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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汊子口,河道往西南角倾斜,河口西岸与江岸夹峙成一块地势稍高于周边的锐角形台地,约三百亩,集云社这段时间来陆续这将三百亩地的地权买下。三百亩地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环绕一圈约一千三百步,除江岸码头跟竹堤码头,台地四周都用竹枝与柳条混编的篱墙围护起来。

    柳条插下有半个多月,随春风萌根生芽,远远望去缀满了青色,将台地与外界泾渭分明的区隔开来。

    台地里的建筑还很有限,西角靠江堤有一座由近四十户独院组成的大围拢屋,这么一座围拢屋占地差不多有十五六亩地,外墙又高又厚,除了高超外墙的四座角楼,赵勤民随林缚等人站在竹堤码头这边的高地上,丝毫看不到围拢屋里的情况。

    听着哨钟警讯,葛福、武延清、赵舒翰、葛司虞等人也没有去狱岛躲避,都跟赵勤民一道随林缚折上了岸,走到这边高地,不过给西南角的杨树林挡住视线,只看到西南方向的鸟雀惊起,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马冲这边来。

    听着哨钟不断的嗡嗡敲响,赵勤民心里惶然,但是林缚镇定自若的站在高地这边,他也只有按捺住惶急的心情,四围乱看。

    他知道给那座大围拢屋挡住视线的西侧还有一座差不多规模的围拢屋正建到一半,另有草堂以及数十座窝棚以及堆放物货的土围圆仓,还有就是河口这边的竹堂建得初具规模竹堂是座独栋建筑,赵勤民站在竹堤码头高处,看着整座半弧形竹堂占地约有两亩,很难想象光拿毛竹能搭建出殿堂式大型建筑。

    除了这几处建筑之外,篱墙范围内的台地大多数地都还空着。这也难怪,林缚上狱岛担任司狱官才两个月多点的时间,这期间,河口又发生流民惨案,集云社又主要将精力放在开凿江堤码头上,能在如此景象,表明此间的效率已经高得惊人了。

    一方面表明林缚与集云社早前就做了很多准备工作,对河口地谋划已久;一方面表明集云社背后的财力供给充足,集云社绝不像外界传言的只是个空架子;另一方面就是集云社在此地的组织极为高效,不管是物资输供,还是人员组织,还是营造将作,都非常的高效。

    赵勤民能给王学善当幕僚八年,即使此时心情惶急,基本的眼力还没有丧失,心想江宁城里人坐井观井,都以为林缚只是个嚣张跋扈而出位的狂徒,若能来此间一观,便可知林缚得顾悟尘器重除了锐不可挡的强势性格可为顾悟尘当成尖刀利用之外,他身上也确实具有常人难及的经世大才,昨夜他施术拿石膏固定断骨也是例证。

    也许应该对他有些信心,赵勤民心里想,虽然有大队人马从西南方向接近,但是他注意林缚的目光注视西面偏北。循着林缚的视线望去,赵勤民才发现那座城堡式的围拢屋东北角临江角楼是这片台地的制高点,哨钟便是从那座角楼上敲响,围拢屋西南角的角楼支出来的旗杆陆续升上一串两色三角旗,虽说给风吹得有些乱,赵勤民细数共有十面三角彩旗。

    “好哇,王学善还真看得起我们,来了有千人,不是杂兵游勇只有半数,有两百个骑兵呢,其余的人或许是跟来看热闹的”林缚说道,这才领着众人绕过草堂径直往南面的篱墙大门走去,留守在草堂的其他护卫武卒也一并来汇合,赵勤民这时才发现这几名护卫武卒都携带着弓箭出来。

    那是传讯旗?

    赵勤民诧异的又往西南角楼望了一眼,江宁城乡识字的民众较多,但是能这么短的时间里,将千余蜂拥来的人马数清楚、分清楚又能准确传递信讯的,只怕一百人里也没有几个。不要说江宁府兵马司府军的哨岗不具备如此高的素养,只怕江宁守备将军府下面久不操练的军营哨岗,也未必能如此准确迅速的传讯。

    赵勤民发现台地上各地劳作的募工并没有在听到哨钟传警之后出现想象中的慌乱,他们所经过的工地,募工力夫们都歇下手就地集合席地而坐,只有一两个工头或监工模样的汉子站着望向角楼方向。赵勤民随林缚他们走到南面篱墙大门时,才发现这边已经集了一队拿竹枪的汉子,约有七八十人,篱墙大门前三四丈处也设置了拒马等两重障碍物;在北面江堤上,还有另一队人正集合发放竹枪。

    赵勤民此时看出区别来了,听到哨钟在各处工地聚合席地而坐的都是集云社从秣陵县、江宁城郊当地雇用来的劳工,这些拿竹枪编队之人则是集云社一个多月前从朝天荡北岸募集的流民募工。赵勤民万万没有想到经过流民惨案之后,这些流民募工的意志非但没有给击溃,竟然给林缚如此有序的组织起来。

    刚才未曾现身的林景云、曹子昂等人也都到南面篱墙来。

    赵勤民给他眼睛看到的一切吓住了,林缚到底怎样才做到眼前一切的?心想:他到狱岛担任司狱官、集云社在此间立足才两个月的时间,要是再给他半年时间,只怕真不用担心东城尉麾下的那群乌合之众。

    得报杨朴率缉骑回城后,东城尉陈志即使从兵马司抽调马步兵、刀弓手、皂班衙役共五百余人赶来河口缉拿赵勤民一家归案。陈志知道在两司三府前段时间认可江岛大牢守狱武卒对河口有协防权之后,江宁府发签发的海捕文书没有按察使司的附签,对河口这一小块地域就没有足够的约束力,但是他不担心这个,他浩浩荡荡五百余人,一人吐一口唾沫就能将河口这小块地给淹了,还怕林缚挡着不交人不成?

    离开东华门官道到河口这边还有十一二里的地,车马便道还没有修起来。葛司虞计算过,从河口修八步宽、可供两乘车车相错、道侧有下水沟与植杨柳护路坡的车马便道,要征用地一百二十余亩,没有两千五百两银子折铜三百万钱建不下来,所以这条规划中的车马便道林缚一直拖着没有动手去建。河口这边运往物资都走水路,只有一条土埂路直通到村子里河口杨树林西头的村子,再绕过杨树林南头到河口这边来。

    江宁府兵马司五百人马的队伍浩浩荡荡,展开来,能占近两亩地,排成四列前行,队伍也有四五十丈长,从东华门出来整齐威风,陈志骑着高头大马在前面给几名护骑簇拥着也甚是得志,内侄午时伤重不治的消息也没有给带来多少的悲伤。城里有许多无赖少年、市井地痞,特别是昨日给林缚在东市教训但及时逃脱的地痞们,知道东城尉的人马要来河口抓人,也都蜂拥来看热闹,也有手里拿着家伙的,想着正要动手,可以跟在江宁府兵马司后面趁火打劫。

    就这么一支浩浩荡荡、出东华门威风凛然的队伍给一条两臂宽的土硬路挤成一盘散沙,待陈志先前赶到河口的篱墙大门,他手下人马已经拖拖拉拉有两三里,陈志的脸色就难看了,而且篱墙大门外的场地非常的有限,也不能让将手下这么多人马威风凛凛的整顿出来威慑篱墙内人。

    恰恰是陈志停在篱墙门外,后面的兵马司人马不断的汇聚过来,场地狭小,场地外侧有排水深沟,武官又不能及时指挥调度,顿时将那处场地挤得混乱不堪,完全没有章法。最后还是陈志忍不住,将身边几名护骑派出去,乱鞭抽打,才将后面的人马挡住往前涌,场面稍好看一些。

    林缚平静的看着篱墙门外的一切,叹气的摇了摇头,侧头跟赵勤民等人说笑道:“你们看看,江宁十五万户丁口,防贼捕盗就是依赖这些乌合之众。我手头要有三五十精锐可调度,就打开篱门杀他娘的一个屁滚尿流”

    赵勤民看着已列横队散到篱门内两侧手持简易竹枪的流民们,心知林缚真不是在说大话,林缚话说得粗鲁,大概也是给眼前这些乌合之众不成形给气着了。

    赵舒翰、葛司虞、葛福、葛延清等人也默然摇头,府军战力糜烂如此了,整个镇军也好不了多少。眼前朝廷能期待的,一是李卓东闽所统精锐,一是北线陈塘驿战败后整顿的十数万残军,其他精锐之师也就零零碎碎难成规模。当然奢家归顺后所保留的一万多兵马也是难得之精锐,只是奢家军之精锐却非朝廷幸事。

    陈志见林缚等人在篱墙内严阵以待,那些刚在秣陵县落户的外乡流民竟然整齐的拿着竹枪列横队在篱墙门内侧,他心头燃起怒火,举起他那杆镫亮的银枪,指着拒马背后的林缚:“林大人,你这是何意?”

    “陈将军,你又是何意?”林缚问道。

    “你身侧赵勤民私盗官银、强抢民女、以刀笔构陷牢狱害清白之民,受人状诉,证据确凿,本司要将他缉拿回江宁府衙门受审”陈志将架子端足拿出江宁府签发的海捕文书,抑扬顿挫的念出来。

    “够了,”林缚不耐烦听陈志念下去,“守狱武卒对河口篱墙之内有协防之权,文书若无按察使司顾大人的签押,谁敢带兵器走进一步,杀无赦!诸武卒,张弦”戟手指着陈志下令。他侧八名护卫武卒一齐散列到前侧,将背负长弓解下,抽出箭羽拾在手里,直指着篱墙门外的陈志。

    陈志这时才觉得所骑之马太高大,顿时让他成了箭靶子,他没有勇气赌林缚不敢下令射箭,慌乱爬下马来,拉了两个护骑挡在身前,等手下在他前面竖了十几面盾牌后,才在人墙后高声说道:“林缚小儿,你是要造反不成?箭指本司,当心本司要你万劫不复、万箭穿心”

    “屁话那么多干什么,”林缚厉声说道,“你有种冲进这道门来,我便是杀了你,官司打到清和殿前,林某人也不怕你能活过来咬我!”

    “你就**人,还摆什么威风,难不成这些流民还真听你的话敢杀官兵不成?”陈志再没用,也不会怕林缚身前**个武卒,他此行光弓箭手就带了一百多,就算乱箭对射,也远远要占上风。

    不理会篱墙外的陈志,林缚径直走到持竹枪流民募工队列前,高声说道:“数十日前,夜寇袭营,我与尔等兄弟姐妹死伤百余众,江宁兵马司可有人在?”

    “没人在。”流民高声整齐回道。

    “江宁兵马司诬害良人,藐视按察使司之威严,以不法乱令来此缉拿良人,你们许不许他进来?”林缚高声再问。

    “不许。”流民高声回道。

    “他等仗势强闯,践踏我与诸兄弟之家园,可敢随我杀无赦?”林缚高声再问。

    “杀无赦!杀无赦!杀无赦!”

    不要说陈志在篱墙外听了腿软、脸面沮丧、胆气尽失,赵勤民在篱墙内也听得心惊,心想这近两百号人拿着竹枪真要冲将出去,在这狭窄之地,未必不能将东城尉的兵马干翻掉。

    也难怪林缚敢如此的嚣张跋扈,他的确有嚣张跋扈的资格,这世间又有几人能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将这些个各地聚到一起的流民组织、训练得如此的士气如虹?

    一队持竹枪流民募工在持弓武箭阵列防御阵列,林缚重新走到赵勤民等人的中间,轻蔑的看着篱墙门外的陈志,说道:“门前地也是守狱武卒协防之处,许你半炷香时将人马撤走,半炷香尽,射死勿论燃香计时!时到射箭,开门毙敌。”

    旁边马上有火将香点燃插在篱墙门简易的门楣下。

    即使林缚气势如此之盛,赵勤民还是担心陈志会下令强攻。林缚见他脸上有忧色,轻笑低声说道:“陈志不敢强攻,王学善要杀你,何必明刀明枪来?不过徒留事柄罢了。”

    赵勤民给林缚一语点透,瞬时想明白过来。他也是聪明绝顶之人,只是事事关己,让他方寸大乱,有些关窍远不如林缚看得透彻。王学善往他身上泼污水栽赃罪名,只是降低他站起来指证王学善罪行的可信度;王学善若以乱令公然抢人并与守狱武卒及流民厮杀,反而给别人留下他做贼心虚的说词,远不如派人暗杀合适;但是江宁府发出海捕文书,明知赵勤民人在河口,又不能不装腔装势的过来缉捕。

    陈志带这么多人来,倒是希望能吓住这边,吓不住,陈志当然也不敢硬冲,反给这边气势如虹的镇住。

    陈志惊疑不定,不知道是退兵好,还是再坚持一会儿,篱门空地前的兵马司兵卒也心虚,林缚昨夜当街断人手足,他们好些人都亲眼看到,也真怕他犯猪头三脾气,也不管陈志下不下令,就有人开始偷偷摸摸的往场地外挪,至少要避开箭头所指的方位。

    香燃到一半,陈志还没有下令撤退,篱门前的场地都空出一半,如此兵卒,也很难想象陈志能率领他们强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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