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没能浇醒晏国的豫章城。在燕朝其他国度都沐浴在鸟语花香之中时,豫章仍旧四处弥漫着刺骨的寒意。灰蒙蒙的天沉沉压着城头,衬得天地间一派的寂寥空旷,偶有几只落单的大雁凄声鸣叫。



    城门前传来的嘈杂喧哗声打破了豫章的静。



    一个士兵将告示贴在城墙上,来来往往的清闲百姓看到后都挤过来看热闹。



    “贺不宁午时处斩,这名字有点熟悉啊……”



    “哎呦你傻啊,贺不宁不是那个把西北蛮子打回去的神将吗!”



    “狗屁神将!西北人照样没事骚扰豫章啊!那些当官的有什么好东西?就知道剥削咱们平民,天天互相斗,我看死了好!”



    你这话可不能乱说,小心被砍头。



    “哈?他都要被处斩了,还怕人说?我可听说,他被罢官前最后一仗输得特别惨!被西北人打得落花流水,死了好多士兵!”



    一群人挤在门口吵得热热闹闹,各执己见,几个吵得比较激烈的年轻人险些就要打起来了。



    “滚!”站在最前面吼的最凶的中年男人突然被人用力撞到一边,脑袋磕在城墙上,撞得他头晕目眩。他恼怒地看着撞他的人,是个瘦骨如柴的少年。



    那少年恶狠狠地把告示从墙上撕了下来,流着血的手在墙上划过一道血痕。他拼了命的把告示撕碎,碎成片的纸被他向城外狠狠甩出去,惊动了守城的士兵。



    两个提着枪的士兵不耐地推开满脸惊异的闲人们,吼道,“怎么了!”



    “官爷!”被撞的中年人立马凶狠收住的表情,一脸谄媚地凑到士兵前,“这小子刚才把您贴的告示给撕了,还打了我!我现在脑袋还疼呢!”



    中年人的阿谀奉承显然取悦了士兵,他上前一把揪起少年的头发,想要教训教训他。少年的头皮被他扯得一紧,闷哼一声之后就不再吭声,径直盯着士兵看。



    只见少年半跪在地上,破旧的裤子在粗糙的地面上刮出了几个大洞,膝盖上的伤口往外渗着血。他眼睛里映着灰白的日光,却藏不住深深戾气,身子绷得僵直,像是月下独自舔舐伤口却仍旧凶狠无比的幼狼。



    少年突然抬头,冲着士兵狠狠咬了下去,士兵痛叫一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少年甩出去,手腕上被咬的地方齿印清晰,白骨森森可见。



    “妈的!”众人围观之下,士兵觉得自己受了辱,他刚要提起枪捅过去,却被中年人拦下,后者伏在士兵耳畔悄声道:他虽然伤了大人,但按照晏国律法,罪不至死,大人若杀了他反而会害着自己,多不值得!打得他生不如死,哭着求饶岂不更好?



    两人一合计,齐齐笑得阴森狠毒。



    士兵把枪倒了个个,枪柄向着倒在地上的少年狠狠拍了过去,枪打在肉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像是风中传来的呜咽声。被打的地方已经血肉模糊,少年却只是径直凶狠地盯着士兵,把牙齿咬得咯咯响,始终不肯出声,手弓成爪状抓在地面,指尖近乎插进地面,经不住巨大压力的指甲瞬间裂开,血花在地面上的水里泅开,沿着少年的十根指头游弋。



    一旁围观的百姓们显然没有见过这样残忍的一幕,但却没有一个人露出不忍的神色。女人们慌张地走开,惊叫连连。男人们一开始还有些恶心,但打到第二三十下时,他们渐渐习惯,将少年野狼般的神情与西北人重叠在了一起,眼睛里冒火,心下竟觉有些畅快,几个青年人甚至笑嘻嘻地要凑上来帮忙。



    在士兵的枪第八十下刚要落下时,枪被一把不知何处而来的剑拦下,剑尖一挑,将枪猛地甩了出去,笔直插在站得不远的中年人面前,吓得他一声尖叫。



    两个骑马的少年立在城门口,持剑的白衣少年一脸倨傲,连目光都没多余落在士兵身上。士兵眼见拦住自己的只是个不自量力的少年,不由得大怒,夺过插在地上的枪就刺了出去。



    白衣少年抬眼也未,一只手背在身后高踞马上,持剑的手腕一抖,剑尖轻巧地格挡开士兵拼命刺出的枪,士兵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森冷的剑锋已经架在了他脖颈一侧,他提着枪的手停在半空,一步也不敢再动,生怕那锋利的剑尖刺进他的脖子。



    围观百姓看得目瞪口呆,他们只能看清白衣少年弧度流畅的下巴,手中的长剑带着熠熠辉光划破了豫章城暗淡的天,树上的鸟儿也被那冷意森然的剑光惊起,留下几声长鸣。



    简直是天神下凡!



    众人齐齐下拜,“神使!请放过我们!”



    谁是神使?陆孤被这几个人的嘴脸恶心的不行,剑尖挪了挪,在士兵的脖子上剌开了寸长的血口,她悄悄问身后的谢清言“这个人你说杀么?”



    “不杀。”谢清言也跟着低声,



    “脏。”



    陆孤满意地笑,这木头终于跟她心意相投了一次,终于肯垂下眼,厌恶地看着刚才还作威作福的士兵此时吓得苍白如鬼的脸色,寒声道,“滚!”



    士兵如蒙大赦般拼命城里逃,看热闹的百姓们也作鸟兽散。



    陆孤冲谢清言吩咐:“你去把那孩子抱上来吧。”



    “不去。”



    “你是跟班!”陆孤怒视谢清言。



    谢清言隔着斗笠看着陆孤,眼睛黑白分明的,一层薄纱如雾气般笼在白山黑水间,看得人心酥酥麻麻的。



    “娘的,我去!”陆孤翻身下马,把手上的剑拍在谢清言身上,还不忘吼道,“你不许看着我!”



    她走过去时,躺在地上的少年尚存一缕气息,他看到了刚刚陆孤为他出手,瞪圆的眼睛里却还有难以卸去的警惕。陆孤有点心疼,相似的年纪,不知道这少年吃了多少苦才会让他有这样异于同龄人的凶狠眼神。



    她柔声道:“你别担心,我们没有别的目的。现在我们要带你去寻郎中,我可以背你么?”



    少年看着陆孤清亮的眼睛,嘴唇蠕动了半晌,可始终发不出声,他只好默默点头。



    陆孤小心翼翼地避过自己的伤口,将他背了起来。少年并不重,甚至轻得过分,风一吹就能把他吹跑,肋骨处瘦的凸起,咯得后背酸痛。他身上的血染红了陆孤素白的衣服,有的流进了她的脖子,沾着汗水黏在她身上,少年看得分明,本就瘦小的身子蜷缩起来,挣扎着想要下去。



    陆孤轻声安抚,“乖,一会就到了。”谢清言下马示意她上去,自己则走到前面牵起马缰。



    陆孤没有客气,把少年抱上马,自己也坐了上去。



    三人向城中前进。



    灰白的云翳盖住了日头,笼罩着整座城。风狂躁起来,寒得刺骨,卷着墙根里几棵树的枝叶哗啦啦地响,犹如裂帛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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