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至半酣的阿大人当时就急了:“老子给你个蛋蛋!那是三包果子两包糖吗,可以随便给来给去的?那是老子儿子,老子福晋拼了命十月怀胎,昏迷了整整一昼夜给老子生下的儿子!!!”

    “事关臭小子一辈幸福,若老子今儿真随随便便答应你了,信不信日后老子得睡一辈子书房?”

    原本还待发火,问问这个憨货要给哪个当老子的庄亲王:……

    瞬间泄气。

    不但自己不计较了,还拦住了自家横眉立目恨不得立即冲上去的贴身侍卫:“算了算了达海,你跟个惧内的玩意计较什么?”

    达海皱眉:“他这般僭越……”

    “嗐!”庄亲王摆摆手:“这算哪门子僭越?错不过是慈父爱子,妻管严惧内罢了。当年爷家两个骄女被指婚的时候,爷又何尝没在家里偷偷骂过?旁人家孩子再好,若要配爷家骄女,也是差了点意思的。罢罢罢,这事儿说来,确实是爷唐突。”

    说着,他还直接捂脸,老泪纵横了起来。

    父王出生入死,立下赫赫功勋,方有了他们庄亲王一系的世袭罔替。结果到他这儿只区区两世,难道就要因绝嗣而斩么?

    呜呜呜。

    从呜呜咽咽到嚎啕大哭,惨到让阿大人这醉都有些装不下去了。但他刚给庄亲王充过老子,真露馅儿就得是全家倒霉的意思。所以……

    就将借酒装疯进行到底吧!

    心中计议已定,阿大人抬手就砸了酒坛子:“放屁!爷才不是惧内,才不是呢。爷家福晋国色天香,贤良淑德,是天下间最好的福晋……”

    满脸迷幻,絮絮叨叨夸好久,他才狠狠拽住庄亲王衣襟瞪着眼睛问:“你说,这么好的福晋换谁,谁不好好待着?”

    猝不及防被薅个正着的庄亲王挥退侍卫,认真点头:“是是是,两胎四个大胖小子,爷家福晋要是这么能干,爷能打板儿把她供起来。呜呜呜,可是她没有啊!”

    “爷努力耕耘了多年,只得几个丫头……”

    以至于大好爵位无人继承的后话还没说完,阿大人又嗷一嗓子:“丫头怎么了?爷不知道多盼着能有个像福晋一样乖乖巧巧的丫头。偏三胞胎啊,三胞胎,竟一对儿半的臭小子!!!”

    哗

    好比滚热油锅里被加了些许冷水,生刺激得庄亲王当场炸锅。

    咬牙怒骂,说他饱汉不知饿汉饥。

    他盼儿子简直盼疯了。

    午夜梦回,几度悔到想掐死自己。早知道,早知道那补身子的药那么好。他一定千般谨慎,万般提防,绝不让那奴才有丝毫弄错的可能。

    就算弄错了,事后也必定和颜悦色。再不会……

    “呜呜呜,如今他人没了,本王的希望也没了哇!天也,你何其残忍?竟让我庄亲王一脉子嗣单薄至此。阿玛当年随豫亲王多铎率军南下追击李自成,平定陕西,安抚河南。又南征南明福王朱由崧攻克南京,平定姜瓖叛乱,一路出生入死,才为后辈留下这等世袭罔替的爵位。而我这个不孝子,竟然……竟然连个承爵子嗣都生不出来,我无能啊!”

    庄亲王捶胸顿足,又是一顿暴哭。

    阿灵阿:……

    觉得这个时候说什么好像都不大合适,就很沉默地,给他倒了碗酒。

    等他情绪稍微平复的时候,说了下过继的可能性。虽然承泽亲王硕塞英年早逝,但也留下了三个成年儿子呢。

    若庄亲王肯从弟弟那里过继个子嗣,那么百年之后,爵位还在他们这一系。

    结果这么一说,又精准扎心了。

    庄亲王哭得更大声:“你当本王没想过?可皇上体贴呀,他始终相信本王这个老哥哥不是绝嗣之相。只是子女缘分晚些,早晚能称心如意。若这会子过继,早早定下名分,日后本王亲子又何去何从?”

    “因为这个,本王申请几度被驳回。皇上只叫我放开心怀,若实在不成,就在年幼皇子中择一个过去,伺候本王终老。”

    嘶

    这简直不费一兵一卒,就成功又把庄亲王爵给收了回来。阿灵阿垂眸,如此,庄亲王怕是更不敢懈怠了吧?

    宁可化为耕牛,累死在地里头,也绝不让皇上的阴谋轻易得逞。

    事实上,庄亲王博果铎也确实如此。

    只是越努力越心酸。

    顺治七年出生,至今已经四十有二的他差点儿把老腰累坏,也只得三个女儿。这第三女还是听了阿灵阿的法子,认真调养许久才成功怀上的。事到如今,他都有些绝望了。

    阿灵阿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又给他倒了一杯。

    接着又给他讲虎威教弟的故事,告诉他欲速则不达。事缓则圆嘛!没准子嗣也跟三胞胎似的,越着急的时候越差了点缘分,平淡视之了反而滚滚而来了呢?

    庄亲王破涕为笑,蒲扇似的大手重重拍在他肩膀上:“若真能如此,你就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有老哥哥在一天,就帮衬你一天,绝不瞅着你掉地上。”

    阿灵阿直接呸了一口:“你丫才掉地上,爷跟福晋好着呢,好着呢,好一辈子!”直到庄亲王被侍卫扶走,他还倔强申明呢。

    听得庄亲王哈哈大乐,说若淑宁是毒,阿灵阿这明显中毒已深。还主动吞服,绝不找解药那种。

    达海嘴角微抽,到底瞧着自家王爷自打三格格出生后难得一笑,死死咽下了劝诫之言。只兢兢业业地要扶人回书房,刚到门口就遇上来送羹汤的福晋。

    庄亲王福晋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比他小了五岁,如今也三十有七了。只她保养得当,又未曾生养过,瞧着比实际年龄小了太多。

    往满面忧伤的庄亲王身边一站,不说像父女,可也相差不远。

    只庄亲王一心拼儿子,福晋过了三十生育希望渺茫后,他便再也没在正院留宿过。恍惚之间,竟已记不清楚到底多久没有好好瞧过福晋了。

    想想前头在一等公府,阿灵阿一提起他家福晋时那个甜蜜温馨样儿,他就不由唏嘘。

    曾几何时,他与福晋也曾并辔草原,比赛看谁骑术更佳,斩获猎物更多。他教过她说满语、汉语,她也曾为他洗手做过羹汤。后来……

    庄亲王掩面长叹,为了要这个儿子他真是付出太多。以至于长久忽视之下,连个有孕的妾室都敢对父亲蹬鼻子上脸了。

    造孽呀!

    深觉自己本末倒置的庄亲王想也不想地拉住了福晋,一叠声说对不住,博果铎对不起塔娜。

    庄亲王福晋俏脸绯红,连说都老夫老妻了,什么对得住对不住?

    妾身这么些年一无所出,王爷还能给予正妻的体面尊重,已经难能可贵……

    这话就好像是一记巴掌,狠狠抽在了庄亲王脸上。

    臊得他老脸通红,更加积极道歉。

    庄亲王福晋赶紧回礼,咣当!猝不及防间,两人不知怎么就碰到了一起。然后互相查看伤势,查着查着,便查到了书房的床上。

    意乱情迷之间,庄亲王福晋紧紧拽了拽自己衣襟:“王爷若……妾身本不该拒绝,可妾身到底年事已高,极难有妊。与其石上栽花,王爷不如……”

    唤个年轻妾室宠幸的建议还没说完,就直接被以吻封缄:“福晋若年事已高,那爷岂不是行将就木?哈哈,正好两个老家伙,谁都别嫌弃谁。咱们只过好当下,其余的,就交付天命吧!”

    庄亲王福晋微不可查地嗯了声,渐渐放开了手。

    同在一个王府里却数年未曾同寝的两夫妻再度水乳交融,竟找回了当初新婚燕尔般的感觉。

    庄亲王甚至直接搬回了正院,有空便陪福晋一道用膳、观花。

    让府中那些个以为他会再接再厉,再找一个人专宠,努力下一次的年轻妾室们扼腕不已。

    不明白为什么只是失败了一次,王爷还就破罐子破摔了呢?

    福晋瞧着再怎么年轻风韵十足,年纪也在那里摆着。往正院努力,何异于石上栽花?

    直到冬去春来,这石头上孕育出娇美的花朵,众人才都纷纷傻了眼。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暂且还提不着。

    现在就说一顿借酒装疯,可算把庄亲王忽悠走之后,某人顶着一身熏天酒气得意扬扬地跑回去与淑宁邀功,直接把人熏吐。

    吓得阿大人俊脸变色,艰难地咽了咽唾沫:“这,这回的药,为夫让大夫反复检查过应该无恙了吧?宁宁你该不会是……”

    又有了几个字他都不敢直接说出来,只惊惶地盯着她的小腹。

    唯恐一语成谶,好的不灵坏的灵。

    淑宁狠狠瞪他,撵他赶紧沐浴更衣。同时让人进来开窗通风,然后打扫熏香。折腾了好半晌,终于重新恢复平静。

    就这,阿灵阿还不放心呢。

    非得着人喊了府医,细细给淑宁请了脉。确定无碍,只是酒气太重被熏着了而已后,可把他高兴的。

    当即赏了他五十两银子,还给整个正院的所有下人赏了一个月的月例。

    所有人欢天喜地。

    只有府医迟疑:“公爷可是误会了?在下说福晋只是闻不得酒气,不是有妊了呀!”

    阿灵阿笑着摆手:“没错没错,正因为不是喜脉爷才分外欢喜。否则的话,此刻忧心忡忡都还来不及哪还有心思赏你?”

    “多子多福虽然好,但福晋身体更重要。三胞胎才过了周岁生辰多久啊?福晋身子且还未恢复呢,这时候有妊可是祸非福。”

    嗯,这还像话。

    闻讯赶来的巴雅拉氏点头,默默放下手中的鸡毛掸子。装成自己只是听说庄亲王来访,打听打听他来所谓何事。

    这不就给阿大人发挥的空间了么?

    咳咳。

    畅所欲言之前,他赶紧摒退左右,让心腹凌云紧紧守着房门。

    谨小慎微的模样看得巴雅拉氏挑眉,好奇之心浓郁。

    淑宁更是亲手给他斟了杯茶:“夫君润润喉咙,然后赶紧说。瞧你这郑重其事的,可把妾身好奇坏了。这庄亲王过府除了与你诉苦,继续打听偏方之外,难道还有别的?”

    阿灵阿嘿笑:“福晋这可就小看那厮了,他啊,不知道怎么慈父心爆发,竟然在席间提议让三胞胎其中的一个娶了他新生的小格格,要与咱们做亲家呢!”噗

    淑宁一口水呛到了嗓子眼,咳的惊天动地。

    眼泪都出来了。

    她却顾不得擦,只跟巴雅拉氏一道目光炯炯地盯着阿灵阿:“那你呢,你是怎么说的?”

    婆媳俩这‘最好你没答应,否则今儿这事儿没完’的威胁眼光一出,阿灵阿哪还敢有任何隐瞒呢?

    赶紧原原本本,不加任何润色地交代出来。

    巴雅拉氏与淑宁双双瞠目,异口同声地道:“你这……这简直不知道让人从何说起了!亏得庄亲王这个好性儿的,不然……”

    嗐!

    阿灵阿摆手,表示若不知道他这个性格,自己也不会这么莽呀!

    自打三胞胎从乾清宫抓周的那般表现传遍京城角角落落之后,他这个老阿玛就承受了太多的羡慕嫉妒恨。

    虽然有选秀之前,八旗贵女不得私下相看的规矩在。像庄亲王这样的满京城也挑不出几个来,可但凡有一个,都必定不是善茬儿。

    所以他才顺势来了个借酒装疯,直接傻猴子给鸡看:连庄亲王都不免折戟,其他人更都洗洗睡吧!

    果然,同样的行动配上不同的动机,就能变成完全不同的效果。

    上一息还在骂他混账鲁莽,只知道一时嘴快不曾顾忌老娘、媳妇跟孩子的巴雅拉氏马上转变了他的态度:“不错不错,我儿真真聪慧又贴心,为孩子们所虑甚远。只不知道那庄亲王经此一事后,会不会善罢甘休。到底是承泽亲王之后,同为太·祖玄孙,皇上对他还是颇为尊重的。可别在你这儿行不通,就去求皇上开恩呀。”

    阿灵阿扶额,说就算他不要个老脸,皇上也还是要的,再做不出来给一周岁多孩子赐婚的荒唐事来。

    但是为防万一,阿灵阿还是在自家额娘的千叮咛万嘱咐之下,专门为这事儿恳请了一下康熙。

    让他千万别急着给三小只赐婚呢,万一小子们长歪了,再拖累人家好姑娘受苦。

    康熙狠狠瞪他:“哪有你这样说自家儿子的?可真是。别的不说,就有虎威那么个尽职尽责的好兄长,三个小家伙不出息都难。”

    哎哟喂!

    阿灵阿夸张地来了一嗓子:“若能如此,可真谢天谢地谢皇上吉言了。如此,奴才回去之后便不用被额娘拧着鸡毛掸子,追到满街乱窜了。”

    说到这,他还自觉失言似的,紧紧捂了捂嘴。

    看得康熙大乐,非让他坦白从宽。

    前几日太皇太后三周年祭,皇上亲往祭拜又是好一番哀伤痛哭。帝心持续多日不虞,每日朝会朝臣上奏的时候都战战兢兢。

    生怕哪句话没说对,轻则当廷斥骂,重则努力了大半辈子才得的顶戴花翎就此失去。朝廷大员秒变乡野村夫,甚至落个全家发配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的凄惨境地。

    日日被考校的诸皇子们也都忐忐忑忑,连顽皮如小十都不敢再偷工减料了。

    就怕赶上皇阿玛的心情不好,自己的功课不好。

    被抓个现行后,整个小十都不好了。

    如此紧张氛围之下,全员草木皆兵时候。难得皇上开怀一笑,还对这事儿起了浓厚的兴趣,阿大人能怎么办?

    只能舍己进忠,但求皇上一展龙颜。

    康熙笑到锤桌,把虎威跟三胞胎夸了又夸:“不怪庄亲王起心动念,是孩子们确实优秀。若非咱们血缘太近了些,孩子们再成婚可能对子嗣有碍,朕都要当他们的老泰山了。”

    阿灵阿当场跪下,口称惶恐,心里则长舒了一口气:不怪福晋万千疼爱她那皇子外甥,关键时刻真顶事儿啊!

    那一封信,明里暗里的可帮自家儿子们躲过了多少坑?

    过后听到他这感叹的淑宁笑:“我就说四阿哥是个好孩子,多疼着些保准不亏吧?!”

    是是是,福晋慧眼如炬。

    阿灵阿笑:“回头四阿哥大婚,咱们当姨父姨母的多给送些银子去。俩小孩儿单独顶门立户可不容易,多些银子多些底气。等他们搬出宫来了,两府也多多来往着。为夫的宁宁这般聪慧,只随意指点乌拉那拉氏几句就能让四阿哥省心许多。”

    淑宁多年如一日地致力于培养与大外甥的姨甥情,闻言自然不怠慢。

    赶紧一顿买买买,送送送。用心程度别说德妃了,就是皇贵妃在时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把胤禛给感动的哟,眼中都常含泪水。

    甚至特意告假出宫,试图劝说姨母别再继续破费。结果才到一等公府,刚分宾主坐下。庄亲王就又哭啼啼上门,一个熊抱抱住了阿灵阿:“亲弟弟啊,你可真是本王的亲弟弟!全仗你点拨,老哥哥我才放下心中郁垒,不再为了生育而勉强……”

    “咳咳,横竖就是想开了,爱怎么怎么。只高高兴兴在正院与福晋过了一个多月,你猜怎么着?就今儿早上,福晋她吐了!太医把脉说是有妊了嘿,好弟弟,为兄可真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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