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夏一大早便不见楚鸾身影,还以为她又被卫离那厮拐走了,结果找到石三才知卫离也是一大早就不见人。阴雨时节,孤男寡女都不在房中好好待着,知夏难免心生疑窦,不过她亦知如此只会惹得楚鸾更加不快,于是便打算先观察一阵。



    话说楚鸾与明觉交谈过后,心中仍是不快,便准备四处走走。谁知刚回头就撞上了负手而立的卫离。



    昨夜的情形如走马观花般在脑海中回溯,楚鸾不是胆小畏事之人,亦不是毫无担当之徒,昨日她既然已经向卫离表明了心意,此时就不会逃避。甚至在见到对方那一刻,满心满脑都是喜悦之情,脸上也毫不吝啬地展开笑颜,“你怎么来了?”



    卫离脸上也浮起一抹淡淡的笑,他走上前来,藏在背后的手上变出一枝桂枝来,粗糙的枝干末端的树皮被人细心地撕掉了,上面的桂花如繁星一般细碎点缀在上面,与翠绿的叶相互映衬着。凑近了些,还能闻见上面的香气,淡雅而不浓郁,闻者心旷神怡。



    如今不过才刚入秋,并不是桂花开放的时节。



    “你在哪折的?”楚鸾揭过桂枝,爱不释手地把玩起来。



    卫离指了指诵经堂后的那一片空山,说:“昨日我听明觉禅师讲经便闻到若有若无的香气,猜测这山上的桂花开的较早,想着你会喜欢,便去折了一枝。”



    那片空山看似离此处没有多远,但也是需要绕大半条山路的,没有一个时辰根本回不来。楚鸾也是此时才注意到他今日的外袍颜色黯淡,怕是早被清晨的露水打湿了。心下虽暖,但也免不了有些愧疚和怒意,她拿出手帕替他擦拭着前襟和手臂,嘴上仍然责怪道,“我虽喜欢桂花,但也可以在花开时节与你肆意共赏,何须你为了它如此不爱惜身体。”



    “爱惜身体”这话要是叫齐韩听了,怕是头上的白发都可以少一半。楚鸾自己并不是一个多爱惜自己的人,却嗔怪别人不爱惜,倒是难得。



    卫离没有反驳,而是将楚鸾的双手捧在掌心,心甘情愿说出那句“甘之如饴”。



    楚鸾这才惊觉,卫离的掌心竟是如此温暖,反倒是自己指尖冰凉。她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是见天色已变,狂风又起,怕是又要降雨,于是提议两人去前方的凉亭暂避。



    说来也怪,昨夜两人的关系发生那么大的变化,楚鸾也不见有什么不适应,今日反倒忸怩起来。两世的记忆中她都未曾与人真心相爱过,并不知世上的有情人是如何相处,又害怕自己过于冷淡会让对方觉得无趣,只得像无头苍蝇般苦苦挣扎。



    在卫离看来,楚鸾双目微阖,下颌线紧绷,双手也不知所措地绞着衣裙,瞧着像只生气的刺猬,但是半抿着的薄唇又暴露出她此时的无措与慌乱。如此自相矛盾的人,竟是如此可爱。平日都是“巧舌如簧”的楚姑娘逗弄他,今日自己也起了一丝调戏之意,只见卫离陡然正了正衣襟,一脸肃穆。



    楚鸾:……



    卫离语气温和,生怕吓着眼前人:“昨日之事阿鸾应当还记得吧?”



    楚鸾有些疑惑地点头。



    卫离突然起身向楚鸾作揖,“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京城卫离卫曦云倾慕姑娘多时,欲结秦/晋之好,三书六礼,十里红妆,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成亲?



    两人从互通心意到现在还不足一日,此时提出成亲,楚鸾心中难免惶恐,如今大业未成、大仇未报,就连慕容瑾那里也还没有个交代,她是万万不能在此时成亲的。她虽喜欢卫离,但也不会为了他放弃自己所坚持的一切。她果断地拒绝了,“王爷的心意楚鸾已然知晓,但是现在我还不能嫁给你。”



    虽说卫离只是对她开了一个玩笑,但是在得知对方的答案后,心中仍有不甘。他并不是此刻非要和楚鸾成亲,也不是非要借此证明些什么。他只是动了情,想要早一点与人厮守。即使他们相识不过两年,倾心不过数月,相恋不足一日,但他仿佛等这一刻已经许多年一般。



    过了许久,卫离脸上才浮现出浅浅的一抹笑来,柔声宽慰道,“无妨,是我冒昧。待回京城后,我再焚香七日,亲自去向皇上请旨,将聘礼送到郡主府。”



    楚鸾仍是面露难色。



    卫离继续说:“你也不必担心,我并非此时就要逼着你嫁给我,成亲的日子你来定就好……”哪怕再过两年他也不在意,只要楚鸾愿意和他在一起。



    “不可。”楚鸾及时打断了他,语气坚定,不容任何人质疑,“你我之间的事还不能告诉皇上。这件事最好不要告诉任何人,只需你我二人心意相通就好。”楚鸾也知道这样是强人所难,于是和缓了几分神色,“我有我的苦衷,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等这些事情解决,天涯海角,我都会追随你。”



    (“等所有的事情解决,天下安定,天涯海角,我都会永远追随你。”)楚鸾脑海里突然蹦出一句与今日别无二致的誓言。仿佛许多年前,她也曾真心对人许下过相守一生的承诺。



    卫离静静看着她,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而是拉过楚鸾的双手,握在掌心之间,替她暖手。眼神若有若无地放在楚鸾左手上的琉璃珠串上。



    当日午时,几人用过饭就赶回京城了。



    途中为了避免惹人怀疑,楚鸾乘着自己的马车先行一步。



    “主子,你和楚姑娘昨日不是还你侬我侬的吗?怎地今日赏雨之后就感觉回到从前了?”石三看着楚鸾的马车渐行渐远,直至彻底消失在雨雾中。



    卫离下颌线紧绷,眼神仿佛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叫人不敢靠近。



    石三以为主子这次又失败了,摇摇头准备再劝他放宽心,天涯何处无芳草。谁料卫离突然双腿猛地夹了一下马肚,高声道,“驾--”。石三来不及反应,对方已经冲进了雨雾,那架势,比抢亲的土匪还要凶。



    石三也不急着追,还在后面扬声替自家主子助威,“主子,再快些,慢了王妃可就跑了。”



    卫离速度不减反增,还嗤之以鼻,用你说。



    楚鸾靠在车窗上,脑海不断浮现今早的情形。自从她对卫离说了那么多绝情的话之后,对方就再也没有回复她只言片语。她突然后悔起来,她昨夜是不是不该向卫离表明心迹,自己生性凉薄,又怎会真的将一颗心全部奉上?至于卫离,若是他能将心思放在别的大家闺秀上,说不定也会很快忘记自己。一想到卫离会对别的女子动心,楚鸾更加心烦意乱,索性闭上双眼,不再去想。大脑一放空,又想起卫离来。



    他们在酒楼相遇,差点撞上对方……



    游园之时,卫离挺身而出替自己执言……



    张生一家遇难时,卫离不惜和慕容修作对带自己面圣……



    雁荣坊遇险,他冒死守护……



    多少次栽赃陷害,他始终站在自己身边……



    ……



    “停车!”楚鸾突然吩咐。



    知夏和车夫还未弄清情况,就见楚鸾下了马车,转身往回走。



    “姑娘!”知夏唤了一声,谁料楚鸾走的更快,甚至小跑起来。



    知夏:……



    车夫也在后面问,现在到底还回不回去?知夏虽说无奈,也没有去追,就这么由着楚鸾胡来。



    沉闷的云雾并未消散,断线的细雨洒落人间,纵使天地寒凉,人心却温暖炽热。



    湿润的泥土再次弄脏了楚鸾的衣摆,但这并没有让她减缓脚步,反而狂奔起来。此时,什么仇恨、责任、使命都被她抛之脑后。



    “驾——”马蹄声冲破雨雾,楚鸾停下脚步,之间远处有个模糊的高大黑影不断向自己靠近,待对方再近些,这才看清原是一穿着黑衣的俊美少年郎。



    雨还在下,楚鸾的内心早已拨开云雾见日升,面露笑颜,等着眼前人来接她。



    卫离也早就看见了楚鸾,在离对方数米之外,陡然伸出手,另一人也很自然地伸出手。霎时间掌心相握,卫离用力将楚鸾拉上马,困在自己身前。楚鸾横坐在马头,也不觉有什么不合适,自然依偎在卫离怀中,双手攥着缰绳,与对方骑马同游。



    车夫本来还在原地等楚鸾,见她终于回来时,还以为被卫离拐骗,立马就要追上去,却被知夏拦住了。



    这车夫也是玄均安排的,他除了护送楚鸾外,还要提防有人对楚鸾心怀不轨。如今郡主都被贼人绑走了,还不追?



    知夏看着两人起伏离去的身影,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姑娘难得有如此快活的时候,随她去吧。”



    车夫还是有些犹豫,她是快活了,最后受苦的不还是他们这些下人吗?“国师大人吩咐过……”



    知夏重新坐上车辕,“国师那边,我自会交代。”



    那日,京城一条街上的人都看见永宁王与昭月郡主同骑一匹马,举止亲昵,似是要私奔。



    “想不到堂堂永宁王有一日也能做出强抢民女之事来。”楚鸾缩在卫离怀中,双目微阖,如果不是突然揶揄起人来,还以为已经熟睡过去了。



    面对楚鸾的打趣,卫离也一本正经地开起玩笑来,“没办法,谁叫我的魂都被这妖精吸去了,日夜牵肠挂肚,若还娶不到美娇娘,只怕会含恨而终。”



    想不到平日不苟言笑、刚正不阿的永宁王也会当街纵马,与心上人调笑。



    楚鸾笑过之后也不再言语,继续窝在对方怀中,就像迷途的鸟儿寻求庇佑。不管发生什么,这一次都有人和她一起面对。一想到这,内心那些慌乱、忐忑也全都消散,长期悬着的心终究是安定下来。



    昨日秦鸢本来是想拉着楚鸾一起去参加诗会,也好完成慕容瑾交给她的任务,不曾想来迟一步。幸好顾汜举办的诗会持续三日,待明日她再去找楚鸾也不迟。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今日一群人在顾汜的府上谈诗论道,文人纵酒高歌、好不快活。



    顾汜府中的小厮匆匆来报,脸色慌张,似乎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四、四公子……”



    顾汜见他说话结巴,扰了众人的雅兴,面色不虞,“不是说我在园中宴请诗友,不得打扰吗?”



    “不是啊,公子。奴才看见、看见永宁王正骑马前来。”



    “曦云来了,还不快去请他。”他还以为什么大事,原来是卫离来了,立马就要把人拦下来,“算了,还是我亲自去吧。”



    顾汜让其他人自便,自己则出门去迎卫离。



    顾汜刚到家门前,就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心中不免高兴,曦云真是够朋友,知道他办诗会,还骑马前来,生怕赶不上了。他正想出去将人拦下,谁知迎面就撞上卫离疾驰而来,似乎没有停下的意思。千钧一发之际,顾汜急忙收住脚步,这才保住了小命。他还想提醒卫离走过了,刚抬头就不见对方身影。



    身旁的小厮急忙上前,看他是否受惊。



    “公子,你没事吧?”许久不见顾汜反应,小厮心里咯噔一声。完了,公子不会被吓傻了吧。他该如何向丞相交代啊?顾汜猛地一转头,神情怪异,迟疑道:“方才……永宁王怀中是不是还有一个女子?”



    小厮:“啊?”



    两人大眼瞪小眼。



    “阿汜,曦云怎地还没到啊?”贺英见顾汜久久未归,便出来寻他,就看见这主仆二人相互对望,表情迷茫。



    顾汜终于回过神来,忙将贺英拉至一旁,神神秘秘地,“宁钰,我刚刚好像看见曦云和楚鸾在一起……”



    贺英脸上一闪而过的迷茫,接着就慌乱地看向一旁。顾汜这才注意到门口还站着一人。那人一身白色鹤锦,眼底蒙上一层寒霜,一点鼻尖痣仿佛也能透露着怒气,不是慕容瑾又能是谁。



    察觉到此时气氛的尴尬,顾汜打哈哈,“王爷,园中备有热茶,还是进去喝一杯吧。”



    慕容瑾也没有多说,在顾汜的推扶下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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