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寻欢要搬去的地方不在打酒的镇子上,而是百里之外的大镇,是整个关外最繁荣的地方。

    旅途总是寂寞的,宽敞而温暖的马车上,奈奈贴着车壁,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她穿着雪白的衣裳,眼睛上的布条几乎盖住了她一整张脸,尤其她还披着一件贵重的银狐裘,更衬得她娇小柔弱,好像摇曳在寒风中的一朵小白花。

    “困了?”李寻欢放下手里正雕刻的木头,将木屑扫到一边:“躺过来睡吧。”

    奈奈从喉咙里挤出懒懒的哼声,身子一歪,卷着狐皮爬到李寻欢的腿上:“大叔,还有多远啊?”

    “还要走两天。”

    “噢。”奈奈往李寻欢怀里蹭了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睡下了。

    小孩子的睡眠总是比大人的要好很多,从这方面来看,奈奈一点也不像小孩,车子只不过略晃了晃,刚停下来,她就醒了。

    “嗯?要吃饭了吗?”

    李寻欢轻声道:“不是,前面有一个商队,路太窄了,咱们在路边等一会,等他们先过去。”

    一听到商队,奈奈立刻来了精神,蒙眼的布被拽下来,车门被她开了一个小缝,她趴在车里,顺着缝儿往外看。

    只见前方有一支近千人的队伍,都穿着差不多的衣裳,浩浩荡荡地走在蜿蜒的小路上,有人骑着马,有人赶着马车,也有人在推车,扛旗……

    自从到了这里,奈奈还是第一次瞧见这么多人,还有点兴奋:“哇!外层的那些人都穿着一样的衣服呢!是护卫吗?真是奇怪,他们的货物怎么不在自家的村子里卖,要运送这么远呢?”

    李寻欢正要说这样更方便赚钱,就听奈奈道:“他们就不怕这些东西把别的地方,让别的地方的人知道他们那里很富足,然后组织人手去劫掠吗?”

    回答的话被生生卡住。

    十岁的孩子问出这种话不奇怪,奇怪的是,李寻欢发现,奈奈的思维是典型的战争时期的思维。

    生长在和平时期的人是问不出这样的话的。

    如今四海升平,哪里还有战乱?想到遇上她的那天,拖着那么惨烈的伤,她怎么会孤零零地出现在深山老林里?李寻欢试探着问道:“你原来生活的地方,是不是经常打仗?”

    奈奈道:“是呀,我五岁的时候就跟随哥哥上战场了,哥哥还夸我很有天赋呢!”

    这个天赋不难想象是什么样的天赋。

    李寻欢若有所思,接着道:“五岁?你怕不怕?”

    奈奈道:“我不怕……嗯……其实杀第一个人的时候也有一点怕。我记得很清楚,那个人的血溅在我身上,弄脏了妈妈新为我做的衣服,我哭了好久呢,妈妈照顾我已经很辛苦了,我怎么可以把衣服弄得那么脏……”

    五岁的孩子,亲手杀一个人的恐惧甚至还比不上弄脏衣服所带来的愧疚。

    她到底是怎么生活的?!

    李寻欢曾无数次猜测过奈奈的过去,而每一次,她的过去所露出来的一鳞半爪都比李寻欢的猜测要悲惨得多!

    小小的孩童,一边哭,一边杀人,从出生便与鲜血和死亡为伍。这样长大的孩子,没有被仇恨扭曲,没有变得冷血无情,偏激暴戾,仍然跟普通的孩子一样坚强乖巧,单纯懵懂……这可能吗?

    李寻欢坚信,战争对她的影响,绝不仅仅只有自己看到的这样,一定还有别的,只是她表现得太乖了,他还未曾发觉。

    他觉得自己得出去透透气了。

    趁着让路的这会时间,李寻欢拿起快要刻完的木雕,轻轻吹了口气,一个面容模糊,但身姿的刻画无比细致的美人雕像已经成了型,他跳下马车,将雕像深埋在积雪里。

    奈奈倚在车壁上,小声道:“铁大叔,他刻的人像是谁啊,为什么从不刻清楚脸呢?是忘了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吗?”

    铁传甲却叹了口气:“少爷若真的能忘,倒也好了。”这虬髯大汉看着李寻欢的背影,目光中满是同情:“我本以为少爷隐居关外会慢慢忘记,不曾想已过五年了,他还是……唉。”

    五年里,李寻欢的身体已越来越差,酒喝的也越来越凶,纵使奈奈使用掌缓术越发进益,还是不能救他被日益毁坏的身体。

    有好几次,奈奈看到他咳到吐血,却还是放不下手里的酒。

    铁传甲道:“少爷一向很宠爱你,你的要求他少有不听的,你怎么一次也不劝他少喝些酒?”

    奈奈道:“因为大叔他真的过得很痛苦啊,不喝酒难道就能减轻这样的痛苦吗?如果不能减轻这样的痛苦,活得再久又有什么意义?”

    “至少神经麻痹的时候,心里就不会痛苦了。”

    她又重重地锤了一下车壁:“要是让我知道谁惹得大叔这么痛苦,我一定要杀他一万次!”

    别人说杀谁一万次,那只是泄愤,奈奈若说杀谁一万次,那就是字面上的一万次,在幻术中,她完全有这个本事。

    铁传甲可以作证,他现在还偶尔还有脖子被勒住,身体被贯穿的感觉呢。

    说话间,李寻欢已回来了,这么近的距离,他就算塞上耳朵也不至于听不见两个人的对话,他脸上挂着笑,声音却压得威严,不轻不重地在奈奈头上敲了一下:“不许说这样的话!”

    奈奈往貂裘里缩了缩,捂着额头:“哦。”

    过了一会,这条长长的商队总算走到了队尾,铁传甲正把马车赶回路上去,那商队从始至终连看都没有看李寻欢这边一眼,仿佛别人为他们让路是理所当然的。

    “他们一定会被抢的。”

    看着商队远去的背影,奈奈这么说。

    李寻欢道:“哦?为什么这么说?”

    奈奈道:“我记得昨天铁大叔说,小孩子要早点睡,不然会有马匪把我抢走的!”

    铁传甲咳了一声,李寻欢笑道:“你铁大叔没养过孩子,哪里知道,现在的孩子已经很聪明了。可这跟商队被抢有什么关系?”

    奈奈道:“所以马匪就是骑着马抢劫的人群吧!”

    李寻欢道:“当然。”

    奈奈道:“这种地方有马匪出没。”

    李寻欢道:“不错。”

    奈奈拍手道:“那不就是了,这里地势平担,天又这么暖,雪都化了,又没有冰,正适合跑马,你们看那边的山,我要是马匪,不躲在山后面等着商队过来,我就是猪!”

    李寻欢忽然收起了笑。

    铁传甲道:“我看这商队里打的是金狮镖局的旗,他们专保红货,那些人个个都是好手,警惕得很,不会有问题的。”

    奈奈很不赞同:“大大的有问题。”

    她伸手一指:“他们的队伍拉得太长,就算护卫在队伍两侧的都是厉害家伙,但十米内也就只有三五个人而已,对付跑过来的人是足够了,但若是有人骑马从山上冲下来,最多只要两分钟就能把队伍冲散,分散的人只要超过五分钟没有结成队形回击,商队就惨啦!”

    奈奈越说越得意:“马匪只要有五十个人,不,只要三十个人,分成三队,每队相隔十米,从两边穿插杀过去,就能把这只商队吞了。”

    李寻欢沉默地看着奈奈,在谈论起杀人掠夺这种事,她总是格外的兴奋。

    这样不好。

    李寻欢引导道:“你为什么把自己想象成马匪呢?你怎么不想想,你若是这只商队该怎么办?”

    奈奈把布条重新系回去,托着下巴想了一会,道:“我会把重要的物资放在队伍的最中心,其余人按照战斗力,弱一点的站在内圈,强一点的站在外圈,骑马的人在最外层,分成十人一伍,锥形前进!另外还要至少四个个探捎先行二十里探明地势,再根据地势改变阵型。”

    李寻欢没忍心问她怎么会懂得这么多,只是摸摸她的头道:“奈奈真了不起。”

    他对铁传甲道:“咱们追上那只商队,给他们提个醒。”

    奈奈的小嘴立刻撅起来:“为什么要给他们提醒啊?马匪肯定不会把东西都抢光的,咱们远远地躲着,等他们走了,剩下的就都是……呜!”

    还没说完,就被李寻欢重重地敲了一下头。

    奈奈委屈极了,她捂着脑袋缩在马车角落里,她决定了,要生李寻欢整整两个小时的气!

    马车很快赶了上去。

    没过多久,李寻欢就见到了金狮镖局的大镖头。

    诸葛雷是个眼睛长在脑门上的人,李寻欢过来的时候,他的身边正有两个镖师在拍他的马屁。

    一个在说大镖头的武功有多么的厉害,另一个在说大镖头对于队伍的安排有多么的巧妙,竟用上了行军打仗的“一字长蛇阵”

    等李寻欢将奈奈的考虑一一说明之后,这位大镖头和他身边的两个镖师竟哈哈大笑起来。

    诸葛雷当着李寻欢的面,一掌便将马车厚厚的车壁打了个大窟窿,木屑纷飞。

    打穿的当然是李寻欢的马车。

    “那些狗娘养的马匪若是敢来,下场便是如此!”

    说完,他又笑了笑,笑容带着说不出的高傲:“多谢阁下杞人忧天,料想阁下这一车一马若遇上马匪才是真的要遭,不妨便跟着我们,也好过……”

    话还未说完,前方便一阵骚乱!

    一名浑身是血的镖师连滚带爬地跑过来:“大镖头!是马匪,他们从山上冲下来,蛇头乱了!”

    诸葛雷的脸色顿时像地上的雪一样好看,厉声道:“慌什么!他们敢冲击蛇头?还不快给蛇尾打旗语,让他们放下辎重,从后方包抄上来!”

    镖师哭丧着脸:“来不及了!他们都骑着马!蛇尾根本包不上去!”

    “太好了!”奈奈兴奋地从马车里钻出来:“马匪要是有弓箭就好了,这会儿应该已经杀穿了!”

    “大镖头,不好了,马匪有弓箭手!咱们快撤吧!”又有一名镖师跑过来,他说话的功夫,惨叫与喊杀声便已到了近前。

    诸葛雷死死地盯着奈奈,看上去简直想把她当成马匪给活活扼死。

    奈奈浑然未觉,若不是眼睛被蒙上,一双写轮眼一定在激动地闪着光:“没救啦,你们等死吧。”

    她笑盈盈的,快乐得好像一只采到蜜的小蜜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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