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编镇师要在海州集训,等过了风暴季之后,才会渡海赴高丽参战。

    不过,罗文虎等十数名新编镇师的参谋将领,则赶在风暴季之前,随陈恩泽等人先往海东,熟悉高丽战场的方方面面,以便等新编镇师调来之后,更快、更好的适应战场。

    参谋部门在辅佐主将进行军事调动、指挥上,越来越发挥出重要作用来,分担主将责任与负担、减少决策失误率的同时,也很好的限制住将领对兵权的专擅。要说有什么负面作用,就是中高层将官编制大规模的增加,同时也必须要有陆海师指挥学堂一整个完善的体系,负责参谋及主将官的培养工作。

    林缚崛起于江淮,利用十余年时间,一步一个脚印,建立起来的军政体系,完全颠覆了罗文虎等降附将领的传统认知。

    上一回适应海航,战船编队仅在济州驻泊了半天,罗文虎等人也没有时间登岸进入济州城,故而等到这次,才有机会好好的看一眼这座海东商路上最为核心的中转港城。

    谁都难以想象,济州城在十年之前,还仅仅是一座面山临海的荒滩。

    就是在早初,也仅仅是从儋罗国租借三百余亩荒滩建成一座临水的小寨,利用岬山环护的小岬湾充当海港,陆上外围还只是砌石墙以为防御。

    济州城的真正发展,是在崇观十一年获得西归浦战事具备决定性意义的胜捷之后。

    不仅原济州寨外围石墙环护的区域,正式划为济州的港埠及城区,更租借外围广达数万亩的山丘、平原,以为济州的外围延伸。

    而济州于海东商路的核心中转港地位确立之后,每年差不多有两百余艘大型海商船,会在济州船驻泊,驻船舶驻泊费数年来累积就有数十万银元。

    大量海商船的驻泊、贸易,使得济州城的人口也随之迅速扩张。

    从早初的两千人不到,不到七八年的时间里,迅速增涨到四万定居人口、同时又有差不多数量海民、水手及外来雇工聚城而居的局面。

    仅从人口来说,在当世已经是少有的繁荣。众多的丁口以及新兴的工贸商等业迅速繁荣起来,为济州城提供充足的税金收入。

    崇州为淮东早期经营的核心之地,为经营崇州,在城池、港口的建设上,林缚累计投入也不过上百万银元;而济州这些年在城池、港口建设上的投入,已经远远超过此数,其来源绝大多数都是船舶驻泊费及城内市商税的收入。

    繁盛的海贸,聚集起来的群体,也大概是当初风气最为开化、最能接受新事物的人群。

    除了北崖岬上那座比崇州更为壮观的灯塔为济州城标志性建筑外,下船从港口坐马车进入济州城,已是日暮时分,罗文虎等将领这才发现济州城铺石大街两侧,每隔五六步就立有一盏铸铁柱琉璃街灯,这时叫点灯人点燃起来,近两千步的长街,入夜后仿佛星河,使济州城夜晚变成不昼之城。

    扑面而来的繁华气息,叫罗文虎等将领如置新世界。

    参谋将领极为重要的一项工作就是后勤钱粮安排。

    看着长街两侧三四百盏琉璃大灯,琉璃灯的造价且不去管,仅这些琉璃灯一夜要烧去多少灯油、一年要烧去多少灯油,计算来也是一个极为恐怖的数据;没有极为廉价的婆罗火油的输入,济州城再富庶,也承受不起这样的消耗。

    无论是崇州,还是江宁,都受着传统的强烈影响,完全新建的济州城,其繁荣以及与旧世界绝然不同的面貌,才是林缚新政思维最为核心跟集中的体现。

    林缚在公府治政之后,将林景中从济州调回去,出任江宁府尹,成为京城的最高行政长官,在很多人看来,林景中是沾了跟林缚故旧、又最早追随林缚的光。

    这些话罗文虎在江宁也听了许多,将信将疑:林缚要全面将元越架空掉,掌握军政大权,江宁府尹这么一个关键官职,自然不能落于外人之手,任用嫡系亲信,那是再自然不过的。

    罗文虎此时随同众人站在济州城的长街之上,才能深刻的感觉到林缚起用林景中为江宁府尹,不完全是故旧之因。

    济州城历经几任官长,早初是禁营军指挥使赵虎,其时以军防、打击海寇势力、保护海东商道为主。待到林景中赴任济州巡检使之后,济州进行军政分离,济州城才正式开始大规模建设。此时展开在罗文虎等人眼前的济州城,实际是在林景中手里成形;陈恩泽代表林景中,出领济州都督府,还不到半年时间。

    “营城在旗桅山北面,不过主公的意思,是要你们先来济州城里住上几天,”陈恩泽在马车里,对着罗文虎等人笑着说道,“感受一下济州城的气息,但不可沉迷其中;三天后会有巡船送你们与宋学士去福江,你们去福江回来,就要住进营城里去了……”

    陈恩泽还兼着海东行营司参谋军事的职衔,林缚对参谋部门实行双重领导制,罗文虎等新编镇师的参谋将官,除了受新编镇师主将辖管,还受军参谋司辖管。

    罗文虎等参谋将官,这段时间来受新旧之制、新旧事物的冲击尤其的剧烈,也由于叫他们受到新政思维及新世界的彻底洗礼,才能真正的掌握淮东军不同以往的战术、战略思维。

    济州都督府,与传统的官衙建筑也大为不同,守备森严的院中,主体为一座独栋、形体庞大的殿堂式抹浆砖楼,整体高逾三丈,明窗皆用琉璃,数窗可知此砖楼实分三层。

    济州官员分为两系,一是差不多从定居济州的民众里征募,以治民事,但都督府的主要官员,都是由枢密院选吏司直接派遣,大多数人在济州没有宅业。

    除都督官邸外,派遣官员及将领,在都督府主楼之后,有专门为之配备的驿舍;罗文虎等人,则临时住在驿舍里。

    不仅陈恩泽亲自陪同众人到驿舍安顿下来,海东行营都指挥使马一功也率潘闻叔等将领过来,给罗文虎等人接风洗尘。

    当然是除罗文虎等新编镇师参谋将官外,随船来济州的还有一人,才是马一功非要出面主持宴请的主要原因。其人便是林缚亲点、与姜岳、葛司虞同列崇学馆大学士的宋石宪。

    宋石宪在军械监任职,这次放下手里的研究事情,带着人马亲赴济州,仅仅是为半个月后的日蚀观察而来。

    日蚀即日食,史书屡有记载不下数十次。虽说有很多附会之说,但精于天文历法的宋石宪、姜岳、葛司虞等人,早就将其视为正常的天文现象,也已经具备从古历及现有天文知识里推算日食周期的能力。

    由于日蚀现象有诸多附会,并且通常给时人认为凶兆。

    姜岳早前在燕京司天监任职时,就推算最新的一次日蚀会在近期里发生。

    林缚担心日蚀会对世人的心理造成负面心理,从而有害新政的推广,所以要求宋石宪、姜岳等人推算出准确的日蚀时间,提前通过邸报公布出去,以破除种种有关凶兆的附会之说。

    宋石宪与姜岳分开来独自推算日蚀,都得出具体的时间来,但两人的结论出现近半个时辰的偏差。

    宋石宪与姜岳此等人物,哪个会承认自己算差了,争执不下,只能将公案捅到林缚那里。

    林缚又让葛司虞放下手中事务,复核此事。最终发现,宋石宪推测日蚀,是根据前朝司天监的记载,其观测点在前朝国都洛阳。而姜岳曾任元越司天监少监,但手里的历法资料是本朝所载,观测地点在燕京——推算日蚀出现时间上的偏差,直接指向天文观测的地点不同上。

    后来姜岳与宋石宪又组织人手,将有史以来的所有日蚀记录都寻出来推算,发现日蚀时差与观测点的同纬东西位差有直接的关系。

    得出这么结论后,林缚就指示姜岳、宋石宪二人放下手里头的其他事务,立即组织人马在从荆州、汉津、庐州、崇州、长山岛以及济州岛、福江等不同地域设置十数组观察点,独立观察预计将在一个月后出现的日蚀现象。

    这个事情,也不是什么绝密,甚至通过宣政司控制的邸报与即将到来具体日蚀日期公布出去。宋石宪与罗文虎他们在船上朝夕相处了几天,也是坦然相告他们此来海东的目的,这件事本身就是要军方大力配合。

    罗文虎他们想不明白,这么桩事,林缚为何如此重视?动用的资源,差不多堪抵镇师规模的兵马动员。

    当然,林缚不这么想,甚至异常的激动:姜岳与宋石宪所独立推算出来的日蚀时间偏差,实际就是后世人习以为常的经度时差现象。

    林缚之前从来没有想到,时人能从天文历法里推算时差出来,但这一点极其重要。日蚀时差,实际就是推翻地心说、证明地球为圆体围日自转的事实依据,也将为日后经度的确定、将经纬度法用于航海奠定最为坚实的理论基础,也将为时人打开眼界、正确认知这个世界、打开一个新的窗口。

    就是眼下,以姜岳、宋石宪等时下最为杰出的杂学人物,他们对世界的认知,还是局限于传统的“天圆地方、以地为心、星辰绕转”地心说;林缚要是直接告诉他们“地圆日心”的结论,谁他们当中哪个人会从心里相信?

    唯有叫这些时下最为杰出的杂学人物,从自己的理论推算及实际观察中,得出“地圆日心”的结论,才可能叫他们真正的信服。再通过他们及围绕在他们周围的匠师及士子群体,才能叫新的学说传播出去、扎根下去。

    这件事虽说跟眼前的战事没有什么直接的,但林缚对其重视程度不下北伐,以国公府的名义,直接向给诸暨司下达命令,要求他们全力配合这次的日蚀观察,故而马一功、陈恩泽等官员对宋石宪的到来才十分的重视。

    参与这次观察的姜岳、宋石宪等人也是异常的兴奋跟激动,也唯有姜岳、宋石宪这等层次的人物,才能知道这次的观测将是何等的重要:一旦实际的观察结果,跟他们的推算相吻合,将彻底的破除以往的圣人之说、阴阳之学,为杂学确定真正的理论基础。

    为宋石宪所举行的洗尘宴请里,还有两个人物,一个是新近叫都察院派往济州任按察使的张玉伯,另一个就是随船同张玉伯来济州的赵舒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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