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无神呆了半晌,忙跟在王禅身后,紧紧拽住他的衣角,道:“师父,咱们要去哪里?”



    王禅道:“咱们出门在外,行走江湖,总得置些行头。”当下带着他寻到布庄,缝制了一袭青色锦衣、一双皮靴。



    待夏无神换了新衣,又梳洗一番,赫然是一个眉眼清秀的少年。



    王禅仔细打量一番,奇道:“徒儿,你这模样为师怎么瞧得有几分眼熟?”



    夏无神道:“师父可是有什么故人,与弟子模样颇为相似么?”



    王禅想了一会,摇头道:“为师记不起啦,想来是没有的!你小孩儿不懂,修为到了师父这等境界,早已过目不忘,若果真见过相似之人,定不会忘。”



    “我原以为师父交游广阔,见过与弟子模样相近之人,也好问一问身世,却是痴心妄想了。”夏无神叹了口气,道,“师父,我看陈掌门这般一派之主,都对你礼敬有加,你如今是什么境界的修为?”



    王禅摇了摇头,并不回答,只是带着夏无神来到马市。但见一匹匹大马俱都身高骠肥,毛色光润。



    夏无神喜道:“师父,咱们是不是来此买马?”



    王禅笑道:“徒儿,你瞧一瞧,看上哪匹,咱们便买了它。为师教你的骑术,不过口头述说,你不骑马驰骋一番,终究只是空谈。”



    夏无神闻言,好不欣喜,谢过师父,便专心致志看了起来。



    正在这时,一声悲嘶传来。二人闻声望去,只见一匹瘦骨嶙峋的暗红色小马被一名大汉牵着辔头,走了过来。



    夏无神见那小马满身的鞭伤,血渍斑斑,不由得生出恻隐之心,道:“师父,不如咱们买这匹吧!”



    王禅笑道:“这匹小马肌肉已消,骨似枯柴,已不堪其用,你确定要买它?”



    夏无神点了点头,道:“我看到它,便想到了我从前,卑躬屈膝,为奴为婢,所求不过是苟全性命。现今我有了师父,可以学本事,不再看人脸色过活,它却如此苦楚,无人来搭救。师父,咱们将它买下,好不好?”



    王禅点了点头,走上前去,向那人买马。那人起初摇摇头,待见王禅掏出一片金叶子,忙接过金叶子,将缰绳给了他。



    待王禅牵着马走回来,夏无神接过缰绳,笑道:“师父,谢谢你。”又摸了摸马背,道,“小马,你以后就跟着我啦!我而今跟师父学了本事,以后保管饿你不着。”



    小马瘦弱,却颇有灵性,见夏无神神态亲昵,也伸过头,在他身上挨擦。



    “师父,你钱它在与我亲近哩。”夏无神欣喜道,“咱们给它起个名字吧!”



    王禅在马市的小贩那里买了些料草,一面喂它,一面笑道:“好啊。你便给起一个吧。”



    夏无神想了一会,叹了口气,无奈道:“我实在想不出来,师父,你学问高,还是你帮着起一个吧。”



    王禅打量一下小马,道:“此马虽瘦小,然神骏内敛,或不是寻常马匹。我看它皮毛泛红,乃是本身色泽,不如便见它赤骢如何?”



    “不愧是师父,便是起个名字都好听些!”夏无神拍手叫好,又召出腾空画影剑,道,“师父,一事不烦二主,不如给我的断剑再起个好听的名儿?”



    王禅道:“此剑不是已有了名字?”



    夏无神摇头道:“那到底是别人起的名儿,不如咱们自己起的名儿听着舒坦。”



    王禅道:“你何不自己起个名字?”



    夏无神摸了摸后脑勺,神情颇是忸怩,道:“师父,你觉得‘诛神’这个名字如何?”



    王禅一怔,道:“你怎么想的?”



    夏无神道:“我想师父既然给我起名‘无神’,想来是有天下无神之意,但这世上又岂能真的无神,那待我学成了本事,手持此剑,诛尽世间神。”



    话声才落,忽听轰隆几声猛然响起,原来晴空万里的天际骤然出现几道雷光,一闪而过之后,便消失不见。



    “天意!天意啊!”王禅抬头看向焦雷消失之处,怔怔出神半晌,缓缓道:“徒儿,为师此番来楚国,乃是身有要事,只是一直茫然无所得,才到缥缈峰赠药,先伏下一桩机缘,待日后有所求之时,再来拜山。现今你已初有所得,只需按部就班修炼即可,为师该去办自己的事啦。”



    夏无神眼眶一红,哽咽道:“师父,你不要徒儿了么?徒儿不要新衣,不要新鞋,不要小马了,师父不要不要徒儿好不好?”



    王禅见他神色凄楚,目光充满祈求之色,心中一阵酸楚,道:“乖徒儿,师父怎会不要你。咱们只是暂且分别,来日自有相见之日。”



    夏无神举起衣袖,拭去眼泪,道:“师父,你便带着徒儿一起。徒儿虽见识浅薄,修为微弱,但师父为难之时,徒儿也可与师父说说话,解个闷儿。”



    “徒儿,你如今年岁尚小,该历练江湖,以增见闻,以后方能有所建树。须知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王禅掐指算了一番,道,“三年之后,大雪之时,为师恐怕会有一劫,你届时来魏国都城金陵城,或许可救为师一命。”



    夏无神一怔,道:“师父,你已是这般厉害,还有谁能伤得了你?再说徒儿如此愚笨,纵是这三年间不吃、不喝、不睡,无时无刻都在修炼,怕也是难以追上师父。师父尚且无法匹敌,徒儿有本事救么?”



    王禅道:“徒儿切不可妄自菲薄,你颇有天资,根基亦十分雄厚,假以时日定能胜过为师。”说罢,递给夏无神一个小包裹,里面放着几本书籍,还有一些散碎银子、几片金叶子。



    “师父,那咱们是就此别过么?”夏无神接过包裹,声音渐而哽咽,“你年岁大了,在外行事别太操劳。三年之后,我便来寻你。”



    师徒二人告别,夏无神伫立街道中,眼望王禅渐行渐远,终于被人潮淹没,一时间不舍与茫然尽皆涌上心头。



    过了良久,夏无神才收拾心情,骑上小马赤骢出了丹阳城,也不辨方向,只是缓缓信步而行。



    一路之上,夏无神打尖住店,也不忘了给赤骢备上一份。如此过得半月,原本瘦弱的小马精神逐渐健旺,身体也膘肥体壮。



    这一人一马,互以为伴,遍游楚国大地。夏去秋来,冬尽春至,如此过了一年有余。



    这一日,夏无神忽地一时兴起,便离了楚国,来到古鱼国。正在官道上驰骋时,远远瞧见一个身影正在路边小憩。



    待到近时,夏无神瞧得明白,却不是青依是谁?当下心中大喜,便要勒马相认,心念一转,又想:“我与青依姐姐许久不见,也不知她还认不认得我?且待我逗她一逗。”



    马匹奔驰极快,转眼便到了跟前。夏无神勒住马头,遥指前方,问道:“小姑娘,前面过去可是到了古鱼国地界?”



    青依见到他双目流光溢彩,一双眼瞳竟是金色,心中一凛,暗道:“这是什么人,眼睛竟是金色,看他童颜鹤发的模样,莫非是什么隐世高人?若果然如此,我该与他结交为友。呵,不想我头一遭出门,便遇此等好事。”



    夏无神见青依发愣,暗自纳闷:“莫非青依姐姐已认出了我么?且让我再试她一试。”又问道:“小姑娘,敢问前面过去可是到了地界?”



    青依心念一转,故作生气,道:“哼,你这人好不识趣!”



    夏无神不禁一愣,奇道:“我怎的不识趣了?”



    青依道:“瞧你模样,也不过十多岁年纪,比我也大不得多少,区区几岁而已,怎的便小姑娘前小姑娘后?”



    夏无神笑道:“姑娘说的在理,是在下鲁莽了。”



    青依哼了一声,又道:“还有,似你这般,见了人也不通姓名,也不打揖作礼,只坐在马上,呼之则来,挥之则去,有你这般问路的么?”



    夏无神无奈,只得下了马,抱拳为礼,道:“姑娘,在下夏无神,自楚国而来,此去东南。敢问前面过去可是到了古鱼国地界?”



    青依心中颇觉失望:“我这两年徘徊于楚国与古鱼国,常听人说起九天缥缈楼,却从未听说夏无神这一号人物!听他说话,声音青涩,想来年纪并不甚大。青依啊青依,你忒也异想天开了。这世上的隐世高人岂是你轻易能见着的。”



    她点头道:“嗯,如此才对,你下回须得记住了,做人切记不可傲慢无礼。你叫夏无神么?这名字好生怪异。咦,你姓夏?这楚国还有人敢姓夏么?”



    夏无神闻言,愣了一下,正要说话,却听青依忽地叫道:“咦呀,你这红马倒甚是威武。”



    她一面说着,便伸手摸了过去,忽觉手上一凉,似有一股粘糊糊的东西蘸在手上,缩回手时,不觉大吃一惊,道,“哎呀,这马流血了。你这人怎的这般铁石心肠,有什么大事须如此焦急赶路,这般骏马硬生生给你毁了。”



    夏无神傲然一笑,道:“姑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且请看,这马精神抖擞,哪有半分受伤的迹象?”



    青依伸过手,给他看手上的血迹,气呼呼地道:“那这个你又作何解释,若不是受了伤,怎会流出这许多血?”



    夏无神哈哈笑道:“姑娘,你这可就孤陋寡闻了,这不是血,是马身上流出的汗!”



    转念一想,又觉怪异:“听这姑娘口音,分明是姜国人,怎的会不识我这赤骢的出处?”



    夏无神这坐骑正是之前与其师分别之时,所买的小瘦马赤骢。



    赤骢本是出自姜国的汗血宝马,只因所遇非人,以致屈于村夫之手,后来经他精心照料之下,渐渐恢复本性,原来是不可多得的千里良驹。



    青依愕然道:“你当我三岁孩童么,这世上哪有红色的汗?明明是你将马骑得坏了,故意这般说法。”



    夏无神此时已哭笑不得,耐着性子,道:“这确是汗。姑娘,你有所不知,姜国有一种奇马,人称汗血马。出汗时殷红如血,胁如插翅,可日行千里。我这红马便是从姜国而来。”



    青依点点头,似恍然大悟,口中啧啧称奇,又伸手去摸,忽地身形一闪而过,人已纵身上马,笑吟吟道:“我现今晓得这不是血,而是汗了。谢了你的马儿,待到了古鱼国我再还你!”话声未落,红马四蹄翻飞,已发足疾驰而去。



    她本是姜国生人,这汗血马便出自姜国,她如何不识得。只是此时饥肠辘辘,心中只想快些赶路,等到了饭店大吃一顿,故而假作不知,先将马骗来再做计较。



    青依双腿一夹,纵马疾驰,但觉耳旁呼呼风响,路旁树木不住倒退,晃眼便奔出了里许,心中兀自得意:“从前在家里时候,这汗血马随时可见,并不觉得如何稀奇。此时着急赶路,竟派上大用,只有些对不住那少年。瞧他那人,体格健硕,壮如蛮牛,走个数百里路,当不在话下。”



    她使计得了红马,心中甚是欢喜,回头看去,却是一惊,身后竟没了夏无神的踪影。



    正失神间,忽听得他的声音自耳旁响起:“姑娘,你要骑马,与我说了,我让给你便是,何必耍弄于我。且看是你四条腿快些,还是我两条腿快些。”



    青依闻言,心中骇然,转过头,见他随马在侧,不禁奇道:“你怎地在我旁边!”



    又见他身后尘土不扬,如御风而行一般,心中暗自钦佩:“似他这等身法,想来修为不弱。瞧他不过十多岁的模样,比我或者还小着一些,堪堪束发之年,怎地如此了得,便是我姜国最年轻的少年天才,也不过如此。”



    青依见他身法了得,心中敬意顿生,又见他慷慨豪迈,也不生分,道:“兀那少年,怎么说话的,凭什么你是两条腿,我便是四条腿啦。好端端一个人教你给说成了畜牲。”



    夏无神面上一红,微觉窘迫,道:“在下失言,请姑娘万勿见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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