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连海办完事,回了自己屋子,发现今日没有新的荷包。

    他心下疑惑,从旁处找了找,没想到新的没有,被他放回原位的荷包也不见了踪影。

    莫不是她取走了?或者全部换了别的地方?

    就这样罢了,随便她李含章怎么说,跟谁说,他心底甚至巴不得她直接把这一切一股脑告诉潘玉,免得他心烦。

    夜深,下了些小雨,他习惯性出门,去了李府,瞧见暗处的影子还在,放了心。本想再回潘府瞧瞧,但念头一转,自己已经身在李含章屋子窗边。

    他几乎要被自己逗笑了。怎么,来此处作甚,难不成要去质问她,为何那些丑陋物事不见了?

    屋子里突然传来一些响动,没过一会,那臭丫头便抱着伞出来了。

    笑起来唇红齿白,无辜得紧,然后将一篮子荷包交给他,说是潘府里全部的。

    莫不是以为他是六七岁的孩童那般好骗,他可是给她心尖上的爹娘下了毒的人,她能就此放过他?

    那篮子里的荷包十分眼熟,都是他翻过的,也确实是从他院子里和潘玉院子里拿出来的。这臭丫头,何时进他的院子把这些东西取出来了,他出去办事的时候?

    竟然连他什么时候不在潘府都能知道?

    他盯着篮子里的红红绿绿,默。

    莫不是在其他地方藏了些什么东西,不用如此零碎,而是数量甚少却能一击致命的······

    然后她开口了,妄想用这么一篮子所谓痕迹的玩意儿,求他放过她。

    凭什么,就凭她说,他就该信?

    还在那给他同潘玉牵红线,多管闲事!

    他回了院子,伸手将荷包全部从篮子里倒出来,看看底下是不是放了毒蝎子或者刀刃朝上的伤人物事,见底下什么都没有,更觉困惑······

    她到底,在其他地方,藏了些什么,好令她放弃这些个能拿捏他的东西?

    过了几日,他院子,潘玉院子,未再出现李含章的新手笔,他连潘玉的首饰匣子都找过了,一无所获。难道她那夜求他放过她是真的?

    她就如此放心将大权还给他?

    她都使出了狗急跳墙的把戏,将潘玉同武小将军牵红线了,怎的就这般轻易放了?

    她到底在耍什么把戏???

    虽然他已经抱着被潘玉全部知晓的最坏打算,但他做不到。他向来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尽在掌握,即使无法完全掌控的,也要施些障碍加以限制,现在他被那可能存在的“痕迹”弄得心烦,甚至想翻到李府去,把李含章揪出来打一顿问个清楚。

    心烦了没几日,李贞李大人突然邀他去赴宴。他按时随着家丁前往,没想到入了李府,迎面碰上了李夫人。

    “匡公子可是来寻李大人?”

    他作揖,“李夫人,正是。”

    “他应该在书房,来,我引你去。”

    他应着,跟在她后面,估摸着李贞邀他来,应该是为了李含章的亲事。

    “匡公子,觉得我们含儿如何?”赵氏放慢脚步,等他。

    他落后她半步,不越过她肩头,“李姑娘是个好姑娘。”

    “好姑娘?你怕是有眼疾,该去瞧瞧郎中。”她用扇子遮住下半张脸,戳穿他的谎话,“我的女儿是何品性,我心里自然有数。”

    匡连海明了她正在为提亲一事试探,笑笑未答。

    “我们就这一个孩子,一直体弱多病,耽搁了结亲的好时候。我原本想同老爷一直留着她,但女大不中留,她爹爹这掌上明珠,心里竟然有了人······”赵氏话头一转,“但她不肯嫁那人。我倒希冀她能像其他待字闺中的姑娘一般,碰见个上心的男子执意要嫁,不让嫁便一哭二闹三上吊,没成想这姑娘是个固执的,竟直接将那人弃了······”

    “这哪是我赵家的女儿,我赵氏可没这样没骨气的女儿。”

    他听着这冷嘲热讽自家女儿的话,想着这赵氏莫不是在试探他对李含章的心意?

    眼见着到了李府书房,他没看见李大人的影子,反倒瞧见李含章在案头坐着。她抬头,笑靥如花,眼睛转向他的时候,那笑立即收了大半。

    “含儿,匡公子来寻你爹爹。你爹爹呢?”赵氏上前,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扇子,看着扇面簇起眉头,“这是何物?”

    “山,娘,伟岸的山。”李含章视线未离他,答着赵氏的问话。

    “我们莫不另寻个有趣的事做吧,除了古琴,作画,和绣工之外。”赵氏收起扇子,转身往屋子外面走,“书法也别练了,多看些书。你们二人在此处吧,我去寻老爷过来。”

    匡连海忍不住笑,这李夫人分明是,故意把他引来见李含章的。

    “为何我爹爹要寻你?”李含章隔着桌子问,不同往日一般上来同他举止亲昵。

    “不知。”他在门口站着,等李大人来引他。

    “估计他是要同你提亲,你就当没这回事。”她展开刚刚那把扇子,欣赏。

    “你莫不是假意投诚,暗暗在别处藏了些其他的东西?”他将心底的疑惑抛出来。

    “自然不是。”她信誓旦旦,看他的眼睛眨也不眨。

    如果有,请便;若是没有,也无碍。无论如何,他就静待那逍遥散发作即可。这些日子,跟她纠来缠去,说不伤神是不可能的。

    她笑,“想不想听一个故事?”

    “不想。”他转身要走。

    “从前,有一女子,爹娘双全,到了适婚年纪。但她总认为自己值得更好的夫君,于是爱慕上一名家世显赫、身份尊贵的男子。”

    她仿佛未听见他拒绝,继续讲故事。

    他听了这开头,转身瞧她,想知道她又在耍什么诡计。

    “她认为那才是他命中注定的人,她也定能达到得以匹配那男子的高度,于是背井离乡,用尽一切法子向离那男子更近的地方努力。在马上要碰到那人时候,她接到爹娘即将病逝的消息。待她赶回家已经来不及了,只瞧见了娘亲的最后一眼。然后上天给了她一个机会······”

    匡连海站在原地未动,见她朝他走来。

    “若是她愿意以命换命,她的爹爹就能活······”

    她走到门的另一侧,面对他站着,笑着瞧他,“然后她允了,至死都在后悔为何没珍惜跟爹娘在一起的时日,至死也没想起那高高在上的夫君人选。”

    他看着她,睛如点漆,深得很,同那天山断崖如出一辙。

    小小年纪,又常年闭门不出,既然不谙世事,怎会有这种眼神?

    “李含章果然是另有其人。”他故意道,不想放过那面上任何蛛丝马迹,“不知李大人是否能体谅自己那掌上明珠被人掉了包?”

    “不过是睡了一阵子,刚刚清醒而已······”她笑着看他,面上不见一丝慌乱,“小女都醒了,匡大侠自然也该醒醒了,莫要因为自己的执念迷了路。”

    他眯眼瞧了她一会儿,掐指算着她死期将近,心里顿觉舒坦多了,“既然是天生痴傻愚笨,要养成李姑娘这般的城府,也是需要一定时间的。听李夫人所言,李姑娘不过是去年才‘醒’······短短一年时间,就有了这般智慧,实在是羡煞我也。”

    “自然是您这师父教得好。”她捂嘴笑,脸颊因为这笑透着些红。

    他心下不满,一个弱女子,一面拿捏威胁他,一面轻薄他,一面还要向他说教!这郭义之莫不是在匡他,不然这逍遥散怎的还不发作?瞧瞧这般牙尖嘴利的模样,若是再不死,他便要上手打一顿了!

    “小女品性顽劣,近日给你添麻烦了。”李贞笑盈盈的,给他斟酒。

    “李姑娘孝敬爹娘,是个好姑娘。”他想着还是挑实话说比较稳妥,毕竟在这为官几十年的人面前,昧著良心说谎总要露了马脚。

    “老夫看匡公子是个武功高强,知礼节懂进退之人,不知匡公子日后作何打算?”

    “入武举,争取参加殿试,谋取个一官半职,为朝廷尽些绵薄之力。”

    “君子应志在四方,以匡公子的实力,实在是过谦了。听潘兄提过,你是个年少自强之人。老夫也曾一贫如洗,无父无母,为了考取一个小小功名,节衣缩食,当时实在是贫苦,连饭都是两日一顿。”

    匡连海听了这话,闭口不言,心底涌起了些许温暖之意。

    多久没同人这般说话了,时间太久,他都记不得了。

    最后一次这般说话也是跟师父一起,坐在他庭院的石桌前。那是师父只有他一个徒弟的时候。师弟们来了,他便不说了。

    “小女对匡公子一直有情,不知匡公子现在可有心仪之人?”李贞转头看向他。

    “匡某现今一无所有,李姑娘若是跟了我,怕是要吃尽苦头。”匡连海犹豫了一会,道。

    “匡公子,你可知,这功名利禄为何物?”李贞慢悠悠站起身,背手望着天上的朔月,“在其位,谋其职,其他一切听凭这光阴行事。”

    他仔细听了,未作答。

    “以匡公子的能力,若是从这头开始,取得一官半职并非难事。待到而立之年,官爵自然会有。”

    匡连海听了这行事需徐徐图之的忠言,心下感激,二人聊了些其他的,李贞亦一一虚心授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先前频繁偷下天山闯荡,早已习惯了江湖上的尔虞我诈,深知除了自己,谁都信不得,谁也靠不得,也悟到了人这一世,从头到尾都是孑然一身,只能凭借自己的本事立足,没有谁为谁活着,也没谁会无缘无故去帮谁。

    自己已经婉拒了他的提亲,他还愿意以前辈之身份,提点、释明,分享其体悟,真真担得起“大人”二字。

    待回了屋子,他无甚睡意,开了窗子望着月亮出神。若是光阴倒流,他还会不会给李大人李夫人下毒?还会不会给李含章下毒?

    他是否还会一门心思出师下天山、为了快速获取官禄投靠武大人,做他的刽子手?

    他是否还要做尽挑拨离间的小人行举,只为了独占潘玉的注意?

    他是否还要一意孤行地,断了跟师父的联系,只因为,他多收了别的徒弟?

    他做的这些,全都是为了达成那个目的,结果这些行径,反而令他离那目的越来越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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