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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起,阴霾了一宵的天空飘起小雪来,总督府前铺砖地停满了马车、一长溜的拴马柱系满了马,各式轿子也是一长溜。随扈护卫们里有身份的,给请到前院门厅院避风雪,更多的人是东凑一堆、西凑一堆的站在外面等候,不认识的打个照面,自报家门,以后能有个照应,认识的就相互打听消息这些人都在大人身边行走,消息也最是灵通,远比那些小县寡民知道当前的局势是何等的危急。

    除了实在脱不开身的,江东郡各衙门、各镇军、各府县几乎所有主官、将官都给召到总督府衙门来开会。除了程余谦、顾悟尘等江宁六部的官员也一起过来共商军政外,两浙郡也派了多名参政、都尉级别的文武官员过来参加会议。

    林缚先去见刘直领了赏功特旨,再到议事堂来。文臣武将跻跻一堂,少说也是通判、昭武校尉级别以上,各衙门的人都有。

    岳冷秋与程余谦两个级别最高的人物没有出现,大家都三五成堆的耐心等候。与外面的热闹不同,议事堂却压抑得很,除了细碎私语,没有别的动静。

    林缚走进去,一时都有些迷糊自己该站到哪边。

    看到江东按察副使肖玄畴,林缚抬脚要迈过去,才省得他如今头上最主要的官衔是江东宣抚使司左参政,又权知崇州县事,要算江东宣抚使司的官员,只是刚领旨,还没有机会拜见顶头上司江东宣抚使司王添。

    袖手坐在太师椅上慢悠悠喝茶的顾悟尘给林缚使了个眼色,林缚循望过去,却见江东宣抚使王添与右参政韩载以及新任的维扬知府沈戎等人站在角落里看过来的眼神怪异得很,海陵知府刘师度以及东阳知府林庭立也站在那一堆,笑盈盈的看着这边。

    林缚走过去,先朝他名义上的顶头上司王添拱手作揖,说道:“林缚见过王大人”

    议事堂大部分人都不认得林缚,这时候都齐望过来,想看一看靖海都监使是何等的了得人物:朝廷两度遣使宣特旨奖功赏爵,弱冠之年以举子出身飞速晋升江东左参政,手握雄军,以靖海都监使权知崇州县事独尊地方,满堂文武,能及他者也不多了。

    寻常人只是又羡又嫉,江宁府尹王学善、江东按察使余心源、维扬知府沈戎等人心里的滋味又要复杂得多。想到林缚的飞黄腾达,他们就情不自禁的想到林缚踩在他们肩膀上、头上、脸上的脚印,心里隐隐作痛。

    林缚真正成名于燕南勤王四战,但是没有陈学善、余心源(吴党)、沈戎等人给他践踏在脚底上当垫脚石,林缚去年秋又怎么可能有资格独领一军北上勤王呢?

    王添还好一些,虽然与顾悟尘一直不对头,倒也没有直接的冲突。

    沈戎站在王添身边说话,看到林缚走过来,嘴角脸皮情不自禁的抽搐了一下。

    沈戎差点命丧骆阳湖,之后在东阳又给林庭立架空,要说他对林缚不恨,那只能骗鬼去。沈戎事后不难想明白洪泽寇提前在骆阳湖打劫秦家船队是林缚暗中做的手脚,可惜他自己更抹不干净,更是抓不住能致林缚于死地的把柄,此时也只有冷颜相待。

    韩载看到林缚走过来,心里就有些发忤。

    一个多月前,他拿请援当借口离开崇州时,并没有直接回江宁,而是跟萧百鸣在暨阳落脚住了两天,这件事旁人不知道,他担心林缚能猜到。

    萧涛远身死、萧百鸣、陈千虎等人率兵叛投奢家,一旦在回江宁请援途中在暨阳逗留的事情给捅穿出去,就算韩载能洗清通敌的嫌疑能保住脑袋,也保不住脑袋上的乌纱帽。

    林缚有意无意的一笑,叫韩载心惊肉跳。

    林缚也不管韩载,他如今是左参政,又权知崇州县事,韩载头上的宣抚特使对他再没有任何约束力了,他朝林庭立与刘师度拱手作揖:“见过二叔与刘大人,二叔是今早上才到的?”

    林庭立终于将沈戎送走,坐上他梦寐以求的东阳知府的位子,春风得意,满面笑容,与林缚说道:“十七客气什么,如今你也是朝廷正五品官员,又有封爵,二叔我可再当不起你这礼了是今早上才到了,坐船顺水下来,方便。”

    “先叙长幼,二叔永远是我的二叔,这是怎么也变不了的。”林缚笑道,又关心的问刘师度何时到江宁、住在哪里。

    刘师度笑脸可掬的与林缚寒暄,完全是平级同僚相交的姿态。

    虽说崇州县名义上还属于海陵府的辖县,但是赋税都拨给江东左军做军饷,林缚以左参政权知崇州县事,便意味着海陵府短时间内彻底丧失了对崇州的管辖权。相反的,林缚身为宣抚使司左参政,作为宣抚司的副手,甚至能插手海陵府的事务。

    这会儿,明堂内侧的屏风后响起脚步声,堂下的细声也都消失一空,等着岳冷秋、程余谦这两个名义上同为东南首臣的大佬出现,林缚却看到盐铁使张晏与岳冷秋、程余谦一起出来,没想到他的动作如此之快,还以为他人还在淮南视察盐区呢。

    张晏是正四品的盐铁使,不要说江宁六部的官员了,王学善、顾悟尘、王添、余心源等人都是正三品的官员。一般说来,没有可能张晏与岳冷秋、程余谦在秘密商议,却将王学善、顾悟尘、王添、余心源等人丢在外面,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张晏手里有一道唯岳冷秋、程余谦两人能知详情的特旨。

    林缚与顾悟尘离得较远,与林庭立交换了眼神,知道他也有如此的猜测。

    “请顾悟尘顾大人、王学善王大人、王添王大人、余心源余大人以及江宁六部各位大人以及靖海都监使林缚林大人留堂中商议秘事,其他大人暂请委屈回避一下”程余谦走出来说道。

    林缚心里觉得奇怪,有什么秘事要他参与,却请那些地位比他还高的文臣武将回避?

    众人退去之后,这议事堂陡然空阔起来,大家都能分到一张太师椅坐,林缚自然是敬陪末座。

    岳冷秋看向张晏,说道:“还是张大人来说吧”

    张晏拱了拱手,说道:“皇上七日前在京已经下旨使燕王移藩江宁,改封宁王,不日就要来江宁就藩,密旨使张晏在江宁代为筹措。民贼堵塞路途,宁王移藩不易,需诸位大人配和,做好万全准备”

    燕王元鉴武为德隆帝嫡皇子,时年二十六岁。当今皇帝无子嗣生养,在他的诸子侄中,燕王元鉴武声誉最佳。

    林缚之前就猜到皇帝有可能改封元鉴武为宁王以代立嫡并镇东南,没想到动作会这么迅速,几乎在济南民变的消息传到京中之后,就立即做出这样的决定。

    林缚甚至都没有来得及与顾悟尘就此事交换意见,没想到张晏已经带着密旨紧随他之后赶来江宁。

    林缚一时也想不到这种决定背后有怎样激烈暗流,不过他明白程余谦他们要他留下来参与密议的缘由。

    宁王元鉴武离开京中到江宁来就藩,有立嫡代镇东南之意,王府官佐以及护卫的标准将高过一般藩王,可能要向东宫看齐,这样才能体现出立嫡之意。宁王就藩的队伍庞大,不可能悄无声息的穿过中州或山东南下,很可能会吸引大股的造反流寇截道,这边需要有万无一失的接应计划。

    说到底,林缚摊上又是跑苦力的活。

    宁王即使不走海路,进入山东之后,也会避开叛乱区,贴着淮口南下,要调精锐部队上去接应,江东左军倒是适合。

    林缚与顾悟尘交换了一下神色,顾悟尘也是颇为惊讶:迁都、迁都,朝野都议论了很久,燕王元鉴武改封宁王可以说是最实际性的一步。

    王学善、王添、余心源等人都表情各异。

    余心源是喜,使宁王镇东南,迁都就走出最实际性的一步,帝国的重心重新转回到江南,代表地方势力的吴党自然就有更多崛起的机会,他出任江东按察使不过是第一步,还没有过去几天的时间呢。

    王学善、王添却未必是喜,要是皇帝年老体弱,宁王立嫡会很快继承帝位,他们倒是有可能分到拥立之功,这官威权势自然能更上一层楼。

    很可惜当今皇上春秋鼎盛、正值壮年,就算立宁王为嫡,也不知道要熬多少年才能登上帝位。他们这时候去抱宁王的大腿,去给宁王低眉哈腰,未必没有什么好处,还可能是一桩祸事万一皇上日后有子嗣生养,自然要削宁王的权柄,跟宁王走得亲近的东南大臣、将领又怎么可能有好果子吃?

    林缚瞅眼看岳冷秋、程余谦。

    程余谦倒是坦然,他本就庸碌,与岳冷秋也不大争权,如今兵权以及江宁守备事权给顾悟尘分走一大块,他也平静得很。

    岳冷秋感觉就不大一样,他本来在江宁是无冕之王,宁王就藩,首先是他受到最大的限制。

    即使朝廷不会授宁王太多实权,但有个名义上需要事事请示的上司,也会让人心里相当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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