂风呼号声、海浪肆虐声、远处隐隐约约的孩童哭泣声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交织成急促而不安的旋律。想到今日之事他心中忽而愤怒忽而感慨思绪万千。

    忽然想起路长老那句悲凉的话来:“普天之下哪里不一样呢?只要能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受些委屈也就罢了!”心中一阵难过愤慨。遥想这些日子横穿大荒一路所见景象不论是木族、土族还是火族抑或是金族寒荒与这西海水族百姓的日子大多艰难困苦。战乱来时更加苦不堪言。

    五族虽然体制各有不同水族、木族乃城邦、小国以及诸部落的联合;土族、火族帝权相对较大统治井井有条;金族无为而治……但都已远离从前大荒盛世时不分贵贱众人平等友爱无拘自由的情景。眼下五帝、族中显贵、长老、小国主、城主……等人的特权日益明显动辄压迫族民奴役驱使。各族百姓但求平安忍辱负重过着日益凄惨而悲苦的日子。

    这些远离大荒的西海小岛上的水族渔民淳朴善良与世无争除了面对风波险恶、妖兽魔怪竟还要忍受本族如此的压榨和欺压……

    蚩尤越想越是愤慨越想越是不平。又想起从前蜃楼城中人人友爱互助亲如手足的情形此刻更觉那是何等不易。也越了解何以父亲、蜃楼城竟成了五族显贵的眼中钉、肉中刺。心道:“他***紫菜鱼皮等我重建蜃楼城便将这岛上的百姓一齐迁去。”

    胡思乱想一阵脑中越清醒睡不着觉。斜眼望去见晏紫苏蜷身背对自己娇躯竟在微微颤抖。心中一震她竟是这般害怕西海老祖吗?想到她为了救自己冒叛族之嫌杀同族高手终于招惹来大祸心中不由大为歉疚。

    心生温柔突地一阵冲动想要将她抱紧。当下假意睡着打了几声呼噜故意朝里翻滚就势将手臂搭在她的肩头。晏紫苏周身蓦地僵硬。

    蚩尤心中砰砰直跳怕她听见心语凝神不想只是装睡。晏紫苏轻轻地动了动翻转身体似乎在偷偷瞟他。蚩尤鼾声震响又朝里侧翻将她紧紧揽住。晏紫苏“啊”地一声想要挣脱却被他抱得甚紧动弹不得。

    蚩尤触手柔软突然醒悟竟是她的胸脯心中狂跳。他生平从未这般主动搂抱过女子适才也不知何以见她楚楚可怜一时漏*点如沸鬼使神差地做出这等举动面上滚烫尴尬不己。但势成骑虎唯有装傻到底。

    却听晏紫苏低声叫道:“呆子!呆子!”蚩尤凝神聚意呼噜大作。晏紫苏一连叫了十几声见他殊无反应便不再呼唤。轻轻地将他的手从胸脯移到腰上。

    过了片刻蚩尤见她再无动静便悄悄地睁开左眼恰好撞见她凝视自己的眼光。吃了一骛正慌不迭地想要闭上忽地想起这石屋中光线极暗她没有青光眼瞧得远不如自己分明。当下左眼眯起细缝悄悄打量。

    晏紫苏怔怔地望着他略有所思眼波中苦痛、慌乱、犹豫不决神色极是古怪。突然伸手轻轻地抚摩他脸额上的疤痕。蚩尤心中愈狂跳起来连忙闭上眼睛;只觉那冰凉的指尖沿着伤疤从上往下又自下往上反覆滑过麻麻痒痒险些要笑出声来。

    那指尖蓦地一顿柔软滑腻的小手徐徐覆盖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地摩挲着;那感觉如此温柔如此惬意彷佛春风彷佛海浪。蚩尤全身都随之放松过了片刻竟觉得困意重重迷迷糊糊地便要睡去。

    忽然脸上一空晏紫苏将手抽了回去继而抱着她的手也骤然变空。蚩尤迷蒙中吃了一惊蓦地睁开左眼只见晏紫苏曲膝抱腿坐在石床上满脸悲伤迷乱簌簌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角竟有一颗泪珠无声地滴落。

    蚩尤大惊正要起身相问却见她擦去眼泪、调整呼吸徐徐躺下身来。翻来覆去浑身颤抖依旧忽然抓起他的手紧紧地压在自己急剧起伏的胸脯上彷佛要借他之力压住什么一般。蚩尤面红耳赤只好继续装睡。

    晏紫苏蜷起身颤抖得越厉害又猛地坐起身来以一双桃子似的红肿眼睛怔怔地凝视着他神色变幻不定。蚩尤心下纳闷大起怜意但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才好。

    过了片刻晏紫苏又自躺下辗转翻侧了一会儿又坐起身来。如此反覆足有六、七回。瞧她神色不定颤抖不停似是想到什么可怕之事难以安定平静。

    末了她蜷着身移到他咫尺之侧紧紧抱着他的手臂紧贴脸颊秋波直直地凝视着。相隔太近蚩尤不敢睁眼突然觉得手臂一阵冰凉竟是她的眼泪扑簌簌地滴落洇散。心中大痛怜意难抑忍不住便要睁眼。

    突然心中一阵空前撕裂的剧痛宛如要迸爆一般。蚩尤低叫一声汗水滚滚蓦然睁眼晏紫苏不知何时已退到角落蜷身而坐。俏脸上玉箸纵横秋波悲痛狂乱扭头不敢瞧他。

    蚩尤心中裂痛欲死喘不过气来想要呼唤她却不出声。那“两心知”虽然作过许多次但从无一次有如今夜这般狂肆彷佛心已被它咬成碎片。

    撕心裂肺几欲昏厥。他脑中一阵茫然不知晏紫苏何以不加援手?却见晏紫苏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花容惨淡泪水涟涟手中多了一柄六寸长的尖刀明晃晃地闪耀着朝他走来。

    突然之间他豁然明白了:她要杀他!只有杀了他她才能免于受叛族的重罚。

    蚩尤惊怒交集蓦地感到一阵比那“两心知”还要狂肆千倍万倍的剧痛!心似乎瞬间迸散了碎裂了又被三山五岳压成粉末……惊愕、悲凉、寒冷、苦痛交织成从未有过悲苦裂痛。

    晏紫苏居高临下地站着周身不住地颤抖手中的尖刀也随之不住地颤抖泪水如断珠檐雨滚滚滴落。

    冰凉的泪水击打在蚩尤的手上迅地化开。丝丝清凉沁入心脾。蚩尤撕痛沸裂的心忽然奇异地平静下来。大丈夫死则死矣有何怨艾?若不是这妖女相救自己早己死了不下三次了即便今夜死在她的手中又有何妨?倘若自己一死当真能换得她的性命又有何妨?不知何以想到自己一死能换她生命心里竟是说不出的快意。

    剧痛迷蒙之中视线如水波一般荡漾她也彷佛水中花、雾中月瞧不见她的脸容。但是即便是看得清所见的也不过是她的易容罢了。他的心里忽然升起一个奇怪的念头:多么想好好地看一眼她的真实容貌啊!在这变幻莫测的十亿化身之下究竟藏着怎样的真身呢?

    “当”地一声脆响晏紫苏手中的尖刀铿然掉在石床上。她蓦地跪倒伏在蚩尤的身上悲切痛哭泣声道:“我杀不了你!我杀不了你……”

    蚩尤心中剧痛嘎然而止。

    她伏在他的胸膛上抽泣恸哭。滚烫的泪水烧灼着他的皮肤耳旁听着她哽咽的呢喃蚩尤亦真亦幻一阵迷糊。心中悲喜不定缓缓张开手臂将她紧紧抱住。他抱得那么紧彷佛要将她勒入臂弯彷佛要与她并为一体。

    晏紫苏剧烈地颤抖着“嘤咛”一声软绵绵地贴伏在他的身上双臂勾缠住他的脖颈将螓低埋在他下颌一任泪水汹汹流逝。

    两人就这般紧紧相抱也不知过了多久晏紫苏的身体不再颤抖了却变得滚烫而柔软彷佛要融化开来一般。突然满脸飞红地朝蚩尤下方瞄了一眼“噗哧”一笑。蚩尤面红耳赤想要推她下来晏紫苏却低吟一声红着脸蛋勾缠双腿贴得越紧了。

    蚩尤心中砰砰乱跳被她香软滑腻的身体压得心猿意马热血偾张。想要将她强行推开却又舍不得分开半寸。脑中迷糊混沌不知为何她突然下不得手不知为何两人竟变得如此如胶似漆的亲热只觉得心中说不出的欢悦甜蜜身下的石床冰冷坚硬却让他彷佛置身绵软飘忽的云端。

    晏紫苏在他耳边软绵绵地道:“呆子你……你当真想看我的脸吗?”秋波似羞似喜地凝视着蚩尤。

    蚩尤心跳加快蓦地紧张起来嘎声笑道:“你可别拿假的蒙我。”

    晏紫苏盈盈一笑柔声道:“我长得丑得很怕吓坏了旁人所以才天天易容呢!呆子你还想看吗?”

    蚩尤指了指自己脸上的疤痕微笑道:“有我这般丑吗?”晏紫苏嫣然一笑跪起身来指尖一弹将灯火点亮。

    满室光明平添暖意。晏紫苏突然脸上一红有些害羞笑道:“呆子你将眼睛闭上我叫你看时再睁开来。”又加了一句道:“不许偷看!要不姐姐就不睬你了。”

    蚩尤笑着闭上眼睛又是紧张又是期待。过了片刻听见她低如蚊吟地说道:“呆子好啦!”当下徐徐睁开眼晴。心跳顿止呼吸停滞半晌才回过神来。

    她全身**地跪立在灯光里彷怫初生的婴儿莹白而娇嫩。

    乌黑的长似水一般的倾泻而下在雪白晶莹的肌肤上流动着;尖尖的瓜子脸如莹玉温润略显苍白;弯弯的斜挑眉杏眼清澈动人;花唇吹弹欲破笑起来的时候酒窝也彷佛旋转起来。

    清澈而明艳彷佛雪山寒梅、冰河红叶与平素谈笑杀人的姿态迥然两异;与蚩尤那夜初窥她沐浴时的模样倒有几分相似但仔细一看却又大大不同。

    蚩尤轻轻地吐了一口气目光再往下移去登时热血灌顶脸烫心跳其玲珑曼妙竟远胜于那夜在西海边上所见的**。那鸠扈碰触的果然不是她的真身!心中忽地一阵庆幸欢喜口干舌燥目光险些移转不开。

    晏紫苏低声道:“普天之下除了我娘亲就只有你瞧过我的真身啦!”晕生双颊更加娇艳动人。

    蚩尤一楞心中欢喜得直欲爆炸开来。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半晌方道:“是吗?很好很好!”

    晏紫苏忍俊不禁笑道:“好什么?真是个呆子。”喜洋洋地靠着蚩尤躺了下来也不害羞就撂起**的左腿缠在蚩尤的身上玉臂软软地搭在他的胸膛似悲似喜地凝视着他。

    蚩尤心下欢喜难言与她四目对望心跳得彷佛要蹦出嗓子眼来。

    这时屋外狂风怒吼从石窗缝隙间挤入呜呜号哭;灯火不住地跳跃晏紫苏脸上的笑容也彷佛在波荡一般。

    蚩尤道:“你……你冷不冷?”

    晏紫苏嫣然笑道:“好冷!冻死我啦!呆子快抱紧我!”泥鳅般往他怀里钻去。

    蚩尤童心忽起伸手拖来被子蓦地展开抱着晏紫苏躲在被下笑道:“果然好冷!难道是冬天来了?”

    晏紫苏格格直笑与他在被中滚作一团。嬉闹片刻忽然抱紧蚩尤重重地吻在他的唇上。蚩尤脑中轰然一响天旋地转瞬息之间彷佛从肉身躯壳中破体而出随风飘摇轻飘飘地在空中飞翔。那柔软香甜的舌尖轻轻地叩开他紧闭的牙齿像火苗一般跳动着舔舐着燃起他体内的熊熊烈火带给他一种从未体验过的迸爆的幸福、恣肆的甜蜜……

    ※※※

    突然滚烫的泪水汹涌地流淌到他的脸上流入他们辗转交合的唇舌中温热而咸涩。蚩尤猛吃一惊正要相问晏紫苏抱着他的脖颈哭道:“呆子对不住我……我先前竟想要杀你!”

    蚩尤听她竟是为此自责伤心心中温暖想不出安慰的话语只是紧紧地将她抱住笨拙地拍抚她**的背脊。

    晏紫苏哭了半晌渐渐平定下来有些不好意思抬眼望他红着脸道:“我这般又哭又笑又闹的可真像个疯子啦!”蚩尤连连摇头。晏紫苏破涕为笑捶了捶他的胸膛笑道:“呆子!咱们一个疯子一个呆子倒真是一对呢!”脸上又是一红。

    蚩尤心中一甜忽然一阵恍惚忖道:“当日与这妖女初逢之时又怎会想到有今日?”

    晏紫苏软软地躺在他的怀中低声道:“呆子对不住。今日我也不知是怎么鬼迷心窍啦!想到那妖龙、老祖和真神就害怕得紧所以……所以……”

    蚩尤见她又开始簌簌颤抖心下激荡将她紧紧搂住道:“好妹子有我在你再不用害怕了。”

    晏紫苏一楞嫣然道:“呆子你叫我什么?”蚩尤适才心情激荡之下脱口而出刚一出口便觉得面红耳烫听她笑着相问登时有些羞赧嘿然不语。晏紫苏笑靥如花低声道:“好哥哥我喜欢听你这般叫我。”俏脸突然飞红彷佛要洇出水来。

    两人心中均是砰砰乱跳甜蜜欢喜。

    晏紫苏低声道:“呆子其实我最害怕的不是烛真神、老祖取我性命而是再也拿不到本真丹了。”

    蚩尤皱眉道:“本真丹?”突然想起在众兽山中似曾听西海老祖提起却不知是什么东西?

    晏紫苏道:“那是烛真神特制的奇异丹药服了之后可以解除兽身封印真真正正地变作常人。”

    晏紫苏低声道:“九百年前我祖上因为犯了水族重规整族人被黑帝封印于九尾狐身流放到东海青丘。如果没有黑帝的赦免解印我们世世代代都要做这半人半妖的下贱怪物做这让天下人瞧不起的兽身罪人……”她瞟了蚩尤一眼黯然笑道:“你别瞧我是青丘国主但在族人眼里却是猪狗也不如的罪民。若不是烛真神护着我又有谁会瞧得起我?”

    蚩尤听得难过但大荒中鄙视兽身罪民却是事实即便是他也觉得那不过是连禽兽也不如的怪物而己。想要安慰她一时却找不着该说的话又听她颤声道:“做了这兽身罪人终日受人轻贱隔三差五忍受体内痛楚……生不如死。但这些也都罢了真正可怕的却是你的元神被封印在兽身中永不能逃逸出来当兽身消亡时你的元神也要随之毁灭!”

    蚩尤心下凛然元神封于物物灭则神灭不能脱逃出。封印法术最为可怕之处使在于此。大荒兽身罪人若死前不得解印必定形神俱灭;倘若五百年内不得解印则其族群永不能回复人身。

    晏紫苏道:“所以从那时起我们家族中的每一个人都盼着能将功折过变回人身。大家都拼死为黑帝效力希望能得赦免。可是转眼过了五百年三代黑帝却始终没有解开我们的兽身封印。”

    她泫然道:“五百年过去了这兽身封印再也解不开来啦!我们虽能依仗变化法术保持常人形状甚至变成各种模样但是一旦肉身毁灭便元神迸散就连孤魂野鬼也做不得了!”心中害怕又情不自禁地起抖来。

    蚩尤将她紧紧抱着听她颤声说道:“老人们都说宇宙五界元神回圈不休。死了之后不管是去混沌界演化来生还是去仙界转世甚至是堕入鬼界之中都有神识知觉。但是我们却在五界回圈之外一旦死了就什么也没了……”泪水滚滚抱住蚩尤哽咽道:“我不是怕死但我真的好怕死了之后什么也没有!”

    蚩尤心中剧震他虽然时常幻想自己死时的壮烈情状但极少想到死后情形。听她这般说来心中也不由闪过一丝森冷惧意。

    晏紫苏颤声道:“六十年前烛真神以诸多神物仙草制成了‘本真丹’。只要服了这神丹就可以解除封印重复人身死了之后元神也可以回归混沌界中。我十岁那年娘亲累积功劳终于从烛真神那里得到了这神丹化作人形。那天夜里我亲眼看着她赤身**地在月下蜕变就像鲜花层层叠叠地绽开好生美丽。她又哭又笑欢喜得像要疯一般。我的心里又是快乐又是羡慕打定主意总有一天也要和娘亲一样做回真正的女人。

    “这些年为了讨烛龙欢喜取得本真丹我也不知做了多少恶事有些时候连我自己也瞧不起自己。但是一想到本真丹一想到能回复人身重得不灭的元神我就什么也顾不得了……”

    “那日在众兽山里我好生犹豫不知是否该将你献给老祖。可是那老鬼眼尖竟然瞧了出来我一时糊涂就将你抖出来了。呆子你……你恨我吗?”

    见蚩尤摇头她嫣然一笑又道:“但当那老鬼要将你打死时我的心里竟是从未有过的伤心难过突然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将你救转过来……蚩尤心潮澎湃回想这些日子与她横穿万里寒荒的情景竟觉得已是许久之前的往事与她之间竟似有一种沧海桑田的奇异感觉。彷佛早已相识早已相知。

    晏紫苏道:“昨日听说冰甲角魔龙追至这里我的心里说不出的害怕。心想即便能在老鬼手下逃生今生今世只怕再也不能得到本真丹回复人身了!”秋波中珠泪滚滚望着蚩尤凄然笑道:“我……我反反覆覆想了许多遍终于决定拿你的人头去见烛真神可是……可是我终于还是下不了手。”

    蚩尤热血涌上喉头将她紧紧抱住嘎然道:“蚩尤这条性命本就是你救回来的!你什么时候改变主意了只管拿去便是。”

    晏紫苏摇摇头泪水不住地滴下低声道:“我杀人如草菅为什么偏偏对你下不了手?难道……你当真是我命中注定的魔星吗?”

    蚩尤生平之中从未与一个女子这般耳鬓厮磨肌肤相贴从未有过这般两情相悦的幸福与喜悦听她情意绵绵的话语闻着她兰馨芬芳的气息飘忽不定若在梦中。心中又是感动又是迷惘忖道:“却不知她究竟喜欢我什么?难不成这一切果真是命中注定的吗?”

    晏紫苏脸上一红破涕为笑轻阵道:“臭小子谁说我喜欢你啦?你这呆头呆脑、又臭又硬、一点就着的臭木头……”突然眼圈一红纤指轻轻地抚摸蚩尤脸上的疤痕低声道:“呆子现在天下之大再没我容身之地。我只能和你这烂木头绑在一处载沈载浮了。你……你可不能撇下我不管……”说到最后几字娇靥红艳似火声音柔软如绵。

    蚩尤心中激荡忖想:“她数次三番救我不惜叛族亡命不惜形神俱灭……这等情深义重的女子蚩尤岂能负她?她是人也罢是妖也罢蚩尤今后必定真心以待绝不相弃!”

    晏紫苏听见他的心语全身微颤极是欢喜、杏眼眨也不眨地凝视着他颤声道:“呆子你可别骗我。”蚩尤微微一笑脸上有些烫。晏紫苏大喜笑吟吟地咬了一口蚩尤的耳朵腻声道:“臭木头你可别骗我。若是今后反悔我就将你劈成木条当柴烧!”

    蚩尤喜忧交杂想不到自己竟会在此时此地对这样一个妖女做出如许承诺。人生无常又有谁能料想?突然之间脑中闪电般掠过纤纤的身影继而又掠过八郡主含泪的笑脸心中微震怅然若失。

    晏紫苏突然翻身骑到他的身上娇嗔满面喝道:“臭小子你在想谁?”

    蚩尤暗呼糟糕皱眉道:“想想也不成吗?”

    晏紫苏怒道:“自然不成!从今往后你的心里只许想我一个人。刚说完的话你便想要反悔吗?”

    蚩尤傲然道:“谁说我要反悔?蚩尤说过的话几曾更改过?”

    晏紫苏面色稍缓妩媚的大眼恨恨地凝视着他怒道:“那你还想那些臭女人作甚?”

    她柳眉凝怨杏眼含嗔高耸浑圆的雪丘傲然翘立巍巍颤动说不出的娇媚动人。蚩尤心中一荡忽然想起她正裸身骑在自己腰胯上脑中轰然一响周身血脉偾张。

    晏紫苏“啊”地一声惊呼娇躯陡然僵硬红着脸吃吃笑将起来。软绵绵地伏贴在他的身上媚眼如丝柔声道:“呆子你想要做什么?”

    蚩尤狂野的血液瞬间沸腾猛地将她翻身压倒双手抓起被子覆盖其上。

    被子不断剧烈地颤动着从中传出含糊的呢喃声分不清究竟是呻吟还是喘息是低笑还是哭泣……

    屋内春意融融灯光跳跃;屋外狂风呼号彻夜不息。 <a href="" target="_blank"></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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