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首发网站“真是许久未见了。”

    在东夷城返京的道路上,王启年拼命拦截住监察院的马队,向范闲通知了那个惊天的消息,那时节,两个人根本没有时间说些什么。叹些什么,范闲便起身直突京都,去救陈萍萍。

    仔细算来,范闲归京恰好八日,王启年便再次赶回了京都,而且在那之前,王启年已经有一次从达州直插东北的艰难飞奔之旅,两次长途地跋涉。着实让年纪已经不小的王启年疲惫到了极点。纵使他是监察院双翼之一,此时也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范闲将他扶到椅子上坐下。沉默片刻后说道:“这几年你在哪儿呢?”这句话问的很淡,其实很浓,范闲知道他没有死,也知道在陈萍萍的安排下,逃离大东山的王启年及一家子都隐姓埋名起来,为了老王家地安全,范闲只是略查了查后便放弃了这个工作。在这三年里,范闲时常想起他,想起这个自己最亲密的下属,知道自己最多秘密的可爱的老王头。

    “其实没有出过京,一直在院长地身边,一直看着大人您,知道您过的好,就行了。”三年未见,二人并未生出丝毫疏离的感觉,王启年沙着声音说道。

    范闲沉默很久后说道:“我……回来的晚了。”

    这说的是陈萍萍的事情,王启年低下头,也沉默了很久,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是我报信报的太晚了。”

    其实他们两个人已经尽了自己最大地努力,然而只是依然没有办法改变已经发生的那件事情,一股淡淡的悲伤与自责情绪就这样充溢在房间里。

    “家里可好?”

    “好,朝廷应该查不到。”

    “那就好,回我身边吧。”

    “好。”

    这样自然到了极点的对答之后,范闲冰凉了许久的心难得温暖了一丝丝,轻声问道:“让你跟着大队去东夷城,怎么又回来了?”

    “黑骑四千五名满员已入东夷城范围,其中一路此时应该开始向十家村,院长交代的事情已毕,所以我就赶了回来。只是耽搁了两天,所以缓了些。”王启年说道:“荆戈,七处那个老头儿,还有宗追都在那一路里,院长留下来的最强大的力量都要集中到十家村。”

    范闲沉默片刻,面容复杂地笑道:“想不到十家村地事情也没能瞒过他。”

    “院长要知道些什么事情,总是能知道地。”王启年说道。

    “不说这些了。”范闲叹息了一声:“有你在身边,很多事情做起来就方便多了,至少像今天这样,我何至于还要耗七天时间,才能钻出那张网来。”

    略叙几句后,王启年便清楚地了解了最近京都发生的事情,他忍不住幽幽叹息道:“若监察院还在手里。做起事情就方便多了。”

    如今范闲真正能够相信能够使动地人,除了启年小组之外,便是遍布天下的那些亲信下属,然而监察院的本部已经开始逐渐分崩离析,尤其是言冰云父子二人世代控制着四处,长此以往,范闲及那批老臣子在院内的影响力只怕会越来越弱。

    “这天下毕竟还是陛下的天下,就算一开始地时候。院内官员会心痛院长的遭遇,可是时日久了,他们也必须接受这个现实,忠君爱国嘛……”范闲的唇角微翘,他也只有在极少数人面前,才会表现出来对于皇权的蔑视和不屑一顾,“又有几个人敢正面对抗那把椅子?”

    “言大人不是那种人。”王启年沙哑着声音说道,这句话里的言大人自然指的是言若海。“我不明白言冰云是怎么想的。”

    “院长对他有交代。”范闲微闭着眼睛说道:“院长不愿意天下因为他而流血,并且想尽一切办法保证我手中力量的存续,把我与他割裂,如果我……像他想像那样表现地好,用不了几年。我会再爬起来,那时候……陛下或许也老了。”

    是的,这便是陈萍萍的愿望,而这种愿望所表现出来的外象。却符合言冰云他很认可的天下为重的态度,所以言冰云很沉稳而执着地按照陈萍萍的布置走了下去。

    接下来,是需要看范闲的态度而已。

    “言冰云不会眼看着监察院变成我复仇地机器,公器不能么用,这大概是一种很先进的理念。”范闲平静说道:“然而他忘记了,这天下便是陛下的一家天下,所有的官员武力都是陛下的私器。”

    他微嘲说道:“可惜我们地小言公子却是看不明白这个,忠臣逆子。不是这么好当的,希望他以后在监察院里能坐的安稳些。”

    王启年听出来了,范闲对于言冰云并没有太大的怨恨之意,眼睛微眯说道:“接下来怎么做?”

    “你先休息。一万年太久,但也不能只争朝夕。”范闲站在王启年地身边,轻轻地摁了摁他有些垮下去的肩膀,和声说道:“你这些日子也累了,在京里择个地方呆呆。估摸着也没几个人能找到你。然后……我有事情交给你去办。”

    以王启年的追踪匿迹能力,就算朝廷在范府外的大网依旧洒着。只怕也拦不住他与范闲的碰头,有了他,范闲的身体虽然被留在京都,但是说话的声音终于可以传出去,再不像这七日里过的如此艰难。

    王启年已经知道了今天范闲通过启年小组往天下各处发出地信息,他并没有对这个计划做出任何的建议,他只是不清楚,范闲究竟是想就此揭牌,而是说只是被动地进行着防御,将那些实力隐藏在京都外,再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机会爆发出来。

    “我希望子越能够活着从西凉出来。”范闲眉头微微忧郁,“我本打算让他回到北齐去做这件事情,只是一直有些不放心,毕竟他们就算愿意跟随我,但毕竟那是因为我是庆人,甚至……可能在他们眼中,我本身就是皇室的一份子,所以哪怕面对陛下,他们也可以理直气壮,可若是北齐……”

    他抬起头来,看着王启年:“若我要带着你叛国,你会跟着我走吗?”

    王启年苦笑着站起身来,说道:“前些年这种事情做的少吗?就算大人要带我去土里,我也只好去。”

    范闲笑了,说道:“所以说,这件事情只有你去做,我才放心。”

    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开了这座小院,注定的,这间花了一百二十两银子的小院从今以后,大概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有人再来,只有孤独的雨滴和寂寞地蛛网会陪伴着那些平滑地纸张、冰凉的墨块。

    一顶大大地帽子遮在了范闲的头顶,顺着菜场里泥泞的道路,他远远地缀着王启年那个泯然众人的身影,直到最后跟丢了他才放心。一方面是确认小院地外面没有埋伏,另一方面则是安定他自己的心,连自己跟王启年都跟丢了,这座京都里又有谁能跟住?

    办完了这一切。范闲的心情放轻松了一些,就如大前天终于停止了秋雨的天空一般,虽未放晴,还有淡淡的乌云,可是终究可以随风飘一飘,漏出些清光入人间,不至于一味的沉重与阴寒。

    天下事终究要天下毕,抢在皇帝陛下动手之前。范闲要尽可能地保存着自己手头的实力,这样将来一朝摊牌,他才能够拥有足够的实力与武器……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哪个地方犯了错误,那种隐约间地警惕,就像是一抹云一样总在他的脑海里翻来覆去,却总也看不清楚形状。

    将菜场甩离在身后,将那些热闹的平凡的不忍苛责的市井声音抛在脑后。范闲沿着京都几座城门通往皇宫方向的辐形大街向着南城方向行去,事情已经办完了,启年小组的人手也集体撤出了京都,他不需要再担心什么,便是被软禁在府内。也不是如何难以承受的痛苦。

    然而路上要经过皇宫,远远地经过皇宫,范闲止不住地痛苦了起来,他强行让自己不去想几天前的那一幕幕画面。却忍不住开始想妹妹如今在宫里究竟过的怎么样。虽然戴公公说了,陛下待若若如子女一般,但是若若如今的身份毕竟是人质,她自己也心知肚明,想必在宫里的日子有些难熬。

    这是皇帝陛下很轻描淡写地一笔,却直接将范闲奋力涂抹的画卷划破了。范闲不可能离开京都,全因为这一点。

    下雨了,范闲微微低头。让衣帽遮着那些细微的雨滴,沉默地在皇宫注视下离开,此处森严,街上行人并不多,却也能听见几句咒骂天气的话,想必连绵地秋雨刚歇两日又落了下来,让京都的人们很是不满。

    不满也有习惯成麻木的时候,今天的雨并不大。范闲就这样沉默地往府里走着。就像一个被迫投向牢狱的囚徒,实在是没有法子。他一面走一面思考。将皇宫里那位与自己做了最全方面的对比,然后最后他把思绪放到了那些麻衣苦修士的身上。

    从陈萍萍归京开始,一直到他入狱,一直到范闲闯法场,那些麻衣笠帽的苦修士便突然地出现在了皇宫里,监察院里,法场上。这些苦修士实力虽然厉害,但并不足以令范闲太过心悸,只是他有些想不明白,而且因为这些苦修士联想到那个虚无缥渺,但范闲知道确实存在地……神庙。

    庆国向来对神道保存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并不像北齐那样天一道浸透了官场民生。尤其是强大的皇帝陛下出现之后,庆庙在庆国生活中的地位急转直下,彻底沦为了附属品和花边,那些散布于天下人数并不多的庆庙苦修士,更成为了被人们遗忘的对象。

    为什么这些被遗忘的人们却在这个时刻出现在了京都,出现在了皇帝陛下的身边?难道说皇帝陛下已经完全控制了庆庙?可是庆庙大祭祀当年死地蹊跷,二祭祀三石大师死地窝囊,大东山上庆庙的祭祀们更有一大半是死在了陛下地怒火下,这些庆庙的苦修士为什么会彻底倒向陛下?

    难道真如陈萍萍当年所言,自己隐隐猜到……当年的皇帝,真的曾经接触过神庙的意志?而这些苦修士则是因为如此,才会不记多年之仇,站在了陛下的身边,助他在这世间散发光芒?

    雨没有变大,天地间自有机缘,当范闲从细细雨丝里摆脱思考,下意识抬头一望时,便看见了身前不远处的庆庙。

    那座浑体黝黑,隐有青檐,于荒凉安静街畔,上承天雨,不惹微尘,外方长墙,内有圆塔静立的庆庙。

    范闲怔怔地看着这座清秀的建筑,心里不知是何滋味,在这座庙里,他曾经与皇帝擦肩而过,曾经在那方帷下看见了爱啃鸡腿儿的姑娘,也曾经仔细地研究过那些檐下绘着的古怪壁画,然而他真正想搞清楚的事情,却一件也没有搞清楚过。

    他本应回府,此时却下意识里抬步拾阶而入,穿过那扇极少关闭的庙门,直接走入了庙中。在细细秋雨的陪伴下。他在庙里缓缓地行走着,这些天来的疲乏与怨恨之意却很奇妙地也减少了许多,不知道是这座庆庙本身便有地神妙气氛,还是这里安静的空间,安静的让人懒得思考。

    很自然地走到了后庙处,范闲的身形却忽然滞了一滞,因为他看见后庙那座矮小的建筑门口,一位穿着麻衣。戴着笠帽的苦修士正皱着眉头看着自己。

    范闲欲退,然而那名苦修士却在此时开口了,他一开口便满是赞叹之意,双手合什对着天空里的雨滴叹息道:“天意自有遭逢,范公子,我们一直想去找您,没有想到,您却来了。”

    被人看破了真面目。范闲却也毫不动容,平静地看着那名苦修士轻声说道:“你们?为何找我?”

    那名苦修士的右手上提着一个铃当,此时轻轻地敲了一下,清脆地铃声迅即穿透了细细的雨丝,传遍了整座庆庙。正如范闲第一次来庆庙时那样。这座庙宇并没有什么香火,除了各州郡来的游客们,大概没有谁愿意来这里,所以今日的庆庙依旧清静。这声清脆铃响没有引起任何异动,只是引来了……十几名苦修士。

    穿着同等式样麻衣,戴着极为相似的古旧笠帽的苦修士们,从庆庙的各个方向走了出来,隐隐地将范闲围在了正中,就在那方圆塔的下面。

    范闲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开始缓缓地提运着体内两个周天里未曾停止过地真气脉流,冷漠地看着最先前的那名苦修士平静说道:“这座庙宇一向清静。你们不在天下传道,何必回来扰此地清静?”

    “范公子宅心仁厚,深体上天之德,在江南修杭州会,聚天下之财富于河工,我等废人行走各郡,多闻公子仁名,多见公子恩德。一直盼望一见。”

    那名苦修士低首行礼。他一直称范闲为范公子,而不是范大人。那是因为如今京都皆知,范闲身上所有的官位,都已经被皇帝陛下剥夺了。

    “我不认为你们是专程来赞美我的。”范闲微微低头,眉头微微一皱,他是真没有想到心念一动入庙一看,却遇见了这样一群怪人,难道真像那名苦修士所言,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然而这些古怪的苦修士们却真地像是专程来赞美范闲的,他们取下笠帽,对着正中的范闲恭敬跪了下去,拜了下去,诚意赞美祈福。范闲面色漠然,心头却是大震,细细雨丝和祈福之声交织在一起,场间气氛十分怪异。

    苦修士们没有穿鞋的习惯,粗糙地双足在雨水里泡的有些发白,他们齐齐跪在湿漉漉的地上,看上去就像是青蛙一样可笑,然而他们身上所释放出来的强大气息和说出来的话并不可笑。

    这股强大的气息是这十几名苦修士实势和谐统一后的气息,其纯其正令人不敢轻视。如念咒一般的诚恳话语在雨中响了起来,伴随着雨水中发亮地十几个光头,令人生厌。

    “我等为天下苍生计,恳求范公子入宫请罪,以慰帝心。”

    范闲的脸色微微发白,只是一瞬间,他就知道这些苦修士想做什么。庆帝与范闲这一对君臣父子间的隔阂争执已经连绵七日,没有一方做过任何后退的表达。

    为天下苍生计?那自然是有人必须认错,有人必须退让,庆国只能允许有一个光彩夺目的领袖,而在这些苦修士们看来,这个人自然是伟大的皇帝陛下。

    苦修士们敏锐地察觉到了庆国眼下最大的危机,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他们决定替皇帝陛下来劝服范闲,在他们的心中,甚至天下万民地心中,只要范闲重新归于陛下地光彩照耀之下,庆国乃至天下,必将会有一个更美好的将来。

    “若我不愿?”范闲看着这些没有怎么接触过地僧侣们,轻声说道。

    场间一片死一般的沉默,只有细雨还在下着,落在苦修士们的光头上,檐上的雨水在滴嗒着,落在庆庙的青石板上。许久之后,十几道或粗或细,或大或小,却均是坚毅无比,圣洁无比的声音响起。

    “为天下苍生,请您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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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本书只为原作者猫腻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第一百零九章 庆庙有雨-庆余年2官宣上映时间,庆余年,一本书并收藏庆余年最新章节 伏天记一本书最新章节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