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朝三十六年。

    这一年发生了一件大事,是临朝历史的重要节点。

    皇帝封了一位女官。

    非诰命,而是授予了正式的六品官职。

    这虽并非首例,但却是本朝首例。

    所以一时间满朝哗然,持有不同意见者甚多。

    皇帝本不欲听闻,推了众多奏折。

    然大臣们闹起来,步步紧逼,要求公示这位云娘子的功绩,百年来,女子入仕寥寥无几,他们倒要看看凭的什么,否则无法服众,他们也绝不认可。

    于是皇帝让黎盛亲自领着不服的大臣先去粮仓转了一圈,让他们惊奇地发现,尚未到收稻时节,粮仓竟然已经堆了一百八十石的新米,而且颗粒饱满又大,坏米极少,显然是新型稻种。

    黎盛全程没有多言,只带着淡淡鄙夷与笑意瞧着他们的震惊之色。

    但这显然不足以说服他们,他们也不知道与云纱有多少关系。

    于是黎盛又一言不发地转身领他们去了那五十亩稻田。

    眼前的景象呈现在这群文人眼前,所有人都瞪大了眼,有人惊奇连连,有人沉默不语,有人不明所以。

    周围是一望无际的金色稻田,在初秋的热风里翻着稻浪,唯有中间这五十亩田里,是新插种的水稻秧苗。

    是这金色海洋中的一点绿,宛如沙漠绿洲。

    有人震惊之余缓过神,问:“黎大人,这是何意啊?为何这么晚种稻”

    黎盛高声慢道:“陈大人,你常在翰林院修书,看来也知道稻子是春天播种啊。”

    年过半百的陈翰林脸色难看:“你这是何意啊黎大人故意羞辱老夫不成”

    黎盛笑道:“您是前辈,我可不敢,实话告诉诸位大人,那粮仓的新米正是这五十亩稻田所出,平均亩产四百斤,稻子害病少,秕谷少,秸秆粗,稻穗大,最关键的是,成熟快,在其他稻子尚未成熟之际,已经可以收割了,紧接着我们再浸种催芽插秧,就是你们眼前的景象了。”

    “……二季稻”有人犹豫着问了句。

    黎盛立即赞赏道:“不愧是曾经的状元高大人,博学多识,连稻子都了解一二,不错,此乃二季稻,许多稻种在播种二季时,常抗不过秋风霜冻,指使效益不如成本,一直以来二季稻都不可行,唯有天方岛那边因为气候温暖,才能收获二季,而如今京城也可,若往后京外,乃至天下,全部能种二季稻,诸位大人想想,朝廷粮仓将会有多少粮食,又能多养活多少百姓和兵马,民以食为天,我临朝何愁开创太平盛世之难!!!”

    他这番话说的慷慨激昂,令人不禁热血沸腾。

    有人终于问出了关键那个问题。

    “这稻种莫非正是那位云娘子培育而成的”

    “不错!”黎盛高声道,“有此功绩,于朝廷,于百姓,于天下,一个区区六品官衔,我倒以为是屈了她!”

    他的视线缓缓扫过众人,沉声问:“诸位大人,还有异议吗?”

    —

    御赐荣耀,无数光环。

    仿佛一夜之间尽诸加到了云纱身上。

    说实话,她也是有些懵的。

    她和春草搬到了杨白羽送她的坐落于百灵巷的宅院。

    这里地段好,生活方便,有个很大的院子,方便小狼在院里撒欢。

    最重要的是,这里位于京城内城,安全的多。

    云纱和春草住那小院时,两年多也确实发生过好几次被夜半敲门,被翻墙偷窃等事。

    虽说没有闹出大乱子,但足以令她们心惊胆战。

    春草很喜欢这里,还问她:“姑娘搬到公子准备的院子里,就是要和公子在一起的意思吧?”

    云纱弯了弯嘴角,没说什么。

    临朝开国第一位女官,由皇上亲封,北司拟旨,吏部盖印,持圣旨和公文的队伍十分高调地穿过京城最热闹的街,一路来到了云纱院门口。

    这阵仗仿佛又出了一位状元郎似的,引起无数路人围观,得知是皇上封了女官,一时之间整个京城都沸腾了。

    云纱按照黎盛的指导,沐浴更衣,设案焚香,跪拜接旨领衔。

    等三日之后要进宫谢恩。

    相对平静的生活骤然被如此浩大阵仗打破,云纱确实有些无措。

    生活中也多了许多原本不认识的什么员外,官员,这个老爷那个大人的上门祝贺,有些人是借着同僚庆祝之名,有些人则是非要扯关系攀亲戚。

    云纱光是应付这个都要心力交瘁。

    于是她干脆让春草把门关了,谢恩之前不见客。

    除了这些,还有件事——

    杨白羽已经好些日子没同她写信了。

    她搬来百灵巷之前,有跟他信中说过。

    但是来了之后,却一封信也没有收到,属实奇怪。

    以她对杨白羽的了解,他不应该会这样做。

    她担心之余也让春草去打听过,但熙源楼什么消息都打听不出来,一切如常,正常开门做生意,生意比之前还更好了些。

    嵊楼卷入党争,从去年下半年之后,就收敛低调了多。

    少了嵊楼的刻意打压,熙源楼得以喘息,并趁机又发展了起来。

    春草也去了刑部,但刑部森严,外人完全没法打听,还容易惹祸上身,也只能悻悻而归了。

    云纱觉得奇怪,但一时不知道怎么打听,她还试图找过梁程,但一次都没能见到。

    进宫谢恩这天,从她打开门开始,院前就围满了人,似乎很多人都对“首位女官”十分好奇。

    也有消息灵通者早就打听出了云纱的身份,声称她就是当初与亲爹当庭辩诉并把亲爹送进大牢那个来自良州的云娘子。

    有些人自然不信,可这说法渐渐被证实之后,原先许多针对云纱的流言蜚语似乎陡然就调转了方向,变得可爱了起来,溢美之词不绝于耳。

    云纱直到进宫谢恩之前依然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所以不知道这些。

    但她也能猜得到。

    春草也没出门,只头两天就把足够的食物买够了。

    她面对门外的“看客们”又高兴又烦恼,跟云纱抱怨着,说咱们果然是家里没男人,倒叫那些人无法无天欺负咱们弱女子,不然怎么不去那些男大人家门口围观啊。

    云纱一边安抚焦躁的小狼,一边反过来安抚春草,她笑道:“你这么想是对的,因为这个现象是不对的。”

    春草没听懂,问:“姑娘,那我说得是对还是不对啊?”

    “自然是对的。”

    春草便高兴起来。

    云纱进宫谢恩之日是吏部安排的马车接的,她没有穿官服,只着寻常衣裙。

    据说是女子的官服该如何定形制礼部吵翻了天,所以还没能定下来交给宫中的尚衣局缝制。

    吏部的马车十分高调,仿佛为了奢华而奢华,一路又缓慢得要命,走在路上引得再忙的人也忍不住瞧上几眼。

    以至于很快便人山人海,万人空巷。

    云纱几次悄悄掀开轿帘往外看,又赶紧放下。

    随行的宫中女官朝她微笑,并不阻止她。

    云纱皱了皱眉,她虽向皇上求名,可也不至于此吧。

    仿佛是刻意高调,极尽宣扬。

    果然是君心难测,真不知道这位封建君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短短半个时辰的路,愣是走了一个时辰,最终停在了宫门外。

    见云纱好奇地打量着高大的宫墙与宫门,宫中女官笑道:“女大人随奴婢进宫吧,时辰已差不多了。”

    云纱收回目光,只点了点头。

    其实没什么好看的,远不如北京故宫。

    不过皇宫的确很大,如果说三皇子府足以让她迷路的话,那皇宫真的是巨大的迷宫了。

    她只窥见一隅便敢如此断定,实因所见之景物非同寻常。

    纵然不如北京故宫,但故宫活在几百年之前,而眼前的封建威严却是扑面而来,别样令人心骇。

    她没记路,也记不住,只知走了许久才停下来。

    她抬头望去,面前是一座耸立的古代建筑,可惜她不是学历史的,也不知道所见是否也在自己的历史长河中存在过,但现在的确是在她面前存在了,那样鲜明而富有朝气。

    女官转身行礼,恭敬道:“历来诰命夫人们进宫谢恩都在东升殿,唯有大人们进宫谢恩会在太和殿,您是第一位进太和殿的女子。”

    云纱不知说什么,只是微笑着还了个礼。

    女官退下之后便由内侍引着云纱进殿,这位内侍云纱曾在三皇子府见过,皇帝身边贴身服侍的。

    进了殿之后,在内侍的示意下行各种参拜之礼,谢恩语也是礼部早就拟定的官话,她提前就背熟了。

    等听到皇上“请起”二字,她才松了口气,算是没有出错。

    殿内设了宴,皇上与皇后并几位大官已落座,她悄悄看了一眼,黎大人赫然在席,她又松了口气,至少还有个熟人。

    宴会期间皇帝什么也没说,只简单和她聊了聊关于水稻种植的事,其他官员也时不时插空问她几句,期间夹杂着“恭喜”“厉害”等赞美之词,她也一一礼貌答了。

    直到宴会完毕,几位大人都陆续谢恩告辞,她也准备走了,却突然被皇后留了下来。

    皇后笑道:“云娘子以女子之身入仕,又年纪尚轻,实在令人敬佩,不知本宫能不能请娘子留下来聊一聊咱们女人之间的贴心话”

    皇帝笑了声,起身走了:“皇后既如此说,看来朕是不方便在场了,也罢,那朕去处理公务了。”

    云纱看向皇后,心中思忖着皇后的意图。

    皇后却很亲和,已下了主座,过来攀了她手,笑道:“到我宫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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