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非自恃身份、推三阻四,”叶君安将林缚迎入雅室密谈,长揖而拜道,“闽贼势强,朝廷暗弱,有钱江之隔,明州孤悬于外。就常人而言,今日实不知明日之事,故而惶惶难安,有骑墙观望之心,实属正常,敢问大人有守浙东之志乎?”

    “安民靖土、建社稷之功,我所愿也,”林缚伸手虚托,请叶君安对坐而谈,说道,“闽贼貌似强势,实强弩之末,先生居四明山而观天下,当有所察……闽贼势将竭时,我不取浙东、不守浙东,安侍何时?”

    “大人取浙东,为淮东而取,为朝廷而取?”叶君安又问道。

    林缚微微一怔,叶君安的这个问题颇难回答。

    能肯定的,叶君安之前没有跟刘直、陈明辙、孟心史等人接触过,应不会替江宁来试探淮东——但即便如此,叶君安的这个问题也很难回答。

    “实不瞒先生,”林缚说道,“燕京受困虏贼已有月余,实处于朝不保夕的危势之中。我率淮东军奔袭浙东之前,接到北上勤王的上谕,然江东不保,也无以救燕京,思量再三,遂下决,宁违上谕,也要率兵先打下浙东,先保住东南局势再说……我无他愿,唯安民靖土以御外侮尔。朝廷堪当此任,我鞠躬尽瘁、死而后己,在所不惜;然今日之朝廷,给宵小把持,暗弱错乱,我当替朝廷代掌浙东,便是身后臭名彰著,也义所不辞!”

    “大人能有此志,实万民之福祉!”叶君安离开座位,走到堂前撩此长袍屈膝跪下,说道,“君安才微识浅,但也知社稷及民为贵,不敢惜残烛之躯,请为大人效微薄之力!”

    “先生请起,我何德何能,敢受先生如此大礼?”林缚走前一步将叶君安从地上搀起来。

    宋佳站在旁边看了暗叹:从东海寇势力大涨以来,明州府临海,饱受欺凌,崇观十一年又全境陷落,那些寄望朝廷、对元氏忠心耿耿的势力已经给奢家清洗了一遍。

    明州府残存下的地方势力,与其说期待明君,不如说更期待能安靖地方的雄主。

    “闽贼治浙期间,明州府诸家屈从者多,实属无奈,望大人能区别对待,”表过心志,叶君安坐回案前,推心置腹的献策道,“田氏之流,当抄族没产,不然不足以为惩戒。明州诸家,非为没有请罪之心,然而担忧朝令夕改、朝境夕改。君安孤居四明山,然而有闲暇能观崇州新政。比之大人的才学,君安对治浙之策也无高见,但请大人以赦罪为条件而在明州行新政,便足以得明州也。闽贼治浙,盘剥犹重,于诸家及下民,心有所附者甚少。大人在明州行新政,诸家利益虽有所损,但能赦去前过,在朝不保夕、性命飘零的当世,足以安定人心。此外,浙地土地兼并犹重,明州数十万民众,十之七八是无地客户,减租即能得民心,何愁明州不安?”

    林缚自然要在明州推行新政,但是从淮东抽人强行在明州推行新政,要比叶君安等明州地方人物主动支持推行新政,差距甚大——林缚倒是没有想到叶君安在奢家治浙期间还对崇州新政有所研究,殊为难得。

    “就官治,”叶君安继续说道,“地方兵备并入浙东制置使司,府司寇参军及诸县县尉,则由制置使司将校兼任,当无疑问。此外,嵊州城应废去县治,以为驻营,将闽贼主力牵制在东阳县、天台县等地,在形势上,对明州府犹为有利!”

    “先生大才!”林缚听叶君安这番言,才确认他的确肚子很有货,站起来作揖道,“缚想以制置使司右长史位屈尊先生,望先生莫要辞!”

    与品秩无关,制置使司以左右长史、左右司马等职最为重要、显赫。浙东制置使司将与浙东行营合署,林缚将用傅青河以制置副使兼行营守护总揽浙东全局,将用胡致庸为军司及行营左长史,为浙东文官之首。

    梁文展在担任明州知府一职后,还将在军司及行营兼领左司马一职,正式纳入淮东体系之内,右长史仅次于左长史与左司马,也是林缚能给浙东地方最重要、最显赫的官职。

    叶君安站起来还礼道:“为大人效力,某莫敢辞也。”

    “我荐梁文展为明州知府,但江宁调令还没有下来,梁文展一时也无法来明州赴任,”林缚说道,“还要请先生再屈居司吏参军一职,从地方捡选有才贤之士为淮东所用!某也会向朝廷荐先生担任明州府通判一职。”

    “职责所在,莫不敢辞!”叶君安说道。

    当日,叶君安就带着数名侍读弟子进入明州城就任浙东军司右长史一职,林缚召集淮东诸人,将浙东军司及行营的大体框架确立下来。

    傅青河以制置副使兼领浙东行营守护,林缚不在浙东期间,代林缚总揽浙东军政,胡致庸、叶君安分任左右长史,分揽政务,梁文展兼领左司马,从第二水营、海陵府军、工辎营及地方投附军捡选一万两千精锐编入浙东行营军,共水陆及马步军四旅二十营,以孙文耀、韩采芝、陈魁立、毛腾远等四人为行营军四旅将。

    军司及行营另设都事、典书令多人,以李书堂等人充任。

    此外,长山营、崇州步营及第二、第三水营在战时归浙东军司及行营节制。

    当前明州府的民生政务等事都一律纳入军司及行营辖管,等梁文展来明州之后再行交接,在行新政之前,更紧要的是稳固上虞到嵊州的西线防线以及集中兵力,剿灭盘踞昌国、岱山诸岛的奢家残部。

    当前,长山营、崇城步营及第二、第三水营等主力集中在西线,主要防备屯驻东阳、诸暨、会稽的奢家兵马。剿灭昌国、岱山诸岛奢家残部的重任,就落在仓促编成的浙东行营军头上,第一水营负责进行海路封锁及支援。

    浙东行营军主要以海陵府军及浙东归附军为基础扩编而成,战力自然不能跟长山营、崇城步营这样的精锐步甲相比,但扩编后兵力多达一万两千余人。

    龟缩于昌国、岱山诸岛顽抗的奢家残部仅四千余人,兵力又分散于七八个防寨里。浙东行营军能集中兵力,后勤也有保障,虽说伤亡在所难免,但各个击破的难度不会太大。

    归附军要不要用,这历来都是为将为帅者需要重点权衡的问题。

    奢家统治浙东的时间不长,恰如叶君安所说,诸家及民众归心者少,更多的人是屈从观望。攻浙以来,归附兵马差不多有四千人,比与海陵府军的人数还要多。这么多人马要是不用,安置也是问题,再者淮东的兵力也有所不足。要用来守戍城池,等奢家反攻过来,这些人马能不能让人放心,也是问题。

    用这些人马去强攻昌国、岱山,一是使他们与奢家结下死仇,丢掉骑墙观望的心思,能尽心为淮东所用,二来用残酷的战事消耗归附军的实力,补充忠于淮东的工辎营兵。即使归附将领心思不定,但只要保证基层武官及兵卒能忠于淮东,也能保证整支军队能掌握在淮东的手里。

    从二十三日起,毛腾远等归附将领就率部从浃口出发,从老塘山港登上昌国岛,剿灭盘踞昌国等海岛顽抗不降的奢家残部。每一战,兵卒有所伤亡,浙东行营即从工辎营抽调健壮补充之。

    毛腾远等浙东归附将校也晓得淮东的心思,再说淮东除了严格限制将校掌握军队外,其他方面都很优渥,并无为难归附将校的意思,兵卒有伤亡,也一律以淮东军的标准进行抚恤,兵甲弓弩补充,也颇为充足。

    在当前的形势下,毛腾远等将校也就放下观望的心思,尽力为淮东攻打昌国、岱山,希望能凭借战功作为投名状,尽快获得淮东的信任以确定自己应有的地位。驱使兵卒攻打奢家残部,格外的用心,战斗激烈程度,甚至要超过淮东军在西线的主力。

    这种心态,倒与投降东胡的叛将一样。

    二十六日,浙东归附军就以两倍的伤亡代价,攻下昌国岛最为重要的龙山寨,全歼据守龙山寨的奢家残部八百余人。二十九日,岱山主岛牛扼寨四百残卒打开寨门投降,收复岱山全岛。

    不管江宁的沉默态度,林缚继续向江宁上折子,建议将岱山诸岛并入嵊泗,在海陵府下面增设嵊泗县。林缚以大横岛为县治所在地,以治嵊泗、岱山两地,荐陈恩泽的父亲陈雷为嵊泗第一任知县,以嵊泗作为淮东衔接浙东的要隘。

    五月初二,韩采芝率部攻陷昌国岛东海岸的骐骥寨,至此完全剿灭盘踞昌国主岛的奢家残部。除了昌国东南几座地势险恶的小岛外,明州府以及东海诸岛全线收复。

    绞杀奢家残部、打得格外激烈、伤亡也惨烈的浙东行营于五月上旬陆续返回明州、上虞驻防、休整。在韩采芝率部进驻上虞之后,长山营在敖沧海的率领,以嵊州城为基地集结,从落鹤山方向,对东阳等地的奢家兵马保持军事压制,周同率崇城步营在上虞休整近一个月后,回驻明州府东的浃口寨,打算以浃口寨为驻军进行扩编,然而配合水营,继续往南扰袭浙南、闽中沿海。

    在淮东第二、第三水营的强大军事压力及不断扰袭面前,奢飞虎终于在五月上旬,下令用沉船、暗桩在曹娥江以西的钱江、山阴江以及鉴湖口封锁水道,放弃用浙东水师残部反攻明州府的可能。

    从曹娥江往上,钱江水道仅三四里宽,江底又有沙坎,不利淮东战船进入作战。在奢飞虎大规模用沉船、暗桩封锁水道之后,淮东水师战船西进就更加艰难。

    奢飞虎在西面封锁水道,淮东军也不甘示弱,与浙北配合着,也用沉船、暗桩对钱江水道进行加倍的封锁,彻底将浙东水师堵死在钱江上游。

    钱江水道被封之后,水营在钱江里的作用给削弱到极低,一切都只能取决步营在陆上分出胜负之后,才能清除障碍重新打开水道。当然,淮东水营主力也能从钱江的军事对峙里抽身出来,加强对浙南、闽中沿海的打击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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