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我们没有问过神灵,但据我们分析,极有可能还会。



    问:分析的论据是?



    答:窃听的你们从那些古籍之中得到的资料啊。历史传承了这么久,其中也不是没有中断过,但不管间隔几十年还是几百年,总会有新的祭祀者出现。这里面,要说没有神灵主动的引导,说不过去。



    ……



    审讯笔录,第十三页。



    问:你是怎么加入X组织的?



    答:我自小在圣堂里长大,接受神教的培养。后来长大了,才出去执行任务。



    问:X组织如何发展新成员?



    答:在商继龙那个年代,教主为了扩大神教实力,更方便的获得祭品,通过隐秘传教的方式吸纳了一些成员。但后来,很久很久没有吸纳过新成员了。



    问:你们这么多人去往神国,献祭了多少祭品?



    答:一人需要一个祭品。



    问:你为什么会被抛弃?



    答:我感觉,应该是因为我没有家族,我是圣堂里长大的。他们不信任我。可能也因为祭品数量不够,必须要放弃一部分人。



    问:祭品数量是否足够,你不清楚么?



    答:牟根水教主告诉我足够,我就没有去关注。



    问:你是怎么被抛弃的?



    答:他们告诉我,要我把侍者们都关押到宿舍区去,防止他们发现什么端倪。我带着所有侍者到了宿舍区,结果大门就封闭了,将我也关在了里面。之后氧气供应和空气循环系统也停下了。我当时还以为你们攻进来了,发生了意外。后面我有了窒息的感觉,回想起天花板上通风口那里可能有一点新鲜的空气泄露,就躲在了那里。后来时间长了,我也昏迷了。



    问:你当时其实知道并不是发生了意外,而是你被抛弃了。只是你自己不愿意相信。



    答:或许是吧。



    问:关于X组织,你还有什么可以告诉我们的么?



    答:没有了。



    ……



    茫茫沙海。



    那座当初为了治疗陆铭才修建起来的野战医院,此刻已经被改造为了仍旧驻扎、工作在这里的军人们和科研人员们的补给点和后勤点。陆铭此刻仍旧呆在这里,但相比起以往,他已经获得了相当大的自由度。



    几乎没有人会再来限制他的活动范围了。



    此刻,吃过了晚饭,陆铭再次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再次拿起了那厚厚一叠由张定山传给他的审讯笔录。



    他再一次认真的看着,从头到尾,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仔细看,仔细思考推敲,仔细分析不同问题之间的关联,思考着这背后可能存在的某些深意。



    他已经发现,这些问题之中,虽然提问方式不同,但有很多从本质上来说是重复的。譬如“你是如何加入X组织的”、“你加入X组织多长时间了”之类。



    他知道,这是一种审讯技巧。通过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氛围和环境下,以不同的方式就一个问题作出提问并得到回答,有助于验证回答者回答内容的真伪,并获取到更多更细节的东西。



    除此之外,这些审讯笔录里可能还有更多的审讯技巧,不过以陆铭对此的了解,也仅能看出这一点了。



    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确定的,那便是,这份笔录之中的回答,具备极高的可信度。



    既然如此的话……



    自己所遭遇的事情,这其中的众多谜团,便有至少90%得到了解答。



    譬如他们是如何搜索目标的,如何绑架目标的,如何献祭,动机如何,过程如何,等等等等。



    少数没有得到解答的谜团,依据这一份笔录,也能做出具备相当合理性的猜测。



    譬如一直让陆铭和黄为民百思不得其解的唐氏家族覆灭一案。



    当初如此强盛的唐氏家族,怎么会因为一群队伍之中还有相当数量“妇孺老弱”的山贼灭门?



    但通过仔细分析这份笔录,陆铭心中渐渐有了一些猜测。



    商继龙的后代,这一代X组织的教主,商云松,因为坚持传统的原教旨主义做派,坚决反对通过克隆技术大量培育祭品,甚至连饲养“人牲”都加以反对,只肯从外界捕获祭品。



    也正因此,才在外界留下了过多的线索,为最终X组织的覆灭埋下了伏笔。



    孙勇认为这是商云松为了话语权和教义解释权,为了确保自己家族在神教内的地位才会如此。这固然存在相当的可能性,可是细细分析的话,教义和传统之中,为什么会出现“只允许从外界抓捕祭品”的要求?



    有理由认为,商继龙当初在山神祭祀一事上,在相当程度上会受到唐元海的影响。因为这件事是唐元海传承给他的。



    那么,身为唐氏家族后代,身为山神祭祀的传承者,他为什么会定下“只允许从外界抓捕祭品”的规则?



    答案已经在古籍记载之中记述的很清楚了。



    因为唐氏家族灭亡于自己所饲养的那些人牲。由此,唐元海得到了教训,制定了“只允许从外界抓捕祭品”的规则。



    为什么唐氏家族会被人牲所灭亡?



    这或许可以从山神祭祀者们的组织形态变迁上来找到答案。



    自唐氏家族之后,山神祭祀者的组织形态,就从家族,演变成了家族加宗教。



    宗教的引入,会带来什么?



    答案是很显然的,会带来凝聚力的提升,会更为方便的吸纳外来的优秀人员以提升组织质量。由此反过来,便可以得知当初唐氏家族当时面临了什么样的困境。



    家族凝聚力降低,家族人员质量降低。



    宗教的引入,正是为了解决这两个问题。



    那么,如此强大的唐氏家族为什么会被人牲所灭亡,便有了较为合理的猜测。



    因为当时唐氏家族凝聚力降低了,且人员质量降低——通俗来说,便是有了许多不肖子孙,且经常内讧。极有可能,这些人牲其实也是被牵连进来的,或许某个不肖子孙打算引入这一支力量,以达成某种家族内的政治目的,结果玩脱了,整个家族就灭亡了。



    幸存下来的后代唐元海,吸取了这个教训,为了避免这个问题,便打上了补丁——只允许从外界抓捕祭品,且引入宗教模式,以吸纳家族之外的优秀人员。



    这一点被商继龙所继承,然后传承到了商云松这里。而,伴随着时代的变迁,这一条规则已经不再适用了。但商云松可能出于教义解释权,确保自身家族特殊性和统治力的原因,最终选择成为一个原教旨主义者,仍要坚守这条已经过时的规则,于是……



    陆铭“死”去了。又因为意外原因,他又活了。



    由此才有了后续所发生的一切。



    陆铭当然不知道自己的这些猜测是真是假,但基于已有资料,他只能这样去理解。于是他便再一次更加深刻的感觉到,或许,自己的命运,早在当初唐氏家族覆灭之时,便已经被注定。



    那些已经被历史尘埃所掩埋的事件,伴随着时光的流逝,深刻的影响到了自己的命运。



    合上笔录,陆铭看向了窗外。



    此刻夜色如水,大漠之上除了风沙之声外,一片寂静。



    对于X组织,他基本上已经没有疑问了。



    大多数疑问都得到了解答。但最为核心的那些问题,则仍旧被迷雾所笼罩着。



    Hag.1基因,对于山神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是所有问题之中最为核心的一个。



    一切问题,都因这个问题而起。



    但……



    陆铭不知道该如何搞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伴随着X组织核心成员们去往“神国”,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回到地球,这个问题,自己可能一生都找不到答案了。



    后续事情该如何进展,调查还要不要再继续下去,虽然张定山与何薇没有告知陆铭,他也能做出一些猜测。



    或许,这一次,针对X组织绑架案的调查,真的要结案了。



    毕竟,X组织已经覆灭。



    无论那些核心成员们究竟去了哪儿,对于地球人来说,他们都等于是“死”了。



    至少在短期内,不会再有人因为具备Hag.1基因的原因而被绑架。



    按照历史记载来看,哪怕山神仍旧还在地球上,也应该会蛰伏至少几十年的时间。在几十年时间之后,可能才会有新的“X组织”出现。



    但那个时候,自己可能已经死了。这一切都和自己没有了关系。



    既然如此,或许,自己真的应该结束这一切,通过政府部门为自己所做的背书,以诸如“参加了秘密任务”之类的理由宣告回归,合情合理的回归到正常的社会之中去。



    这一段时间的神奇经历,就将它当做一个梦境吧。



    但,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理智告诉自己这样做才是对自己最有好处的,可他心中仍旧不是滋味。



    就好像一直有一双眼睛隐藏在暗中,冷冷的注视着他一样。这种感觉让他如芒在背,坐卧不安,让他心神混乱,心中始终如同压着一块大石头,片刻不得安宁。



    他熄了灯,躺在了床上。



    此刻夜已经深了。但他翻来覆去,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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