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六年,公历1914年4月26日

    关北城外,包括楼氏毛刷厂,杨氏火柴厂和永兴蜡烛厂在内的三家工厂共五百七十一名工人举行了联合罢工。三个工厂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工人都参与了这次罢工。

    火柴厂的杨老板和蜡烛厂的安老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厂子里还压着订单,这罢工时间越长,损失就越大。他们也曾想过,要是这些人的要求不过分就应下,但是,当罢工代表把条件提出来时,两个老板压根就没办法点头。

    将每月工钱提高到二十五元,免费三餐,一年三套工作服,每个星期的工作时间不超过四十小时?

    这要是答应下来,他们就不用开厂了,直接关门算了!

    二十五元,亏他们也说得出口!在关北,二十五块大洋都能买一亩中等田了!免费三餐,一年三套衣服,搁哪个工厂也没这样的规矩!还有一周工作时间不超过四十小时,还说不答应就全都去洋人的工厂做工。他们都是怎么想的?难道他们不知道那些洋人的工厂恨不能一周七天,一天十二个时辰里有十个时辰都让他们做工?

    杨老板和安老板都拧紧了眉头,为什么这些罢工的工人会提起洋人工厂?难不成这件事和洋人有关?早些年华夏人开的工厂没少受洋人的排挤,各种手段都使尽了,闹得一些本来发展不错的厂子开了一段时间就撑不下去,要么关门大吉,要么低价贱卖,转手就落到那些洋人手里。

    像是启新洋灰厂一样能支持下来,发展壮大并在国际上打响名头的,在国内实属凤毛麟角。

    就拿工业区里的玻璃厂和新开的油漆厂来说,之前不也被日本人搞得开不下去了吗?若是没有李三少,这些厂子甭想再起死回生。

    两人碰头商量了一下,总觉得这事肯定不如表面上这么简单。他们注意到,在带头罢工的几个人旁边,有一个之前没见过的生面孔,而且,这几个人貌似都很听他的话。

    “这事恐怕不能善了。”

    两人打定主意,当即联袂去见了李谨言。

    李谨言见到杨,安二人,得知他们和工人谈判的具体细节之后,沉默良久,对两人说道:“这件事应该是因我而起,两位老板是受了牵累,谨言惭愧。”

    “三少,这话怎么说的!”

    杨老板和安老板连忙摆手摇头。

    “三少,你是咱们北六省商会的会首,这事要真是冲你来的,那就是打了咱们整个北六省商界的脸!甭管是华夏人还是洋人,都没有和他们善罢甘休的道理!”

    “对,三少,我安齐林虽然没什么大能耐,但大事小节我还是分得清的。不管怎么样,只要您吩咐一声,我绝对没有二话。”

    “两位,这件事交给我,我绝对会给两位一个交代。”李谨言握紧了拳头,脸带寒霜,“撺掇工人闹事的,我一定会揪出来。管他是天王老子,也别想好过!”

    “有三少这话,我们就放心了。”

    除此之外,李谨言向杨老板和安老板保证,两人工厂的损失他会一力承担。杨,安二人再三推辞,李谨言却依旧坚持,无论如何,这件事是他们受了自己的拖累,从情报部门送上的消息看,这件事的的确确是冲着他,或者是他背靠的楼家来的,拉上火柴厂和蜡烛厂,无非是做个烟雾弹。

    事实上,除了这两家工厂,还有三四家工厂的工人也被煽动过,只是效果都很一般,动心的不是没有,但大多数人还是摇头,有人还斥责私下里去找他们的人,“刚吃了几天饱饭就不安生了,穷折腾什么!等着闹出事了,就知道厉害了!”

    饶是如此,事情还是闹起来了。

    起因和经过都很好查明,领头闹事的是个厨子,不久前刚被楼氏毛刷厂辞退,原因是他手脚不干净,食堂里的猪肉,豆油,荤油还有白面经常会不知不觉的少上一些,刚开始量很少,基本没人发现,渐渐的,食堂里的饭菜都开始变了味道,两和面的馒头,个头小了一圈不说,一点白面都不加,猪肉白菜炖粉条,除了汤面上的一点油花,连个肉片都没有!

    倒是这个厨子家里经常三不五时的吃肉包饺子,一家人都养得满面油光。

    李成发现这件事后,二话不说就把他给辞了,连带厨房里和他一起做手脚的两个人都没留下,之前他从厨房拿走了多少东西已经没办法统计,见他哭得实在可怜,一个四十多岁的大男人,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就起了恻隐之心,扣了他当月的工钱,也没要他赔偿。

    不想这个厨子表面悔过,暗地里却怀恨在心,他不认为自己私拿食堂的东西是错,只认为是李成断了他的生路。

    虽然李成没把辞退他的原因大肆宣扬,但和李成有来往的工厂老板都能得知一二,再加上李成是李谨言的人,毛刷厂又挂着楼家的牌子,谁还会雇他?就连城里的饭庄酒楼,听说他是被李三少的工厂辞退的,都不愿意再雇他。

    李三少可是出了名的善心人,被他的厂子辞退,能是什么好人?

    就在这个厨子只能靠打些零工养活自己和家人的时候,一个男人找上了他,告诉厨子,只要按照他的话去做,保管今后还能吃香的喝辣的。

    厨子刚开始还有些犹豫,可看到摆在面前的五十块大洋,他动心了。

    他开始和之前毛刷厂的熟人联络,动不动就请他们喝酒吃饭,在酒桌上和他们抱怨,说他被辞退根本就是因为发现了李成在厂子里做的手脚!

    人都有好奇心,他这么说,自然会多问上几句。

    “老弟以为食堂的伙食为什么越来越差?实话告诉你,都是李成给贪了!说他是老板,不过也是给李三少看厂子的,食堂那么大的油水,不趁机捞点?我可是都看得真真的,每个月给食草的采买费用他都要都扣去一大半!好东西买回来,也是在食堂过一趟,从后门拉到他自己家里去。”

    “不能吧?”从毛刷厂还是被服厂的一个下属车间开始,李成就是车间主任,到厂子独立,他直接升任了厂长,工厂里的老人大多都很了解他,他不是这样的人啊。还有,他可是李三少信得过的,绝不会干出这样的事。

    “李三少?嘿!”或许是喝高了,厨子说的话越来越不像样了,“不过是个靠……给个男人压的,算个什么玩意!”

    那人再听不下去了,这话要是传出去,他们都甭想活了。不管这顿是不是他请,匆匆和伙计结账离开饭庄,以后再不呢能和这人联系了,这整个一混账!

    明白人有,心思龌龊的也不少。厨子的这些话到底还是在工厂里传开了。厨子又在那个自称姓黄的男人指使下,收买了厂子里几个不安分的,暗地里撺掇工人们闹事罢工,说是这样就能拿到更多的钱。

    “放心,李成不敢拿咱们怎么样,李三少也不敢!法不责众嘛,再说他能怎么样?派兵抓了咱们?除非他不想要名声了。”

    更多的工钱,更好的待遇……工人们动心了。

    他们早就羡慕家化厂和被服厂里工人拿到手的工钱,他们不会去想自己干的活和其他两家厂子的工人有什么不同,也不会去想李三少当真会为了名声不处置他们,更不会去想法不责众这句话是有前提条件的,那就是他们必须占理!

    很可惜,他们全都没想到。

    只想着更多的工钱,更好的伙食,更轻松的活。一些骨子里就喜欢好吃懒做的,之前是因为大环境趋势才不得不做工,这个时候闹得更厉害。

    火柴厂和蜡烛厂的工人也同样被煽动了起来。

    比起毛刷厂,他们的待遇更差。但比起其他省份的工厂,尤其是洋人开设的工厂,他们的工钱已经不算少了。饶是如此,人心总是不会轻易满足的。加上有心算计无心,从众的心理,罢工,终于开始了。

    李谨言没有第一时间赶去罢工现场,他知道,这个时候他去了也没用,他不可能答应这些工人提出的条件,只要这个口子一开,以后想要再刹住根本不可能。

    若是因为所得远远少于付出的劳动,工厂的管理者为富不仁,为争取正当权利而举行罢工,李谨言可以理解,、并且会支持。但是这场突发的罢工,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

    纯粹是别有图谋之人的鼓动加上部分人的投机心理。若是他为了息事宁人先让步了,后果完全可以预料。

    想要再加工钱,罢工!

    不满意食堂的饭菜,罢工!

    觉得工作时间太长了,罢工!

    有任何不满,全都罢工!

    和工厂老板相比,工人的确是弱势群体,但弱势也是相对的。的确有很多资本家为了攫取更大的利润压榨工人,但不代表所有工厂的老板都是黑心黑肝的。

    北六省是军政府管理,关北城有楼少帅坐镇,李谨言的厂子就开在工业区里,不少退伍兵哥,甚至是军官都在这些厂子里做事,一旦发现任何工厂出现违反法律和地方条例的情况,都会立即上报,工厂老板也会受到惩处。

    之前就有一家制革厂的老板,因为过长的工时和克扣工人们的工钱受到了处罚。在这种情况的,就算还有人会做些手脚,也不敢太过分。

    火柴厂和蜡烛厂他不敢说,但毛刷厂的正式工一个月至少能领到十二块大洋,再加上每个季度的奖金,一个人就能养活一家五口了。

    “合理要求我会答应,不合理的我绝对不会点头。”

    这番话,李谨言是当着李秉和李成的面说的。

    在自己管理的厂子里出了这样的事,李成愧疚得想找条地缝钻进去,二老爷信任他,三少爷也重用他,可他却连个厂子都管不好!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对那个厨子心软!当初在李家他就是吃了心软的亏,如今怎么就不长记性呢?就像李秉大哥说的,他一时心软害得三少爷如今进退维谷……想到这里,李成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三少爷,是我的错,你罚我吧。”

    李谨言摇摇头,“这和你无关,你做的事情都是按照规章制度来的,错的是那个知错不改的厨子,是那些在背后捣鬼的家伙。”

    “三少爷,这事咱们怎么办?”

    “被服厂要加强管理,至于毛刷厂,不是还有一部分工人没有参与罢工吗?在被服厂安排一间厂房,搬几台机器,让他们到那里去工作。”

    李秉应了一声,下去安排了,满脸愧疚的李成也跟着他离开了。他这次是真记住了教训,善心也要给对人。

    时间过得很快,夕阳下下,暮霭沉沉,李谨言靠坐在沙发里,单手撑着额头,不想动,也不想再说话。

    他很累。

    心累。

    房间的门被推开了,军靴靴跟敲击在地板上,声声钝响。

    脚步声停在他的背后,温热的大手覆上他的额头,带着枪茧的指腹擦过他的额际,一股熟悉的气息包围了他。

    “要我帮忙吗?”

    “不。”李谨言合上双眼,抓下覆在额前的手,侧过头,拍拍身边的沙发,“少帅,坐下呗?”

    楼逍大手撑在沙发背上,跃起,站定,坐下。

    李三少:“……”显摆身高腿长跳跃能力优秀?

    下一刻,他的肩膀被揽住,整个人都被揽进了楼逍的怀里。李谨言动了动,给自己换了个更舒服点的姿势。他本就想找个“地方”靠一下的。

    “真不用我帮忙?”

    “真不用。”

    李谨言干脆躺倒在了楼逍的腿上,看着俯视他的楼少帅,低声笑了,“这事我能解决,要是少帅出面,事情可能会更麻烦。”

    “怎么说?”

    “少帅还记得邢五吗?”

    “邢长庚的小儿子?”

    “对,他现在就混在那些工人里面,而且,还有一件有意思的事。

    “什么?”

    “张建成认出了他,说邢五就是之前鼓动他和吕茵等人到大帅府闹事的那个俄文先生。之前在天津的时候,宋老板也看到了他,少帅,你说这个人是不是长了两个胆子?”

    楼少帅的眉头皱了起来。

    “不过他这么明目张胆的露面,咱们还不能轻易动他。”罢工已经吸引了不少记者,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李谨言拉过楼少帅的一只手,十指交握,但,总有收拾他的时候,连同他背后的人一起收拾。

    罢工第三天,除了杨老板和安老板和工人代表谈过,李谨言非但没有露面,连句话都没传出来。

    罢工第四天,毛刷厂在被服厂车间重新开工的消息,开始在罢工的人群引起骚动。

    罢工第五天,火柴厂和蜡烛厂的两位老板分别向李谨言租借厂房,重新雇佣工人开始进行生产。这几家工厂制作的产品并没太大技术含量,教会工人使用机器之后,在质量上把一下关,就再没有太大问题。

    罢工第六天,毕业后同样到子弟小学任教的张建成带领许多校友,到罢工的人群前进行了演讲,劝说大家不要被有心人煽动蒙蔽,这样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同日,杨聘婷等学校里的先生,带着子弟小学的学生们,到了罢工工人聚集的现场,很多工人的孩子都在其中。

    他们看着自己亲人的目光带着疑惑,不解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看到这些孩子,很多参与罢工的人都低下了头。

    当天,就有很多人离开了罢工队伍。

    第七天,带头的几个人发现,有一多半的人没有再到现场集合。来的两百多人中,很多人的也开始摇摆不定。

    “这样下去不行。”化名黄先生的邢五对领头的几人说道:“必须壮大我们的声势!”

    邢五从怀中取出几份报纸,一一展开在众人面前,“大家看看,这是英国人的报纸,这是俄国人的报纸,这是上海和京城的报纸!这上面都有我们的消息,上面都写着,我是在为自己的正当权利做斗争!很多人都在声援我们,我们必须坚持下去,坚持就能取得胜利!”

    紧接着,他又从怀里取出了两份报纸,一份赫然就是时政新闻。

    “大家再看看,这是关北的报纸,上面写的是什么?!竟然说大家是被心怀不轨的人士鼓动!谁心怀不轨?是那个写下这份报道的人!是那个在背后操控这份报纸的人!是谁?大家告诉我,是谁?!”

    邢五大声的喊着,脖子上暴起了青筋,两个记者在一旁拍下了这个画面。不过,哪怕邢五说得再慷慨激昂,参与罢工的人群却越来越动摇。

    事情的发展和他们所想的完全不一样,更多的工钱没有拿到,更好的待遇更是想都不用想,家里已经快十天没有进项,孩子们从学校回来第一个要问的就是:“爹,娘,你们为什么不做工?我们现在的日子不比以前好吗?”

    是啊,难道他们现在的日子不比以前好吗?

    很多人猛然间醒悟,他们都干了些什么?可想要再回厂子里做工,却发现三家工厂都是厂房大门紧锁,找到新的厂房去,门卫根本就不让他们进去。有管事的人出来,直接告诉他们,这里是临时厂房,在这里做工的工人都已经招满了,没活给他们做了。

    这些人全都慌了。

    他们这才想起,鼓动他们罢工的人只说李谨言和工厂老板回服软,却没告诉他们,若是对方不管不顾的直接辞退他们,他们的生计该怎么办?

    “诸位也别为难我,我也只是个给人做工的。”管事抓下头上的瓜皮帽,呵呵笑了两声,“诸位不用急,老板可没说辞了你们,大家都会有活干的,早晚的事。我这还忙着,就不奉陪了啊,大家都回家去耐心等着吧。”

    一番话说的在理,可怎么想都不对。

    这回家等着,要等到什么时候?

    人群里突然传出了一个声音:“咱们去告他们!像黄先生说的……”

    “告个屁!你告什么?说他们不给咱们活干?是咱们要罢工的。和谁告,和洋人?”

    “都是那个姓黄的还有那个倒霉厨子撺掇的!否则咱们也落不到这个下场!”

    “对!都是他们!要不是他们,咱们现在还在工厂做活!本来这个月的工钱都要发了,这下子什么都没了!”

    “对啊,我怎么就猪油蒙了心,十二块大洋的工钱,够我一家一个月的嚼用还多,我怎么就这么贪心!”说话的汉子蹲到地上,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都是他们的错,咱们找他们去!”

    “对,找他们去!”

    人都有从众心理,之前的罢工是这样,现在将所有过错一股脑的推到领头的几个人身上,也是一样。

    他们承认自己犯了贪心的毛病,却不认为主要的错在自己身上。

    是那个姓黄的,还有那几个领头的!

    气势汹汹的工人们冲到了昨天聚集的地点,邢五还在激动的演说,就发现他对面的几个人神情不对,回过头,那些急红了眼的工人们已经冲了过来……

    混乱的人群中,几个不起眼的汉子彼此打了个手势,一个人悄悄退了出去,另外几个则盯紧着之前在一旁拍照的记者,见他们拍得起劲,一个汉子掏-出怀里的哨子放进嘴里。

    尖锐的哨音让混乱的人群霎时一静。

    在关北城生活的人都清楚,这哨声代表了什么。

    很快,穿着黑色警服,拿着警棍的警察就从四面聚拢过来,工人们开始不安,那几个记者却突然兴奋起来,他们等的就是这一刻,只要警察一动手,照片就能上报,添油加醋的写上一番,管他真相是什么,钱就能到手。那帮洋人出手大方,要不是为了大把的钞票,他们能千里迢迢的到这地方来?

    不想,警察们只是将人群包围,并没马上动手,赵局长这次亲自带队,李三少的吩咐,他可不敢有丝毫马虎。

    清了清嗓子,赵局长开口说道:“接到报告,这里有人闹事!”

    工人不说话,赵局长接着说道:“闹事的人在哪?”

    众人面面相觑,这不明摆着呢?刚才他们还对地上这几个拳打脚踢……

    等等!

    有稍微机灵点的,回过味来了,立刻一指躺在地上呻——吟的邢五等人,“是他们,就是他们闹事!”

    “恩,对!”找局长装模作样的走过去看了几个人一眼,说道:“这几个就是之前警察局一直在追捕的盗匪,全都带回去!”

    于是,地上几个被揍成猪头的家伙,死狗一样的被拖走了。

    几个等着拍摄“惊险”画面的记者,也被几个面相凶狠的大汉按住了肩膀。就连躲在暗处没有露面的,也被逮了个正着。

    等那人被带到面前,赵局长当即认出了他,铁路局的吕程中。被关进城外监狱的那个吕茵的父亲、

    虽然吕茵闹出事之后,吕程中新爬上的副处长职位就被撸了下去,可他还是想方设法在路政处留了下来。赵局长没想到,这件事他竟然也会牵扯在里面。

    至于现场的这些工人,赵局长也告诉他们,帮忙抓到这些匪徒,大家都有功劳。

    他话音刚落,一直停在不远处的一辆黑色轿车就开了过来,李谨言,李成,杨老板和安老板从车里走了下来。

    见到他们,工人们开始骚动,他们想说别辞了他们,他们想干活,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尤其是在看到李谨言时,他们中的不少人都曾在收容所里住过,李谨言几乎是他们的救命恩人。他们怎么会做下之前那样的糊涂事?

    “我知道大家都是被有心人鼓动的。”李谨言站定,语气不再如以往的温和,“但错了就是错了。”

    人群中不再发出声响。

    “今天咱们就敞开天窗说亮话,我敢对着老天发誓,我李谨言没有对不住诸位的地方,杨老板和安老板也不是那样黑心黑肠的,可大家是怎么对我们的?!”

    “对工钱不满意,可以提,对伙食不满意,也可以提,甚至对工厂,对我本人有意见都可以明摆出来说!为什么因为几个被工厂辞退的人,再加上一个外人的几句话,就闹出这样的事?闹出事了,大家又得到什么了?要是我和杨老板,安老板现在就把你们都辞了,我们完全能另招工人,有的是人吃不饱肚子!可你们能得到什么?”

    “李少爷,我们错了,别辞了我们!”

    “千万别辞了我们,我们错了!”

    “我猪油蒙了心,您大发慈悲,我家里还有老娘和孩子啊!”

    有求李谨言的,也有求杨老板和安老板的,说话间,不少人都哭了起来。在来关北之前,他们连饭都吃不饱,现在有吃有穿还有房子住,孩子还能上学识字,他们之前到底是闹腾什么啊!

    真当了白眼狼了啊!

    “安静!”

    李谨言提高了声音,等到工人们的声音小了下去,他才接着说道:“这件事,是给你们的一个教训,也是给我的。这件事上我也有错。”

    说到这里,李谨言顿了顿,“我不会辞退大家,但是,凡是参与这次罢工的工人,本月的工钱都要扣除,从下个月起,连续三个月按照试用工发工钱,三个月后表现好的,重新成为正式工。”

    这番话一出,大部分人都松了口气,扣钱不要紧,试用工也有八个大洋。只要能保住这份工作,就谢天谢地。

    “还有一件事,”李谨言话锋一转,“为了避免以后再出现这样的事,每个工厂里都会成立工会组织,由专人负责,大家要是意见,可以让工会来提。大家提出的合理意见也都会被采纳。像今天这样的事,我希望不会再出现。”

    成立公会,是沈和端向李谨言提出的,考虑过后,李谨言采纳了他的意见,并且将这件事交给了他来负责。再从政府里调出一些人来配合他。

    曾留学法国,又和第二国际有些关系的沈和端,做起这些工作,肯定会事半功倍。

    李谨言说完这番话,又分别请杨老板和安老板对自己厂子里的工人讲话,相信过了今天,这些人肯定不会再轻易被人煽动了。今天的事情也成了工业区里其他工厂处理类似事情的范例。

    大家都是为了生活,事情可以有商有量。但凡不是黑心到底的,是不会做出让人戳脊梁骨的事情的。

    等到工人们散去,杨老板和安老板也离开了,三天后工厂就要复工,他们这几天都会很忙。

    李谨言转身走到车旁,却看到了骑马走来的楼少帅。

    “少帅,你怎么来了?”

    楼少帅没说话,只在在马上向他伸出了手,李谨言眨眨眼,明白了,把手放到楼逍的掌心,下一刻,就被拉到了马上。

    马鞭挥起,黑色的骏马一声嘶鸣,扬起四蹄,初春的风带着一丝微寒,拂过面颊,却仿佛能瞬间拂去所有沉郁。

    马越跑越快,李谨言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大,连日来的憋闷,疲惫,都在纵马驰骋的瞬间一扫而空。

    景物掠过眼前的速度开始减慢,李谨言拍了拍脸颊,发现楼少帅纵马跑进了林子了,护卫都被他甩在了身后,远远的,还能听到马蹄声。

    “少帅?”

    楼逍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李谨言的下颌,吻住了他的嘴唇。

    邢五向来时,发现自己身处一件刑讯室内,萧有德扶手站在他的对面,正面带笑容的看着他,“邢五少爷,你好啊,或许,该称呼你一声五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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