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文君握着纸条直至手心出汗,这才伸直手指,慢慢将那皱成一团的纸抚平,左顾右盼一番确认无人,再悄悄地看起来。望着这颇为陌生的字迹,她有些疑惑,直到看到最后一行的落款,赫然是一个辰字。

    她心中了然:林亦辰八成是怕她又要逃课,在清雅阁不老实,这才托林清浅带个纸条来告诫她。想当年她进清雅阁,林温惠次次“厚礼款待”,唯恐照顾不周,一对一的全天监视,早已给她练熟了诸多逃跑的计策。如若今日没有这一张纸条,她兴许真的会坐不住。

    于文君握紧了笔,似是下定了决心,毅然决然地写了起来。

    六月的阳光并不燥热,微风拂起门帘相互碰撞,窗外更有一树一树的梧桐花开,高挂夺目。林亦辰立于树下,隔着一片花海远望高殿。林亦枫温润濡雅,带着一群白衣少年,个个昂首挺胸,气势恢宏。二人隔空相望,那头的人温和一笑,这头的人微微点头,再都未做出什么动作。

    今日是林亦枫带人前去收复浦山的日子。近年来,仙门之中,战事不多,而天朝与楼兰两大门派,则引发众多舆论。前些日子,楼兰吕氏无故攻打海幽峡,重伤天朝弟子数百名,欲强上浦山,于平忠戴罪奉命前去防守,传出来失踪的消息。浦山失守,而今林慕宁便命林亦枫前去讨伐。

    林天羽瞅了瞅已经走远的一行人,迈开步子朝林亦辰走近,啧啧道:“看看看,笑面虎给新届弟子立威去了。”

    林亦辰收回视线,看向林天羽,一串串细小的花瓣随之落入花海,他将伏羲扇收进袖中,缓缓开口:“可有于师叔的消息”

    “没有,”林天羽摇头,又道,“不过,我倒是很想知晓,你怎的就一口认定,于家是被冤枉的呢?”

    林亦辰眼中泛起一层转瞬即逝的涟漪:“旁人不知晓他的脾性,林家的人又怎能不知晓,不过是碍于父亲的命令。你认为,被剑圣抚养长大的人,会在意虚名么?再者,他待我不薄,理应不能忘记师恩。”

    林天羽想了想,貌似是这么回事,说道:“这个叫什么,吃里扒外,没错吧?”

    见林亦辰脸色如同锅底灰,林天羽立马噤声不言,等半晌道:“不同你说笑了。虽说宇光尊的消息是没有,但我打听到了陈姑姑。她应该还活着,我遣人去当地看了,有诸多疑点,比如说,当日于家遭此一劫,陈姑姑恰好从济山归来,照理说,应该没人敢对她动手,陈家的人,就算为于家媳也不得私自行刑,且陈姑姑的尸体,是横在宇光殿中的,据陈氏的人所述她出门的时辰,与她到宇光殿的时辰,与平时足足差了小半时辰有余,而她不会御剑,从来都是独身一人,从济山到天朝的宇光殿,再怎样神速也早不了半个时辰。另外,于家长子那日一直在家中,陈姑姑是后来才归家,可从尸身上看,于家长子死亡时间与陈姑姑的死亡时间相差无几。”

    林亦辰面色缓和下来,道:“如此说来,其中另有隐情。”

    “不错,”林天羽又道,“四少,那你的腿毒,从何下手”

    林亦辰轻叹一声,声音温和了下来,道:“她说她有办法,我们何须着急。”

    林天羽有些气愤道:“你若是没有腿疾,今日这收复浦山哪有他三少什么事?”

    林亦辰又叹息:“浦山之事我并不关心,吕氏宗主吕央禾此人,阴险狡诈,我就怕他到时候会拿我母亲要挟天朝。”

    闻言,林天羽安慰道:“夫人一定会平安无事的,莫要过于忧心,”他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又道,“不过,我实在是为你那于某人捏把汗,入门第一天就被叫去领罚。”

    林亦辰看向了远方的一只小灵鸟,眼中露出异样的锋芒:“随她去,即便我能等得起,以她父母为代价,她又岂敢怠慢。”

    林天羽不解,道:“四少,以你的性子,怎会如此信任一个外人,这不像你。”

    “我本意并非如此,于她而言,这是一次考验,亦是磨炼。你若要这般想,我也无可厚非。”

    梧桐花海中,少年的目光柔柔地看了过来。

    广央台之上,一群白衣弟子御剑试飞,起起落落,现场一片凌乱,林天羽将木剑扔在一旁,悠然坐在夕阳亭中,他抖了半晌腿,终于瞧见从一片梧桐林现出来的三个人影。于文君还未走近,陈之川已兴致冲冲地窜向了人群。

    “师妹,我回来了!怎么样,有没有想我?”

    柳沐姗转身就走,丝毫不留情面。

    谢心挽取来两柄木剑,递给于文君一把,并朝她淡然一笑,便前去请教御剑。于文君正在瞧指导众弟子的林子陌,无意看见远方林天羽兴致冲冲地同她招手,不由得提着剑奔了过去。

    林天羽添了杯新茶,递给她:“瞧,林子陌和林亦枫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面带微笑,动作轻柔,语气平和,教人不由自主就放松下来。”

    于文君顺手接过,瞪他一眼:“话也不能这么说,小师尊可比笑面虎顺眼多了。”

    “也是,不过,御剑这种课程,怎的还劳烦小师尊亲自教?”林天羽想起来一点东西,便又自行解释道,“噢,三少忙着攻浦山。”

    于文君一屁股坐了下来。恰好这夕阳亭是个品茶的好地方,恰好林子陌是个温和可亲的人,恰好她也有些渴了,一连给自己添了三次水,这才悠悠地抬头,看向林天羽:“你方才说什么?”

    林天羽到底是清楚的,她耳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搪塞道:“我说,你看谢师妹,她学的很是稳重。”

    这一句,于文君倒是听见了,她抬眼看过去,瞧见谢心挽御剑起飞,本是稳稳当当的运行,不知怎的剑身一斜,人便有要倾倒的趋势。于文君心中已经脑补了一大场英雄救美的戏码,抬脚正欲上前,却觉得衣衫后摆被人狠狠地踩了一脚,不由自主地往后倒去。

    柳沐姗一跃而起,一身白衣虽不及过往的红衣惊艳,却也是端庄绝世,宛若天人。谢心挽双足落地,心有余悸,还未站稳脚,便向她道谢。柳沐姗微微一笑,转身便离去了,于文君对林天羽的叫骂声淹没在众人的层层议论之中,谢心挽走上前来,似乎有话要说。于文君一掌将林天羽推开,清了清嗓子,道:“师妹,学的不错。”

    “让师兄见笑了,”谢心挽顿了顿,又道,“今日学完御剑,便要分堂学了,日后除了每月初一,恐怕见一面都难。”

    谢心挽选的,正是同林温惠学礼仪。不过想想,京平谢氏,礼乐世家,自然是要以礼为主的。于文君笑道:“师妹若是想我了,大可常来四少这里看我。”

    谢心挽桃花眼一弯,轻笑:“师兄若不介意,师妹日后定会常来。”

    待谢心挽欠身一礼走远后,于文君的目光收了回来,却听一旁林天羽在感叹:“哎,四少说的果然没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料你这毛病也改不了。”

    于文君还当是个什么事儿,不以为然。她拾起木剑,隔着人群无意一扫,瞧见林子陌正背对着这边和一个女郎说话,她顿感心中一阵沉闷。尽管被遮挡看不见她的面容,单看那个女郎的身形,于文君便能猜到是于弦落。

    其实说来于文君同林子陌还算熟络,年少时次次溜进唯生殿拐于弦落出去玩,又恰好被她的师傅林子陌抓个现行,这种场景,是经常有的。好在林子陌不同于林慕宁的刻板,是个性格幽默之人,便常常道:“文君,你带走她,今日可又要让我偷闲了。”只是奇怪的是,他年近三十却仍未娶妻,外界传言五花八门,诸如此类天朝林氏唯生尊是个痴情的种,为年少的誓言终身不娶,每每听闻这些话,他便总是揪着于文君问:“是不是你瞎传出去的?”不过说来这事儿也的确是她干的,她出于八卦之心总是去问于平忠:“小师尊为什么不成婚?他莫不是有一个爱的极深的女子?”而于平忠总是颇为无奈地为她解答疑惑:“我当上副宗主的时候他还是个小娃娃,怎么说我都是看着他长大的,何来爱得极深的女子一说?”后来,于文君便不再乱说了。不过,他为何不娶妻,到现在还是个迷题。

    饭堂落座于夕阳亭旁的梧桐林之后。于文君随便扒了两口饭,干瞧着面前的菜毫无食欲,她四下一扫,身旁的林天羽已经添了第二碗了,对面的陈之川单手托腮,看柳沐姗看得出神。她着实是吃不下,正欲起身,隔桌上一人突然叫喊起来,令她动作一滞。

    “哎,不是说天朝的才女双落美貌聪慧,智勇双全吗都入门两天了,怎的还没看见人呢”

    乍一听,这话无非是轻浮了些,没什么不妥,可到了于文君耳中,便如同钟鼎沉荡,回音不散。

    那桌另一人又道:“你别想了,什么才女双落,天朝才女已无双啊。”

    那人明显愣了一愣,问道:“此话怎讲”

    于文君握在手中的筷子掉在了饭桌上,脸色微微发白。林天羽放下了碗,忧心忡忡地看着她。那边又继续道:“你们没听说吗前段时间,就是于家灭门的那日,双落之一的于弦落,她闻消息赶去时,宇光殿毁都毁了,哪还有什么人在,死的死跑的跑,那个于弦落本可逃过一动,却非要去现场废墟找人,边哭边找。听当日在场的人说,她那双手哟,鲜血淋漓惨不忍睹啊……”

    于文君瞳孔剧缩,满眼不可思议。

    于弦落,她是学琴的啊……曾经引以为傲的一双巧手……

    一旁有人又道:“我知晓下文!最后于弦落找到了于文君那厮的佩剑,她就抱着那剑坐在废墟里哭,那哭的叫一个凶啊,平时遵纪守法事事小心的,这下,一世英名直接毁了,唉……她师傅平时也是极其温和的一个人,听说就为这事不惜与宗主吵了一架,才保住她这么一个女郎呢……”

    林天羽看着她眼中的红血丝,紧紧地握住了她的臂弯:“不要听。”

    于文君气息凌乱,脸上毫无血色,却听另一桌又有人道:“啧啧啧,素来只听闻于文君爱去撩拨她,现在想来,这兄妹俩是两情相悦啊,哈哈哈哈……”

    众案所坐之人皆发出一阵爆笑。

    须臾,一人义愤填膺道:“是啊是啊,虽说这于弦落不是于狗贼亲生,但好歹也是写进族谱的,你们说这于文君,连妹妹都不放过,真是禽兽不如!”

    林天羽忍了一阵,不料他们越说越离谱,终是忍无可忍,吼了一句:“食不言寝不语,父母都没教是吗?”,同一时间,隔桌的林子贤一拍食案,蹭的站起,大叫道:“你们说什么呢!给我闭嘴!”

    一位少年独坐一桌,悠悠地端着一碗汤喝了一口,轻蔑道:“林家旁系独苗,没爹没娘,废物一个。”

    “你再说一遍!”林子贤拿起一只碗猛的砸向地面,气势汹汹朝那人冲去。

    那人闪身往门外跑,一边回头道:“你还动手?我说于文君又没说你,你这般激动干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他有点什么呢!”

    林天羽沉沉地叹息:“林子贤,莫要冲动。”

    林子贤停脚回头瞪他一眼:“我生平最痛恨这种背后嚼舌根子的人!损人清誉,谁没爹没娘,心里不清楚吗?况且,我没爹没娘怎么了,轮得到他来说我吗?”

    闻言,林天羽心中溢起丝丝不可名状的苦涩。这些人议论诋毁于文君,他尚且还有辩驳的余地,可牵扯到林子贤的家事,他却无颜面对了。此时此刻,纵使他心中有再多的安慰之词,都说不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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