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乔说,王大贵他们不过是普通村民,心里起了贪念,想要借机讹云纱一把,因为他们认为有钱人都怕官司缠身,愿意花钱消灾。

    毕竟钱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但是打官司耗费的时间精力以及对名声的影响,都很不划算。

    但他们想错了,云纱并不算有钱人,相比起那些,她当然更在乎公道。

    其实普通老百姓也怕府衙,民怕官,也怕见官,所以他们到了门口就露怯了。

    王大贵三人在这方面的勇气甚至远远比不上谭氏一介女流。

    只是他们刚好遇上了从旧州衙出来的严承秋。

    严承秋顺口问了声他们的来意,他们一一说了,严承秋便领他们去见了严永盛,严永盛不但问清楚了来龙去脉,还十分热情地帮他们写了诉状。

    由于没有起诉理由,严永盛正苦于怎么编,谁知严承秋出了个好主意,也就是利用舆论造势,一旦流言纷纷,闹大了,这案子就自然而然成立了。

    说到这里,林乔道:“这严家父子还真是热心肠。”

    “热心肠?”云纱感到好笑,又问,“后来呢?”

    林乔说,他是在云纱州衙受审那日,意外听到了严家父子的谈话,才知道这事还不简单。

    其实他本来没想管太多,但他想到父亲嘱咐他的话,便替云纱尽了一份力,算是卖她一个人情。

    他让州府先把那三人以造谣诬告的罪名关起来,再分开审问了一遍,又把严永盛单独带走问话,关了好些天。

    等严承秋忐忑到极点时,再把严承秋带到州衙问了遍话

    “你猜我问到了什么?”林乔含笑。

    云纱弯腰借沟渠的水打湿了手帕,慢慢擦着脸上的泥土。

    “他说跟我有仇?”

    “他说你是个骗子,他要告你,且已写好了诉状。”

    “所以,我又要跑一趟官府?”

    云纱自己都觉得无奈。

    “不,他最后没写。”

    “总不是因为良心发现了,姑且认为他这般人没有良心。”

    林乔笑了几声。

    “云娘子说话还真是风趣,是我问他,你有证据吗?没证据你算是诬告,若你输了官司,你便不能再参加科考,他权衡片刻,便放弃了,但看他模样,想必是很不服气。”

    “原来如此。”

    “但我认为他没撒谎。”

    林乔话锋一转,眼神温和却藏着微芒。

    “真话不代表就是对的。”

    杨白羽平静道,“事实往往藏于两面。”

    林乔微笑了下。

    “我也这么认为的。”

    云纱望了他们一眼,又问林乔:“所以这事已经结束了吗?”

    林乔说:“严永盛严重渎职又默许非严承秋多次以非官身插手官府事务,并罚之下免去了他师爷的职务,现在他不是州衙的人了,至于严承秋,干涉官府之事,还对人私刑,领了十五板子,要在牢里关个两个月才能出来,至于王大贵他们,罚也没钱罚,各自领了板子之后,命他们回村将真相和盘托出,还你清白,并向你登门道歉,届时请里正作为见证。”

    云纱露出惊讶之色。

    “什么时候?”

    “大约过几天。”

    林乔没说错,两天后,王大贵等人还真狼狈登门了,三人皆失去了精气神,比她之前见时还要瘦削颓废,身上的衣裳大约许久没换过,散发着难闻的味道。

    他们的登门道歉引来许多人看热闹,皆围在不远处。

    云纱对他们这种人没有什么报复的快感,只想远离,且她也知道,他们本性如此,贪婪又愚蠢,就算这次道歉也绝非诚心。

    即便没有这次道歉,她当时的效果已经达到了,李半仙的忽悠大法很好,云纱偶尔从其他村民的闲聊中,已经发现他们把矛盾点转移到王大贵等人身上了。

    因为李半仙特意去了一趟河边,看了那棵吊死谭氏后又被雷击中的树,李半仙说正是因为谭氏真正恨的人没有受到报应,才会怨气积聚引来天雷,其实这事跟云纱没有关系,都是王大贵的错,他吃喝嫖赌,败尽家财,无事生非,导致儿子有样学样也整天游手好闲,偷鸡摸狗,谭氏实在气不过才想不开的。

    不得不说,李半仙说话还是很让人信服的,或许是因为他真算准过很多次,总之这之后,基本没什么人说云纱才是害死谭氏的人了。

    王大贵这次登门道歉之后,也不提要回王二贵那几亩田的事了,不过云纱反而当着许多村民的面,提出要把那几亩田租给他,让他在田里种菜,她会看在春草的面子上,租金减半。

    他没应。

    王大贵和儿子王耀都不是会种田的人,家里的田只有谭氏一个人照管,她没了,家就垮了,何况经过这次的事,也没脸在村里待下去了,打算带着儿子进城找点活干。

    云纱知道他不会答应,她只不过做个面子罢了。

    也是在暗戳戳告诉其他人,她这里还有田可以租出去。

    果然王大贵等人离开之后,就有人来悄悄问云纱,那二亩地能不能给他家种,哪怕租金不减半也行。

    云纱望着眼前说话这人,笑道:“乐乐婶,你们家离那二亩地很近是吧?”

    “是啊。”

    乐乐婶捻搓着袖子,讪笑,“就在我家地旁边,种起来不费事,空着也是空着,多浪费。”

    见云纱不说话,她忙低声道:“你可别怨婶子之前说话难听,那都是瞎说两句,不是认真道,上次你去村里,他们说你什么的,我可不在,我要是在,肯定帮你说话,哪里还轮到李瞎子啊。”

    她说着又揪王辰乐过来到云纱面前。

    “快跟云娘子说说好话。”

    王辰乐脸色涨红,觉得很丢脸,一句话也不愿说,反而生闷气跑了。

    云纱道:“这样吧,看在乐乐的面子上,我也不要你的租金了,你让他时时到我这里帮忙吧,我拿他的工钱抵,我这里确实也需要人。”

    “那感情好啊。”

    乐乐婶喜笑颜开。

    这事算勉强告一段落,云纱也松了口气。

    有一件事既在意料之内,又在意料之外。

    这两天林乔也在附近赁了房子住下来,仔细勘察云纱这二十亩田里的水稻,他带来的两人都是这个时代的水稻专家,三人一整天都待在水稻田里,一直到日落才会找云纱,问这一天勘察之后积累的问题。

    云纱并不吝啬分享,但她苦恼如何表达,有些完全是术语,她甚至不知该怎么找词替换。

    林乔则是个很聪明的人,像他的父亲一样出色,在云纱遇见这种表达难题时,常能及时领悟她的意思,并重新准确地表述出来。

    但语言的表达仍然是匮乏的,抽象的,他们虽能理解云纱的意思,但难以真正相信。

    同时,云纱也在努力从他们这里学到了很多,例如对于肥料的应用。

    她原先对于古代肥料没什么了解,只是略知道一点,但林乔等人给她介绍了十几种肥料的制作和使用以及相应的效果,让她受益匪浅。

    这段时间,要么小雨,要么阴天,气温和光照的条件对于秧苗生长都不是很有利,秧苗隐约有青枯现象,叶片叶鞘细长柔软,她在考虑“夜灌日排”,提高土壤温度。

    但是道理虽然简单,做起来却很难。

    这里没有抽水机,无论是引渠灌溉还是抽水排干,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且不是一亩,是二十亩,就更难了。

    林乔建议她如果仅仅是为了实践想法,管理二十亩田是完全划不来的,不如只余两三亩作试验。

    因为目前为止,没有人二季稻种成功过,即便在更南更温暖的地方,也会由于产量不足而不划算,不如种其他粮食。

    现在云纱第一次尝试,就种了这么大面积,若失败,则会承担巨大的损失。

    云纱犹豫了半天,决定采取一部分他的建议,选三亩田用作试验田,其他十七亩算是对照组,不放弃,只按照正常方法管理。

    而那三亩田则进行特异化管理,根据t026号籼稻在这片土地上的适应状况,进行针对性的培育。

    她把这个想法简单地与林乔几人提了一下,得到了他们的赞同,并提出了一些他们的建议,云纱也深以为然。

    这天晚上,她拿着纸笔伏案写实验计划,蜜合敲了敲她的门。

    她没听见,是春草开的门。

    蜜合走进来她才注意到,忙从油灯下抬起头,揉了揉酸涩的眼。

    “什么时辰了?还没睡?”

    蜜合低声道:“这些天天气差得很,不见太阳,总是下雨,这里条件不比府里,炉子都生不起来,房里总是湿湿的,公子常犯腿疼,他虽不说,我却瞧得出来,再则你总有自己的事要忙,也顾不上公子,不如劝公子回家住吧。”

    云纱怔了好一会儿。

    “我知道了。”

    蜜合离开之后,她端着油灯轻轻去了杨白羽的屋子。

    他已睡了,但蜷缩在薄被下,双手下意识放在膝盖上,睡得很不安稳,大约是膝盖不舒服。

    云纱搓热双手,轻轻放在他手背上。

    他的手很凉。

    “云纱。”他睁开眼,有些迷蒙。

    “吵醒你了?”

    “……你在我的梦里吗?”

    因为风寒还未好,他说话时仍带着鼻音。

    “不是梦,我就在这里。”

    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映着温暖的烛光逐渐清明了起来,他眨了下眼,问她:“你怎么还没睡啊?”

    “写一些关于水稻的东西忘记时辰了。”

    云纱轻轻搓搓他的手背,“冷吗?”

    “不冷。”

    “那手这么凉。”

    “没关系,总是这样。”

    云纱静默片刻,低声问:“回杨府,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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