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小方打来的电话时,池薏正被梦魇缠绕。

    易女士突发奇想跑去冰岛看极光。昨晚通电话时,人还在洛城,中午回到家,打过去电话一问,人已经到了香港,正在机场办理中转。

    易女士急匆匆应付了几句,便掐断了电话。

    池薏嘴边那句“你是不是把大门上的锁给换了”,从头到尾没插进空问出去。

    她徒然对着熄灭的屏幕叹息几秒,最终无奈将手机一把搪回包里,重新调转方向,拖着行李去找物业。

    “您是1023别墅的池小姐吧?噢,是这样,上周易女士表示智能锁和家里的装修风格不匹配,特意聘请专业人员设计,换成了古纯木制门锁。”

    “……”

    倒是蛮符合易女士想一出是一出的处事准则。

    母女两人打了二十多年的交道,对此,池薏早已适应良好,听完物业大叔的解释,她甚至还认真回忆几秒,中肯地评价道:

    “铆钉结构设计得很有美感,既有古朴的意境,在周围的现代建筑中也不显突兀,确实很不错。”

    没成想易女士聘请的设计师,竟然刚好是眼前这位推荐的。

    大叔仿佛遇到了知音一般,激动地点头:“是吧,我也觉得这个设计师很厉害!”

    看着他过激的反应,池薏后面那半句“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锁芯结合处过于粗矿,并不能起到防贼效果”就有点说不出口。

    两人又就着这门锁聊了几句,池薏见大叔兴致越来越高,丝毫没有结束的意向,只得开门见山,好脾气地主动问:“只是不知道您这里有没有备用钥匙?”

    大叔一拍脑门,似乎终于反应过来池薏此番前来的目的,顿时不好意思起来,“有有有,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拿。”

    就这样,池薏从进到小区后,折腾了足足半个多小时,才总算是进了家门。

    果然不出她所料。

    刚搬来这儿不到一年,在她离开的这一个月,易女士把房子从内到外重新装修了一遍,完全看不出原来哥特式的北欧建筑风格。

    不过,如今这种风格,反倒是池薏最熟悉的家的模样。

    在考上大学后,她和易女士从易家老宅搬出来,住的就是类似于这种充满原始野性气息的房子。

    那个时候,她周末回到家中,最喜欢躺在院子里的秋千架上,看着天上的白云和飞鸟放空发呆,消磨多到用不完的时间。

    记忆中,她第一次遇到程云澈,就是在荡秋千。

    她坐在秋千架上,慢悠悠地晃荡着,正觉百无聊赖,忽然视野中闯进一个人影。

    黄昏逢魔时刻,晚霞从云层间扑杀而出,天边是绚丽诡谲的粉紫色,绿得滴墨的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

    四下静谧,空气潮湿又黏糊,池薏大脑也被黏住,正慢吞吞地思考,眼前的色彩搭配似乎有些单调,缺了点什么。

    刚好这个时候。

    程云澈穿着一身从头黑到尾的衣服,毫无防备地出现。

    池薏登时眼前一亮。

    大脑仿佛被注入一针清醒剂,又像是在炎热夏天里吞下的冷冽冰块,整个人由内而外被涤荡一空。

    他穿了一身黑,头发、瞳孔全部都是漆黑。

    略长的黑发耷拉过眉际,皮肤却是病态的白,白得近乎透明。眼皮困倦地垂着,嘴唇是靡艳到不正常的鲜红色。

    像是午夜的幽灵。

    那一瞬间,池薏以为自己遇到了艳鬼。

    实在是他看起来真的毫无生气,漂亮精致得不像活人,淡漠极了,仿佛对这个世界没有丝毫眷恋。

    池薏没有打算喊住他,毕竟她还这么年轻,没有自寻死路的念头。

    可程云澈像是能感应到她的视线,忽然撩起眼皮,朝她的方向扫了一眼。

    可惜,他像是看不见她一般,眼神空洞,盯着虚空的一点凝视几秒,又机械地重新转了回头。

    这场初见,在她正式和程云澈认识后,曾漫长地被池薏所遗忘。

    因为第二天,在易女士介绍下,他出场时纯良无害的好学生弟弟模样,和这天傍晚着实大相径庭。

    是直到两人在一起,程云澈日渐暴露出本性后,池薏才迟钝地想起,并逐步求证得出,初见时如同暗夜鬼魅般的恶魔,才是最接近真实状态的他。

    -

    或许是这两天频频接触之前的事,或多或少总能牵扯上程云澈,又或许是大脑潜意识害怕真的遗忘掉他的长相,主动开始复习强化。

    睡在和昔年格局类似的卧室里,半梦半醒间,池薏迷迷糊糊梦见了当年两人相处时的一些场景。

    有她帮他改画和复习英语时的脉脉温情;有还没戳破窗户纸前,偶然不小心视线相碰的脸红心跳……可那些都抵不过后来深入接触后的惊悚和恐惧。

    秋千架不再是记忆中充满童趣的场所,而变成了体液交换时,寻求刺激抑或惩罚的措施。

    寂静深夜里,听到走路或开门声的惊慌失措、心惊肉跳,擂鼓在心脏上搞乐队狂欢,双耳如易受惊的幼兽……身体的支配权不再归属自己,逐步失控。

    直至眼前闪过一道白光,晕厥过去。

    接着场景变换,分手那天,两人从日料店重新回到家中。

    池薏已经放弃跟他坦诚布公讨论的想法,闷不做声地从衣帽间拉出行李箱,便要出门。

    程云澈一把用手掼住她的手腕。

    十八岁的少年力气大得惊人,她手腕被勒出一圈红痕,两人互相僵持着,谁也不说话。

    最后,还是池薏受不住,先开了口:“别这样,我们好聚好散……”

    后面的话没能说出口,他猛地低头衔住她的双唇,将他不愿接受的话全部堵了回去。

    一场热吻激烈得如同打架,池薏被扔在床上。双手交叉,被捉住推高固定在头顶。

    程云澈双目猩红滴血,燃烧着□□,眸光闪烁着一股“要么占有要么毁灭”的癫狂。

    男女力气的悬殊,注定了这场战争里,她是败将。

    可是人就会有软肋,柔软的武器有时候更伤人。

    池薏哭了。

    她没哭出声,只是默默地流泪。

    察觉她泪水的瞬间,程云澈额角血管跳动一下,双眸几不可查地迸出亮光,似乎更兴奋了——那是来自雄心动物刻在基因里的兽性和征服欲。

    他低头寻到她的眼睛处,轻啄,舔舐,大口吞咽。

    那瞬间,池薏是真的有点泄气,对程云澈的恨也达到了顶峰。

    眼泪开了闸似的止不住。

    渐渐的,吞咽声消失,湿热的舌头离开脸颊,到最后,安抚的啄吻也不复存在。

    程云澈彻底从她身上离开,坐在旁边,手足无措地看着她,艰难开口:“对不起……”

    他想让她停止哭泣。

    但池薏只是冷冷看着他:“让我走。”

    两人无声对视,僵持。

    半晌,见他没反应,池薏粗暴地拿手掌抹了把脸,拽起行李箱,朝门方向走去。

    程云澈手掌无意识攥了攥,却没敢再硬拦。他一路跟过去,低到尘埃里卑微地,用气音轻声恳求:“别走……”露出那副他最擅长伪装的可怜相。

    池薏不会再上当。

    她毅然决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手机铃声和关门的动作重叠,池薏陷在梦境中,被梦魇困住,一遍又一遍地关门,怎么也醒不过来。

    不知道第几遍铃声响起,她才挣扎着接起电话:“喂?”

    “薏姐——”小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措辞。

    “嗯?”池薏揉了揉脸,最快速度进入工作状态,从床上坐起来,“怎么了?你说。”

    “小程刚刚过敏似的出了一身红疹,我喊了救护车把他送医院了,听医生说好像是花粉过敏……”

    说着说着,小方的思路莫名其妙拐去了奇怪的方向——他今天一共跟池薏通了两边电话,全部都是因为程云澈受伤的事情……

    一时间乱七八糟的念头浮现,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太对劲。以至于他都没注意自己说到一半声音停了。

    池薏反应了数秒,才反应过来,“你是说那个新来的实习生?”

    她将那句话重新在脑内过一遍,又问:“过敏?是因为我订的花?”

    “好像是……”小方终于找到不对劲的地方——他此刻的行为,特别像是学生时代那种打小报告泄密的人。

    也不对,或者说更像是为老师办了一点小事儿,帮忙挽回些许错处,便马不停蹄前来殷勤邀功的谄媚小人。

    小方脸颊发烫,忙纠正说:“其实,也不一定……医生只是说可能,还没确定。”

    一股沉郁的躁气漫上来,池薏捋了把头发,压住烦躁,又问:“人怎么样?”

    她不是不敢面对错误的人,只是有点懊恼,乍一下想不起当时订花的动机。太冲动,委实虑事不周。

    “已经转普通病房了,只是接触过敏源时间过长,红疹一时半会褪不下来,估计要住院三五天。”

    池薏下床趿拉上拖鞋,“在哪个医院?我现在过去。”

    -

    三院离她住的地方不算远,不足二十分钟,池薏便出现在病房前。

    小方在门口迎了她两步,“薏姐。”

    病房门关着,池薏从门上窗朝内望了两眼。

    病床上的人背对着门,只能大概看个背影。

    他似乎有些难受,清瘦的背脊佝偻着,竭力克制红疹处的瘙痒,看起来可怜又无助。

    小方冲她摆摆头,两人去走廊尽头的楼梯口说话。

    小方解释:“小程说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太丑,不想让其他人探望。”

    还是个偶像包袱挺重的小仙男。

    池薏也不强人所难,言简意赅:“我找了个护工,这几天住院期间总得有人照顾,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

    “我去问一下。”

    池薏抱臂看向窗外,等他回来。过了约两分钟,小方比了个“ok”的手势。

    “那行,我把联系方式写在这上面了,”池薏递过去一张纸,“大概还要半个多小时才能到。”

    “行。”小方把纸片扣入掌心,“到时候我直接领他过去,薏姐你要有事先去忙吧。”

    池薏摇摇头,“等护工来了再说。”

    等待的时间里,她安静站在窗前眺望远处。窗户开了条缝,初冬冷硬的风甩在脸上,刺得皮肤发疼。

    池薏心里乱糟糟的,满心负罪感如高筑的楼台,几乎将她压垮。

    池薏这个人,说白了,有点怜弱心态。

    表面看起来冷心冷清,什么都近不了心,但实质上最受不了别人示弱。

    半年前小方入职时,工作室一共进了六个实习生。独独小方赢得了她的青睐,跟他无数次向她发出的下意识求助脱不开干系。

    如果说,没见到小仙男刚才孱弱的状态还好,可现在……仔细想想,他被迫留在秦笑笑组里,他的手被烫伤,他因花粉过敏——

    小仙男最近的惨遇,似乎都有她的参与甚至一手主导。

    真是越想越内疚。

    小方见她情绪低落,猜到缘故,抓耳挠腮开始乱出昏招:“人在生病不舒服的时候,吃甜的会好一点?”

    “过敏能吃甜的?”

    小方殷勤跑去问过医生,给池薏肯定答复,“可以吃,忌辛辣烟酒还有海鲜等发物,其他的可以吃。”

    “可是,男生会喜欢吃甜的吗?”

    除了程云澈那个异类,池薏生活中很少见身边男性喜欢吃甜食。

    小方皱了皱眉,以己度人,又想起中午那块几乎被程云澈吃完的提拉米苏,“应该喜欢吧。”

    池薏听完他的描述,想了想,也没其他招数,只好说:“那在他住院期间,你帮我每天给他送一份你说的那家的提拉米苏,跑腿费找我报销。”

    顿了顿,又补充:“当然,如果发现他不喜欢,那就别送了。”

    就这样,池薏送了整整四天的提拉米苏。据小方所述,程云澈很喜欢,每次都会吃得一干二净。

    直到第五天出院才停。

    那天恰是元旦前一天,梅姐牵头组织了一场聚餐。

    一是邀请大家共度跨年夜,二是庆祝池薏他们在a市的项目圆满收官,三是庆祝小仙男实习生出院,当然也有说法是为了给他补办迎新。

    下午五点,池薏跟梅姐商量完洛城政府牵头的冰雕艺术展项目,出门沿台阶下楼。

    临近下班点,大家无心工作,都在倒垃圾洗杯子整理文件,等待晚上的聚会。

    朱颜打算回家换个衣服,已经提前翘班离开,小方则被她派去帮忙洗车。

    池薏边低头看文件边下楼,想起小仙男似乎今天出院,作为肇事主,她或多或少也该过去看看。

    何况,人家在住院期间,硬是拖着病体,劝说梅姐更改了想法,主动表示想去给秦笑笑当助理。

    想到这儿。

    池薏又多下了两层楼的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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