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  她在想

    夏天真是个好季节,她又多了一个爱它的理由——他穿过缝隙,摇醒了一个昏眠的春天。

    “lady  first——”安德鲁摘下自己头上的巴拿马草帽,  请艾普莉她们先行。

    艾普莉则摘下了伊丽莎白的蕾丝颈巾要还她,女导演伊丽莎白随意摆了摆手,仿佛是她在片场时一样利落。只是一个动作,什么都没有说。

    他们穿过人群离场的时候,阿瑟正在接受媒体采访。安德鲁当然是媒体关注的焦点,他从阿瑟斜后方穿过,  还很远呢,记者就叫了起来:“殿下!殿下!请问您有什么要说的吗?今天的比赛”

    “今天的比赛很棒!剩下的事请找阿瑟——”安德鲁大笑着挥了挥手,对自己的好兄弟又点了点头他们约好的,  比赛结束之后还有一个小聚会。当然,  不只是他,还有其他人也会参加这个小聚会。

    艾普莉当然在小聚会的邀请名单上,这是收到球赛门票时就知道的事。所以她站在停车场外,伊丽莎白依旧开着她那辆阿斯顿马丁db9离开。当然,艾普莉也不是一个人,简会陪着她,还有一起开车过来的保镖——只是大多数时候他们都保持沉默,  尽可能显得自己不存在。

    安德鲁做足了英伦绅士的派头,少见的有耐心,因为阿瑟的拜托带领女士们来到了一栋小别墅。

    温布尔顿小镇上的小别墅,  很漂亮,  有涂着白色油漆的栏杆和小拱门,上面攀援着蔷薇和常青藤。这是阿瑟在温布尔顿的住处,除了温网比赛期间居住,  在英国训练时他很大一部分时间也会在这里。

    这里不远处还有一栋房子,那是给教练、体能教练、营养师、理疗师等工作人员居住的地方。绝大多数刚刚进入职业网球的年轻人都没法像他这样‘奢侈’,但这对于一个‘蒂奇菲尔德侯爵’来说就不算什么了。

    他只需要享受竞技的乐趣,至于竞技的压力?那当然是存在的,但他没有生活的压力。

    安德鲁显然对这里很熟悉,负责打理这里的管家迎进他们这些客人后,他直接打开了房子里的酒柜:“哈!找到了我上次留在这里的。”

    阿瑟才16岁,虽然饮酒也不是不可以,但他作为运动员,这么年轻,在酒精上是很节制的。所以这个酒柜与其说是他的,还不如说是一些朋友留在他这里的。

    “海多克小姐,请随意——”安德鲁将澄澈如水的酒液倒进一只存了大量冰块的厚底玻璃杯里,加入柠檬汁,以及最后调入的苏打水。

    杯中的‘饮料’发出‘咝咝’声:“金菲士,我的夏天最爱。”

    这个小小聚会真的是非常私人的,连派对都不算,只有安德鲁、艾普莉,以及一对艾普莉有些眼熟的年轻男女。他们或许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亲密感和普通的朋友不太一样。

    这样也很正常,温网期间,如果没有因为下雨后延比赛,那比赛日是排的比较紧的。运动员为了保持状态,每天都得清心寡欲地活着——完全按照营养师的建议吃东西,在理疗师的帮助下照顾身体,训练适度,保持竞技状态。

    像一个爱热闹的年轻人一样狂嗨?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海多克小姐‘艾普莉’”

    听到自己的名字,艾普莉下意识抬头看向安德鲁。安德鲁笑着饮下半杯‘金菲士’,坐在艾普莉身旁的沙发扶手上,这个时候他倒是像他这个年纪的大男孩儿了。

    “‘艾普莉’,海多克小姐是春天出生的吗?”

    “是”‘艾普莉’,意味大地初醒之时(春天)出生的女孩儿。

    “但我并不是因为春天出生,所以才叫艾普莉的。”艾普莉指出安德鲁话里的问题。

    “愿闻其详。”安德鲁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洗耳恭听。

    “因为我爸爸是个中国迷,他年轻的时候痴迷中国的古代哲学经典《易经》,我们家四个孩子,名字的来历是《易经》中的概念,‘元-亨-利-贞’。”

    “‘yuan’是一切的开始,所以是‘亚当’,‘heng’是万物生长,所以是‘艾普莉’,‘li’是顺遂、顺利,所以是伯特莱姆,‘zhen’就是最后的成功,所以是‘尼克勒斯’”

    安德鲁学过一点儿中文,虽然不精通,但他逻辑清晰,足够这个时候理解艾普莉的意思了。所以他很轻易地就指出了艾普莉的问题:“所以,其实还是春天出生的女孩儿的意思嘛。”

    ‘heng’对应万物生长,为此有了‘艾普莉’这个名字,不还是因为这个名字代表了春天、代表的万物生长吗?

    艾普莉不说话了,她垂下眼睫,如果是熟悉她的朋友,就会知道这是她要结束对话的意思——我知道你说的意思,也知道你没有任何不好的意思,更知道按照社交礼仪与社会期待我得把对话接下去,或者至少得有一个体面的结束。

    但她没有配合的意思,一切就这样戛然而止。

    这当然不是很合理,任性?自我为中心?让人讨厌的?

    不不不,都不是。

    非要让安德鲁说的话,他再次承认阿瑟的话——她看起来真完美啊。

    艾普莉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质,孤芳郁郁、离群索居,有点儿古怪,是无法理解的,但正是因为无法理解,所以才更好奇,更想去理解。

    安德鲁并不算文艺青年,他虽然也有读蒲柏的史诗,读莎士比亚,读拜伦——‘我看过你哭——一滴明亮的泪’

    但是,都只是随便读读,那是他作为王子必须学的东西,学过之后,天知道有多少放在心上。

    可是当他看到艾普莉的时候,立刻就会想到浪漫主义时代的油画,想到那些古典作品。在这个狂飙突进,一切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变化,不留一点点余白的时代,她很像想象中的‘过去’。

    那个多多少少还带着矜持的、唯美主义的过去。

    当然,过去并不美好,过去的阴暗只会更多。但是‘距离产生美’,对于生活在现在的人来说,他们对过去有种种诗意而梦幻的想象,这是很常见的。

    所以他理解了阿瑟,完全理解了。顺便同情一分钟——明明只是少年的初恋啊!为什么会让他有一种阿瑟这辈子完蛋的感觉啊!

    想来想去,还是海多克的错这姑娘不像是活在这个时代的,这个时代的少年少女相爱就是要分开的,再美都要分开。其实何止是少年少女,即使是自认为可以决定自己人生的成年人,也不愿意再谈‘真爱永恒’了。

    曾经相爱的人要父母以爱人的卑微与贫穷刺痛自己,需要用两个家族的仇恨去横亘,需要一场突然而来的战争去分离,需要用活着和死亡去做分割而现在,那些都不需要了,这个时代的人会自己说服自己,静悄悄地结束,连多一点儿纠缠都会被认为是不是太不成熟了。

    但海多克这姑娘却可以毫不讲理地将人拖进旧时代。

    那个时候人们还相信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爱情。

    所以阿瑟回到别墅,看到的就是安德鲁一脸思索地看着艾普莉,然后又用同情(?)的目光看他。

    阿瑟:???

    “我猜你会无聊,非常无聊”阿瑟在沙发上坐下,看着艾普莉想了想说,没说完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或许邀请你来看比赛不是个好主意,你好像不是很喜欢夏天,你很担心阳光晒到你对吗?草地赛都是户外场,如果是中心球场——我看到了,你借了朋友的方巾遮挡阳光没问题吗?”

    职业球员,打比赛的时候不应该分心的,但没有办法的啊,他还是分心了。两分钟的休息时间他还是忍不住去看她,因为她的座位离得近,也因为他的视力真的很好,他看的很清楚。

    蕾丝方巾压在她的窄檐帽上,然后顺滑地垂了下来,镂空编织的图案和边缘的流苏被阳光穿过留下阴影。她看起来不像是很有精神的样子,也不在意球场上的人和事,倦怠的美,美的倦怠这让他相当沮丧。

    “我没有不喜欢夏天。”艾普莉说的不快,每一个音都吐词清晰,但又很轻,像一朵花苞‘啪嗒’一声打开。她说话的时候更凑近了他,少见地与人直视,要知道艾普莉很少和人直视——所以也就很少有人发现,那双黯绿色的眼睛直直地看一个人的时候,是要让人屏住呼吸的。

    “我没有不喜欢夏天,我只是不喜欢日晒。”

    阿瑟的肩膀悄悄地塌了一点儿,不喜欢日晒,那还是一样的啊。

    艾普莉不太明白他是怎么了,她不喜欢日晒这一点是事实,这难道有什么不对吗?所以她只是接着往下说:“但我很高兴你请我看比赛,比赛很棒——我很讨厌日晒,所以不会在阳光明媚的时候出门做‘那些事’。可是,我也可以为了‘这些事’忍受日晒。”

    她忍不住踢了踢脚尖,手指蜷缩了起来,抓住了本来拿在手里玩儿,忘记还给伊丽莎白的蕾丝颈巾。

    “比赛很棒吗?”阿瑟慢慢微笑起来,靠在了沙发靠背上看着她:“我以为你并不喜欢比赛,嗯,你在场边的时候有点儿累的样子。”

    艾普莉同样也侧靠在了沙发背上,想了想,看着阿瑟小声说:“那个时候啊,那个时候我在想事情。”

    “想什么?”

    “想春天和夏天的事。”

    “春天和夏天?”

    “我在想,夏天会不会穿过缝隙,摇醒一个春天的昏眠。”

    阿瑟忽然想到了什么,‘噢’了一声:“这个我知道,是泰戈尔的句子,‘有一天你那不可思议的微笑,穿过闲谈的缝隙,摇醒了我昏眠的春天’。”

    很奇怪,阿瑟的话音落下,艾普莉和他就都不说话了,只听得到房间另一个角落那对情侣的打闹声。

    安德鲁:e我走?

    忽然,艾普莉说:“打网球好像也不错呢,我之前接受过20个课时的训练,或许我可以找一个网球教练,学的更多一点儿。”

    闲谈好像忽然之间要转到别的地方了,一瞬间阿瑟福至心灵,直接开口:“呃13日,我是说,下下个礼拜一,你有空吗?”

    艾普莉避而不答,而是飞快想到了为什么是下下个礼拜一。

    “现在就考虑到总决赛的事了吗?”

    今天是礼拜二,温网男单第一轮刚刚结束。按照赛程安排,男单和混双的决赛会在7月12日,也就是下下个礼拜一举行,在那之后阿瑟就应该有时间了。

    “这难道不是当然的事吗?”阿瑟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要比回答其他任何问题时都要肯定:“先不管结果会走向哪个方向,一开始难道想都不敢想吗?体育竞技最重要的就是拿到冠军的‘野心’吧如果不考虑冠军,那为什么要打球呢?”

    艾普莉一只手托腮,听他说话,没有思维发散,没有走神,好像能一直、一直听下去——真奇怪啊,明明还是那个人,忽然一切就不一样了。

    过了一会儿艾普莉才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笑眯眯地说:“那如果是这样的话,不怕出错吗?”

    阿瑟:“?”

    “温网不是有下雨延期地传统吗?所以现在的赛程比起顺利执行,更多的可能是出现后延——刚刚的话还没有说完吧?所以你还可以收回去重来一遍哦。”

    阿瑟迅速点头:“没错,我是想问你,总决赛之后有空吗?”

    那姑娘像只猫猫,又像只鸟雀,矜持地思索着,过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好像是有空的哦。”

    说是这样说,结果并没有真的等到总决赛结束才约会,阿瑟的第一次温网之行(不算之前青少年级别的赛事)止步于四分之一决赛。他输给了06年的温网冠军,现在世界排名也在第三名的一位选手。

    对此媒体是很宽容的,毕竟阿瑟才16岁,足够年轻就有足够的未来。这才是他的开始,还远不到高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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