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阿休,又惹得周边士族子弟频频投来八卦又好奇的目光。

    顾休休坐在席榻间,削葱似的指尖纤长,把玩着摆放在木几上的琉璃火珠。

    手串透着凉泽的温度,颗颗剔透,赤红的火珠衬得她肌肤皙白,如春后的雪,莺时的兰。

    弹幕几乎将她视线所及之处都堆满了。

    【女配到底想干什么啊?】

    【无语死了,男主还叫她阿休,本来就是个西贝货,我蹲一个打脸真香】

    【楼上姐妹等等我,我也蹲】

    【这是欲擒故纵还是洗心革面了?如果是前者我只能说她段位真高】

    【女配一直把玩这手串,难不成早就知道四皇子认错人了?那她会不会把真相告诉四皇子呀】

    【别做梦了,要是直接说了,那就大结局了,后面怎么追妻火葬场】

    顾休休被气笑了,指尖挑起琉璃火珠,扔给随从:“四皇子慎言,小女如今是太子殿下的未婚妻。兄弟妻,不可欺,想必这个道理您是懂的。”

    这一句话,似是急于跟他撇清关系似的,听见席间若有若无传来的嬉笑声,四皇子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情绪,又被拱出了火。

    看着与方才判若两人的顾休休,他俊美的脸庞上,眉骨微动,隐约能瞧见额间清晰的紫筋。

    四皇子许是气急了,伸手朝着顾休休抓去,掌心还未碰到她的衣袖,便感觉一阵凌风袭来,似是裹挟着尖锐的硬物。

    他本能避开,幸而躲闪够快,才没有被击中。可宽大的袖袍,却被那物什划出一道口子,松垮垂在半空,略显狼狈。

    他俯首寻去,四处什么都没有,只有地上落着一颗孤零零的石子。

    四皇子怒极反笑,没想到在北宫中,竟有人敢当众暗袭他,怕是嫌命太长了!

    他正要呵斥侍卫,却听见背后传来木履悠然落地发出的‘哒哒’声。

    这声响不大不小,每一步都踩在丝竹琵琶音调上,仿佛披星踏月而来,如风卷舒云,悠然自得。

    是太子殿下。

    顾休休抬眸看去。

    灯火笼罩在元容身上,他原是一道漆黑的影,而后离她越来越近。

    明明是九月的夜,他却身着朱色大氅,骨节修长的手捧着紫铜手炉,乌发垂散在肩后,神情舒朗且倦懒。

    苍白微微带着病态的脸庞上,含着浅淡的笑意,元容踏着足下的步履,如闲庭信步。

    “子烨,她是孤的未婚妻。”

    他说话时,看着顾休休,低声在笑。

    她原本因恼怒而微白的脸颊,此刻顿了一下,腾地红了起来。

    太子听到了?

    是了,他定是听到了她方才未婚妻的说辞,那话语中分明有戏谑她的意味。

    顾休休拿他做挡箭牌,只不过是想与四皇子撇清关系,省得旁人听了那一声阿休到处乱传。

    她看过太多打脸虐渣的言情小说,知道除了女主以外的任何女子,跟男主有牵扯,必定没有好下场。

    顾休休才没兴趣拿自己和家人性命,陪着他们玩恋爱过家家,既然其中有误会,那她又不是没长嘴,说清楚便是。

    只是没想到,她说话的声音那么小,太子殿下又离得那么远,竟然能听到她与四皇子的对话。

    被人当场抓包的感觉,真是尴尬的脚指头都能抠出魔仙城堡了。

    顾休休别过脸,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炙热目光,尽可能平静地笑道:“见过太子殿下。”

    四皇子慢半拍反应过来,听见元容唤自己的小字,眸底泛起一丝嫌恶。他很快敛住眉眼,指尖拂过被石子划破的衣袍,嗤道:“皇兄说笑了,八字还未有一撇。”

    听着他冷嘲热讽的语气,元容却面上毫无波澜,仿佛一拳打在了软棉花上,被忽视的感觉,令四皇子心中又气又恼。

    他垂眸瞥见地上孤零零的石子,想起什么似的,略带狐疑地看向元容。

    划破他衣袍的物什便是那颗石子,可到底是谁胆大包天敢用石子暗袭他?

    石子是从身后飞来,元容又如此巧合地突然出现在他背后,怕不是瞧见他拉扯顾休休,元容便恼羞成怒了?

    不,不该如此。

    东宫有他的眼线,传回来的消息道,前两日夜里,元容又呕血不止。

    瞧那苍白的面容,分明是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人,怎么可能有这般深厚的内力,能在众人面前神不知鬼不觉用石子暗袭他?

    四皇子皱了皱眉,正想说话,却被顾休休打断了。

    她指着随从手里捧着的琉璃火珠,低声道:“方才见您频频投望此物,想必您是喜欢此物。但小女这串手珠乃族妹顾佳茴的家传之宝,只是前些日子小女身子不适,族妹才将此物借于我。”

    “回去后,小女还要物归原主,您若是实在心喜这串手珠,可拜手帖到永安侯府寻族妹一叙。”

    顾休休好像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话音未落,弹幕已是炸开了锅。

    【好吧,我承认我刚刚的声音有点大了,顾休休我给你道歉】

    【真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女配竟然直接把手串的主人给说出来了】

    【爽啊,终于不用看误会来误会去的狗血无脑剧情了,长了嘴的女配yyds】

    【这是什么剧情走向,没人觉得越来越离谱了吗】

    【我开始有点喜欢顾休休了】

    【不会吧不会吧,难道只有我觉得女配有点茶吗?四皇子表白的时候怎么不拒绝人家,喜欢太子倒是早说呀,搞得四皇子尴尬死了,现在又开始装好人了】

    【就是,到底谁是女主啊,我看女配就是想当众出风头,享受被两个男人追捧的感觉罢了,真下头】

    【男主能看上女配是她的福气,不知好歹】

    【楼上在狗叫什么?女配又没做错什么,后面又是被灭族又是被送给其他男人欺辱,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虽然但是,那颗石子是谁投的?我反复看了三遍,也没看出来是谁干的】

    顾休休没有理会弹幕上的攻击,追求她的男人从建康排到洛阳,四皇子算个锤子?

    他其行可恶,其心可诛。要不是看在四皇子曾在永宁寺救过她们母女,她早就将这串手珠砸在他脸上了。

    顾休休才不信,仅仅是因为认错了人,便要勾结敌军杀她兄长,伪造谋逆证据灭她族人。

    若真是算起来,她的兄长亦是顾佳茴的兄长,她的族人亦是顾佳茴的族人。

    说到底,四皇子根本不在意幼时救过他的人是谁,他就是单纯的想除掉她的兄长和族人,而后为此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罢了。

    早先对四皇子的好感滤镜,已是粉碎成齑,连渣都不剩了。

    顾休休在心底唾弃着他,似是想起了弹幕上的疑问,挑了挑眉,瞥了一眼四皇子破烂的衣袍。

    她从小跟着兄长习武,听风辨位自然不在话下。方才倏忽飞来的石子,将温凉的风化作利剑,其内力深厚的程度,与她父亲永安侯有得一拼。

    不过天太黑了,她只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飞了过来,却什么都没看清楚。

    若知道是谁投的石子,顾休休定是要好好感谢他——如今她瞧见四皇子就胃里翻滚,要是被他抓上一下,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

    顾休休无心再做纠缠,不给四皇子时间回忆与思考,起身盈盈一拜:“时辰不早,小女先行告退。”

    四皇子看着她离去的身影,神情一变再变,似乎是在脑海中搜寻着有关顾佳茴这个名字的记忆,可无奈对此人实在没什么印象,竟是死活记不起。

    四皇子身旁的随从,小声提醒道:“女郎口中的族妹,乃顾家二房骠骑将军的私生女。”

    随从用私生女这词,还是看在顾家二房父子战死沙场的份上,听闻顾佳茴的母亲曾是营妓,后洗清了贱籍,跟随顾家二房骠骑将军南征北战。

    四皇子终于在记忆中搜寻出了顾佳茴的名字,他俊俏的五官快要拧在一起,眸底是掩藏不住的阴鸷。

    顾佳茴算什么?

    就算永安侯将顾佳茴接回了顾家本族,认了她顾家女的身份,仍改变不了她低贱卑微的出身。

    她不过是本族支系一个庶出的女子,与本族嫡系的顾休休如何相提并论?

    幼时救过他的人,分明便是顾休休,她为何不愿承认?

    难不成是有什么隐情?

    是了,顾休休前后态度的转变太大了。他表露心声时,她瞧着是欢喜的。

    可方才,她却对他避之不及,仿佛他是什么蝗虫灾害似的。

    四皇子抿住唇,似乎是在思量什么。等回过神来,元容已是离开了。

    他离开时,没看四皇子一眼,像是将其当做了空气。直到走得远了,隐约还能听见士族贵女对他的惊叹赞美。

    四皇子从未像今日这般憋屈过,他衣袖下的手臂紧绷着,缓了许久,才从喉间缓缓吐出一口长气来。

    他离开人群,走到僻静处,对着身侧的随从吩咐道:“查清顾家女郎所说的话是真是假。”

    不知想起什么,他又冷笑着,轻声添了一句:“差人到永宁寺去,替我送一封信。”

    无论如何,元容都休想与永安侯府结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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