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贤从前在山上见过他很多次,那时的少年斯文秀雅,仪表不俗,一个眼神便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虽说林亦辰贵为林家四少,却是十分不受宠的,这还要从他的腿说起。林氏的五个兄弟姊妹,除了最小的女儿林清浅,其他的四个少时都被送去历练,这四少本是四个中最为出色的一个,天赋异凛,曾也是林家丰神俊朗好少年,只是这才两年的历练,归来不久双腿便不治而废。于修仙之人来说,他如此自然是不可再练剑了,便为天朝作些剑谱及剑法,也渐渐淡出四少之列,搬到了山下的夜澜城住。

    林子贤似乎是想到了点什么,碍于身份,只得道:“大师尊下令,于家之人,一个不留。还请四少莫要违背命令。”

    马车中的人微微侧脸,似乎在沉默,而众人依旧看不出他的模样,只得干巴巴地瞧着。

    于文君心中又是一阵疑惑。四少是什么人物她怎么没有印象呢。等等,林家似乎是有个四少……难道,这就是那个双腿残废的四少

    良久,那带着几分寒意的嗓音又贯入她的耳朵。

    “今日,我若就是不交人,你待如何?”

    此言一出,于文君就有些发怔,他为何要帮自己?

    林子贤咬牙切齿:“既然四少执意要庇护此人,那我便只得禀告大师尊了。如若到时候怪罪下来,四少可莫要后悔才好。”

    马车的帷裳落下,骑马的少年喝了一句:“让开!”

    于文君附在马车之下,回过神来,忽的发觉手脚已经麻了,看这些人根本没有让开的意思,她脱下外袍裹在剑上,御灵一挥,那剑直接穿梭而过,进了树林。

    天色过于昏暗,林子贤恨于文君恨得太彻底,全然不顾其他,他一看,当真是一秒都没犹豫,带着一大队人飞快地朝树林奔去。

    而这时,于文君早已攀到了马车上方,坐在马上的少年似乎并未发觉。她缓缓握住腰间的匕首,一下子破车而入,落到林亦辰面前。还没站稳脚,她便扬起匕首飞速扑向他,只听车外惊呼一声“四少”,林亦辰冷喝一声,示意退下,车外立马没声了。

    其实在林子贤同他们僵持的那会儿,于文君心中早就想好了计划。虽然她很感激四少帮她一把,但她也别无他法,既然四少是个手无寸铁的文弱公子,便只得利用他为自己谋条生路了。车内一片漆黑,于文君也没想到,怎么传闻中的文弱公子,力气竟如此之大,她感到手腕发痛,更是没明白,为什么自己反倒成了被擒住的那个。想象总归是与现实背道而驰的,只听马车之中传出一声惊呼。

    “啊——”

    一阵打斗声过后,又是死一般的寂静。车外的少年像是没碰见过这种情形,略显焦灼,忍无可忍掀开了帷裳。

    月光洒入车内,于文君跪在地上,林亦辰安安静静地坐着,一手钳制住她的两只手腕,一手将折扇抵在她带着一丝乌紫色的颈脖上。

    于文君心中震惊,呼道:“啊,你这贼人!真是诡计多端!”

    感觉到那扑面而来的一股寒意和颈间传来的微凉触感,她不由得一惊,于文君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她中毒了。脖子上,正插着一根细小的银针。

    两人寂然不动,车外的少年放松下来,呼出一口气,望了望边上的佩剑,又眯着眼睛望向林亦辰手中的物件,道:“师兄,怎么动伏羲了”

    于文君缓缓垂下眸子,黑暗之中仍是看不清架在颈间的是何物,只觉得那东西阴森得可怖。

    林亦辰的声音缓缓从身后传来:“我救你一命,你竟要害我。”

    纵使是脸皮再厚的人,此情此景都是要尴尬一下的。于文君也不敢动,干笑道:“我进来看看救命恩人……”

    林亦辰清冷地问她:“你方才,使的是什么剑法?”

    于文君微微一愣。方才她并未使什么剑法,那他所指,定是同林家子弟打斗时使用的剑法。忽的银光一闪,架在她颈间的东西扇出一丝凉风来,于文君心头明了。

    那是一把折扇,而扇面间则是匿着一排微不可查的银针。

    背后阵阵凉意袭来,她的身子僵在那处一动不动,而她也没有答话。

    林亦辰的折扇离她又近了一些,好像是无声的胁迫。如此骇人的东西,于文君哪能傻到拿命去玩,她在心中琢磨了一番,答道:“其实告诉你也无妨。这是我同我二哥一起作的剑谱,故名为《双于》。”

    林亦辰怔了怔,回应于文君的是长时间的沉默。

    “难不成你对我的剑谱感兴趣么?你放开我,给我毒针的解药,我便给你剑谱。”

    “没有解药,”林亦辰全然没有放开她的意思,又道,“这剑谱绝非你所作。”

    于文君在心中叫骂一声,虽然她的医术还没母亲那般精湛,但也是同辈中数一数二的天才,她已经隐约觉得脖子有些酸麻,那根毒针真是险些要她命。不过听他一言,于文君又该脸红了。剑谱的确不全是她所作。

    缄默不言良久,又是于文君打破了寂静:“这委实是有失风雅,四少,从前的你可不是这般流氓……”说到一半她顿了顿,突然想到自己貌似没见过他,于是她话锋一转,丝毫没有觉得不自然:“若四少想要剑谱,我大可拿出来让你观摩观摩,但你今日不给解药,我便赖着不走了,等着他们折回来随便弄个私藏罪,你也脱不了干系。”

    林亦辰似乎不太关心她给自己扣的流氓帽子,而是问:“你告诉我,剑谱从何而来?”

    于文君根本没心思听他说什么,只觉得手腕痛:“一个大男人揪着我不放,成何体统我可是个正经的好男儿,没有龙阳之癖!”

    林亦辰将折扇往她喉咙边上送了送:“好男儿”

    于文君觉得颈间凉嗖嗖的,这才记起来,她没穿外袍,而中衣和里衣,是没有领子的。纤细白皙的颈脖完全暴露在空气中,虽说月光不足以照亮车内,但不凭眼睛,光凭他拿扇子抵在她喉间,就可以感受出来。

    没有喉结。

    于文君真的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暴露性别是在一个如此荒唐的情况下。她穿了十多年的高领青袍,却从未有人识破她是女儿身。从小母亲便告诉她,她以后要成为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必须得装作男儿身,甚至也没有告诉她最亲近的二哥,多年来小心谨慎,她完完全全已经把自己当成了一个男子,不曾想,一朝竟败在他手上。

    林亦辰松开了她,问道:“风流倜傥的花花公子于文君?”

    于文君就地而坐,神情傲慢:“正是本少爷。”

    “竟是一个女郎,”林亦辰收起了折扇,饶有兴致地瞧着她,“你让朝山多少男弟子都自愧不如。”

    于文君还在琢磨他说的“让男弟子自愧不如”是什么意思,忽然听到一旁传来极为惊讶的声音:“他这般风流人物,是个女郎?”

    林亦辰闷哼一声,不顾及少年诧异的目光,他转眼又对于文君道:“并非是我逼问你,这个剑谱于我而言,很重要。如若你同我讲实话,我可以放你一马,助你逃走。”

    助她逃走?于文君在心中想了一圈。四少是林家的人,还是大师尊的儿子,哪有当爹的抓人,儿子去放人的道理?

    于文君想着就面露难色,道:“谁知晓你会不会把我交给大师尊。”

    “我不会。”林亦辰回答极快,斩钉截铁。

    鬼使神差的,于文君竟觉得他有些可信,她低着头想了好久好久,才坐直身子,动了动酸涩麻木的颈脖,说道:“我可以将剑谱的来历同你讲,不过你得让我跟着你。”

    林亦辰眸中寒光一闪:“跟着我”

    “是啊。”于文君不正经地应了一声。

    “为何”

    “不为何。我想跟着你,就想跟着你。换个说法,跟着你谋条生路,求个庇护,又或者说,你需要我。”于文君说着便抬头,林亦辰本被她一番话说得愣住了,反应过来,凝视着她:“我为什么需要你”

    林亦辰逆着月光而坐,撞上他目光的那一刻,于文君不由得发怔。

    仿佛一切都失去了颜色,只可眼见的是他那幽深的眸子。那其中似有星辰大海,闪动着一种琉璃的光芒,漂亮的让人挪不开眼,只想深陷其中,去探索那不曾有人知晓的奇异寒芒。

    边上的少年不知何时出去了。于文君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一屁股坐上了林亦辰所坐的长凳,凑近道:“四少,我猜,你的腿疾有很多年了。”

    林亦辰的眼中荡起一片涟漪。

    见他没反应,于文君接着说:“方才同你打斗时我便察觉到了。其实一般的腿疾不顽固的,你清楚的,我母亲的出身,我自然也不会差。”

    于文君的母亲陈月兮,是医学世家仁济陈氏的独女,而于文君自小便在耳濡目染中学到了很多。

    林亦辰神色没什么变化,似乎对她的话完全不抱希望。

    “真的。我真的可以。只是看你愿不愿意抓住这个机会。”

    林亦辰沉吟半晌,突然问她:“于文君,你觉得,我如何能信你?”

    这是她第一次从林亦辰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她便道:“给我一个机会,我值得你相信。”她低头瞥了瞥颈上的银针,思量良久终是没有拔下来,又抬头去看他:“你说这个毒没有解药,若是我能解,是不是足以证明我自己?”

    她的眼睛亮亮的,林亦辰别开她的目光,于文君听到一声轻叹,紧接而来的就是有些沙哑的喉音:“你想为于家申冤”

    于文君也没想到他这么说,不由得愣了一下:“首先我得活下来。”

    “我可以保住你,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我的腿,你也必须医好。”

    “八成把握。”她抬首与他相望,眼中满是坚定。

    没有选择。

    林亦辰咬了咬牙,手指关节微微发白:“好。”

    夜深人静,皎月当空,院中树影婆娑,马车停下,忽的一白衣少年跳了下来,将门一关,马一拴,拍拍手掌:“四少,到家了。”

    林亦辰左手执折扇,右手提剑,从马车中缓缓走出来,他一扬,少年一接,剑便到了手中,他似乎在疑惑,歪着头向林亦辰身后看去,瞧见于文君屁颠屁颠地探了头,便也不奇怪了。

    小宅傍水而建,娴静素雅,陈设简单,除了院中立着的几棵说不出名的树以外,便只有药房比较特殊了。

    一晚,整个屋内弥漫着药香,于文君研究了两个时辰有余,终于摸出了一些头绪。她心中寻思,林亦辰下手委实是狠毒,如此骇人的毒,倒让她中了头彩。翻箱倒柜寻典籍的忙碌之际还不忘搭讪一番:“对了,小公子,你叫什么?”

    少年在她身后,觉得有些站不住:“在下林天羽……”

    于文君回过头来,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天朝姓林的好多,我不认得你,实乃常事。”

    林天羽哈哈一笑:“但我认得你,那会儿赶上你和别人打架,我去劝架,还同你打过招呼的。”

    于文君很想问他:“你怎的会去劝架?”可是想到年少时她的种种所为,也来不及掂量“别人”是某个无辜的天朝弟子还是她的死对头林子贤,话到嘴边硬生生憋了回来。

    思及此,于文君又把头转了回来,边找书边道:“林天羽。”

    林天羽连连后退:“别喊我,我医术没你高明。”

    于文君一连丢出来好几本:“你了解吗?关于蛇蝎天蚕的毒方子。”

    林天羽闻言抬脚企图上前,却飞来一书正中鼻尖,他疼得直揉脸,视线刚明亮起来,却见于文君已经手拿着一本书来到了他面前。

    那是一本落了灰的书,被于文君抓在手里,赫然出现几个手印。

    林天羽看着她,顿时不知道是该相信她还是不相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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