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浦长立即意识到是自己嘴瓢了,  怪只怪这两日总能梦到谢潇南在梦中唤他岳丈,且他回回见到谢潇南,都觉得少年各方面的都极其优秀,  若是这样的人能做他女婿,他真是把一口牙都能笑掉。

    只不过这当然是不可能的,谢家这高枝,温家就是挤破了头也攀不上。

    虽说是失言了,  但温浦长却不打算认错,他佯装凶厉道:“怎么,  我说错了?你自己去外面转一圈,听听别人是怎么说你的,他们现在管世子叫温家女婿,真是奇了怪了,世子才进城两月有余,  我温家就莫名其妙多了口人,你说,昨日你与世子一同在环城河中泛舟喂鱼,  是不是又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温梨笙紧紧的攥着右拳头,  咬紧了牙关,一副使出了全身力气的模样,  从牙缝里挤出话来:“那怎么能怪我,  昨日是我好心带着世子的亲朋好友在城中游玩,他们想要泛舟,我便也一起去了,  谁知道在河中遇见有个脑子不大好的人冲我们那小舟上扔鱼食,导致鱼群撞了舟,我们才没站稳摔在一起的!”

    温浦长一时半会还真没掰开她的手。

    他气喘吁吁的放弃了,  指着温梨笙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松手!”

    温梨笙来气了,摘了扳指往床上一拍:“拿去!不就一个破扳指吗,我不稀罕!”

    听得床上砰地一声响,温浦长吓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连忙将墨玉扳指捧在手掌心里仔细查看,嘴上骂道:“你个小兔崽子,眼睛让眼屎糊严实了是吗?这么贵重的东西你也敢砸,万一砸坏了你就等着抱着温家祖宗的灵牌上街乞讨吧!”

    温梨笙也不是傻子,她方才是把扳指捏在手心里有手指骨在床上重重的敲了一下,就是专门吓唬温浦长的,她仰着脸就故意与他唱反调:“什么贵重的东西,跟我在路边买的也差不了多少,谢家的东西又不全是宝贝。”

    温浦长得了东西,也不再与她争执,害怕她反悔上手来抢,于是赶忙一边往外走一边道:“井底之蛙,等哪日你进了谢府,你就知道谢府里藏了多少宝贝了。”

    “奚京的谢府太远,我去不了!”温梨笙大声喊。

    温浦长道:“也是,温家烧八辈子的高香,你也未必有机会去。”

    温梨笙道:“爹你若是争气些,挣个一品的朝廷大官当,说不定也有机会与景安侯结交呢!”

    温浦长道:“那温家要烧十辈子的高香。”

    说着他走出了温梨笙的房间,余下温梨笙坐在床榻上,眼眸出神的盯着某处一动不动。

    鱼桂走了进来,见她撇着嘴出神,以为她是被温浦长抢走了扳指而不高兴,在旁边站了片刻后她小声道:“小姐你也别伤心,咱们温府捏在手里把玩的宝贝也多得是,若是你想要我现在就去库房给你挑个贵重的手持,让你捏在手里玩。”

    温梨笙双眼无神,也不知道这话听进去没有,呆愣了片刻之后忽然伸出了手指头数着:“父、祖、曾……”

    她抬头问鱼桂:“往上数十代怎么称呼来着?”

    鱼桂愣了一下:“我知道往上九代是鼻祖。”

    “九代也行。”温梨笙双手合十,朝天拜了拜:“求求温家鼻祖庇佑我爹将来能挣个大官,让我体验一把官家子弟的威风。”

    不过很快温梨笙又放弃了,摇头叹气道:“没希望的。”

    外人常说温家算是毁在温浦长和温梨笙手里了。

    其实温家按着族谱往上数几代的话,在当时也是十分有名望的大家,书香门第且家资洪厚,读书人嘛,走到哪里都是被人尊重敬仰的,可惜的是温家似乎与官途没什么缘分,做生意倒是能挣很多钱,但温家人就是想读书考取功名。    从温浦长爷爷那时候开始,温家就已有败势,沂关郡又常年遭受萨溪草原上一些游牧族的入侵和占领,温家当时也被残害得严重,死了很多人,家产也被争夺散尽,导致后来的温家有很长一段时间的艰难日子,活下来的人也寥寥无几。

    温浦长年幼的时候,一双鞋要穿很长时间,直到脚长的太大了冲破了鞋面漏出个脚指头,才勉强捡了别人的鞋换新的。

    不过后来谁也没想到,温浦长是温家头一个一步步考出沂关郡,考进了奚京,最后摘得状元魁冠的人,也没想到他回郡城之后,心安理得做起了大贪官。

    温梨笙就更不用说了,温家世代都是读书人,只有她一个是当山匪好苗子。

    所以温家现在仅剩的两个人都很有自知之明。

    温梨笙在屋内叹气:“我爹这谄媚贪官,哪有能力爬到那么高的位置啊?”

    温浦长在屋外惆怅:“还妄想着世子当女婿呢,沂关郡里有个能看得过眼的人娶她都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了。”

    父女俩小小的闹腾了一下,温梨笙见天色还早,就又躺回去睡了,而温浦长收拾收拾,在去官署之前先去了一回谢府。

    谢潇南应当是没有睡懒觉的习惯,他起得很早,温浦长登门的时候他正在慢悠悠的吃着早膳。

    他露出些许疑惑的神色,放了筷子起身前往正堂,同时下人也将温浦长引了进来。

    温浦长合袖行礼:“见过世子,一大早登门叨扰,望世子见谅。”

    谢潇南说道:“无妨,温大人请坐。”

    这一声温大人,让温浦长几乎是立马就想起了自己在梦中的场景,谢潇南一身大红的喜袍对他垂首唤道:“岳丈大人。”

    那声音和语气,与现在简直一模一样。

    温浦长有稍微的走神,站原地没动,谢潇南疑惑的看他一眼:“温大人?”

    温浦长连忙回神,尴尬的笑了笑而后坐下,从袖里拿出锦布包得好好的扳指放在桌上:“这是笙儿先前从世子手中拿走的扳指,今日送还于世子,我来时仔细检查过了,并没有任何损坏的痕迹,笙儿先前做事无礼,世子莫怪。”

    谢潇南的目光落在锦布上,看了好一会儿才问:“是她说要还的?”

    温浦长先是点头,而后疑问道:“世子可是有什么事吗?”

    谢潇南的声音有些低,颇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她昨日还跟我说不会归还。”

    “啊?”温浦长吓一跳:“她真说了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谢潇南看见他的神色,眼眸轻弯的笑了一下:“温大人不必在意,令爱的性子本就比寻常姑娘活泼,这些小事我并未放在心上。”

    其实谢潇南是真不觉得有什么,这个扳指是他出生的时候先帝赏的诞生礼,说贵重也确实贵重。

    但与温梨笙先前拽着他自打出生起就随身携带的护身玉乱跑,他在后面追撵一事相较,这个扳指还真不算什么。

    也正是因为那事,从来不在脖子上戴东西的谢潇南把护身玉编了绳挂在了脖颈上。

    温浦长要是知道了,肯定当场气得头发都炸起来,指着温梨笙上蹦下跳的斥责。

    谢潇南想到这,眼中的笑意又加深了些许。

    温浦长鲜少见他这样笑,只以为是扳指还回来了他高兴,于是也不再多留,起身告辞前往官署。

    他走之后,谢潇南站在桌前,又看了那锦布包着的扳指片刻,最后将锦布解开,就见墨玉飘着白烟的扳指裹在其中,泛着润泽的光,他想了想,而后戴在了手上。

    玉是温凉的,似还残留着体温。

    温梨笙闲了两日,没等到闽言上门,就先等到了单一淳出事的消息。

    这日,混世小队里的阿诚急冲冲的上门求见温梨笙,说是有大事要禀报。

    温梨笙心想着,这小子惯会一惊一乍的,每次都说是有大事,但实际上都是些芝麻大点的事,于是倒也没着急,啃着果子慢悠悠的晃去了大门口。

    就见阿诚急得满头大汗,看见她之后立马就迎上来喊道:“老大老大,出大事了!”

    温梨笙道:“什么事啊?”

    “你还记得先前你在千山书院念书的时候,跟你有些交情的单一淳吗?”阿诚问。

    “知道啊,怎么了?他又在什么地方吃饭付不起银钱了?”

    阿诚跟单一淳是相识的。

    单一淳初来沂关郡的时候,捧着个破碗在街头乞讨,浑身脏兮兮的,那破碗只收银钱不要饭食,谁若是往他碗里扔馒头还是什么的,他就会勃然大怒。

    阿诚就是当时见他可怜,好似饿得皮包骨了,就往他那破碗里倒了一碗浓粥,单一淳当场把碗盖在了阿诚的头上,两个人在街头大吵一架。

    巧的是温梨笙正好从那里路过,那时候混世小队还没有八个人,温浦长也没给他们赐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对阿诚还是很倚重的,于是站出去给了单一淳些银子解了围,得知他会武功之后,就跟他说千山书院还招夫子,让他去试试。

    后来单一淳真去试了,然后从街头的乞丐,变成了书院里的武夫子。

    “不是!”阿诚急声道:“我方才听说单一淳住的地方着了大火,他身上烧着火从屋子里冲出来,等到周围的人端了水来扑灭的时候,他已经烧得没个人样了!”

    温梨笙闻言,脸上的那股子满不在意瞬间消散了,拧着眉头沉声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千真万确!”阿诚道:“我知道老大与他有些交情,所以赶紧来把事情告诉你了。”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了,温梨笙根本反应不过来,忙道:“我先去看看。”

    温梨笙知道单一淳住在何地,因为他先前是个乞丐,在沂关郡无亲无故的,加上两人交情也算不错,所以之前过年的时候,温梨笙带着沈嘉清一起,提了酒和肉登门拜访,给他送了点温暖。

    他住的地方在郡城很偏,不过离千山书院近,所以平日去教学也方便。

    温梨笙连马车都不坐了,直接让人牵了马来,挑了一些人烟稀少的道路前往单一淳的家,因着要避开人群多的闹市,她绕了很大的一个圈子才到。

    单一淳住的屋子也不大,两间房带一个小庭院,破是破了些,但自己一个人住也足够了,温梨笙过年的时候还带了工匠去给他的屋子修补了一番,加固了墙体和房顶。

    此时去看,那带着庭院的小屋子基本被烧毁了,墙体被烧得焦黑,瓦顶碎裂洒落一地,塌陷的墙体露出屋中简洁整齐的家具,但大都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俨然成了一处废地。

    温梨笙的脑子“嗡”地一声,好似有些耳鸣。

    屋子前围了许多人,杂七杂八的议论着什么,温梨笙听得不太分明,她盯着那烧毁的屋子往前走,脚步显得仓促而踉跄,来到人群边,她力道有些重地拨开了人群,就看见屋子前的一片空地上,盖着一张深色的布,像是铺在床上的褥子,盖得不严实,露出了烧得皮开肉绽的小腿和焦黑的手。

    温梨笙感觉有一盆冰水从头顶上浇下来,冷得她浑身开始打颤,一种恐惧而难过的情绪瞬间迸发。

    “这是谁?”她一把抓住旁边的人,问道:“这下面盖的是谁?”

    被抓住的人吓了一跳,却还是回答:“是个姓单的夫子,在千山书院教武学好像。”

    “他会武功,怎么可能会被火烧死?!”温梨笙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听说这火是在人睡着的时候烧起来的,烧得很旺啊,等他醒的时候出路全都燃起来了,他是冒着火堆冲出来的,当时跑出来好多人都看见了,他身上全着了。”有人说道:“叫得特别惨,一直扑打身上的火,在地上翻滚,等有人端水来的时候,人就已经烧没了。”

    温梨笙越听心就越像是被揪起来一样,急声问:“你确定是单一淳吗?”

    “是啊,我们平日都是邻居,知道他长什么模样,他跑出来的时候身上着火,脸上又没烧着,看得一清二楚。”那人摇头叹息:“烧得太快了,眨个眼的功夫,人就躺地上不动了。”

    “不可能的!”温梨笙真的不相信,单一淳怎么会突然被烧死了?

    分明前些时候,他还啃着卷饼走到她面前来,笑嘻嘻的用卷饼跟她换银子,他功夫不弱的,不是说习武之人五感都比寻常人厉害吗?他能不知道家中着火?

    温梨笙不信,她大步走上前,掀开了那块大布,只见一具被烧得鲜血淋漓的尸体映入视线中,全身上下基本已经没有一块好的地方了,大片的烧伤和焦黑让尸体看起来十分狰狞,吓得周围人一阵惊呼。

    温梨笙被眼前的景象狠狠震到,下意识害怕的闭上眼睛,但马上又睁开,她拧着眉沉着脸,尽管这尸体模样可怖,她却还是蹲下来仔仔细细的看,忽而瞥见尸体的后颈处有一条长疤,顿时眼泪就落了下来。

    依稀记得单一淳蹲在石头上,指着后颈处的长疤给她看:“瞧见没,我十七岁的时候在路上遇到一帮杀人越货的恶徒,十几个人打我一个,其中有个人从背后偷袭我,往我后脖子砍,差点给我头砍掉了。”

    “那后来怎么没砍掉呢?”温梨笙问。

    “那当然是我厉害呗,一下就反应过来了,几下就把人打趴下了哈哈哈。”

    温梨笙也不是说与单一淳有多么深厚的感情,但看着他的尸体,温梨笙一下就想起以前在千山书院念书时,每回她馋食肆里的肉卷饼了,就会在食肆门口看见吊儿郎当站着的单一淳,手里总会拿着肉卷饼冲她晃了晃:“温大小姐的特供卷饼。”

    还有每回上武学课的时候,单一淳让其他人自由活动,然后跟或坐或蹲地在温梨笙身边,讲他以前的种种英雄事迹,就算温梨笙说他吹牛,他也不会急眼。

    好端端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怎么可能呢?

    温梨笙瘪着嘴,一下就坐在地上哭起来:“还说不是吹牛是吧,哪个大侠会被火烧死啊?”

    乔陵进了府邸之后转了一圈,没找到谢潇南。

    他拉着一个下人询问道:“看见少爷了吗?”

    下人摇头。

    “他不在府中?”乔陵又问。

    下人道:“方才还见世子从后院出来。”

    乔陵啧了一声,奇怪道:“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他又找了一圈,在正堂偏房等地方都转了转,还是没找到人,正觉得奇怪的时候,旁边传来声音:“乔陵。”

    他登时吓得一个激灵,飞快的循声看去,就见庭院边的高墙顶上,谢潇南盘着一条腿坐着,正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的五感退步很多,自打来了沂关郡之后你太疏于练习了。”

    虽然大部分时间的谢潇南都很正经,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稳,但有的时候也会显出少年的顽劣心性来,就比如现在,他坐在墙头支着脑袋,看着乔陵在下面转了一圈又一圈的找他。

    乔陵很想跟他动手,但是他不敢,于是笑道:“少爷,你在上面不晒吗?”

    谢潇南身着杏色的衣袍,袖口袍摆用红丝绣着流云纹,这样的颜色一下子衬得他显出少年的朝气来,精雕细琢的五官肆意被日光渲染,鼻尖有一丝久晒之后的红,似乎在上面坐了挺久。

    “事情办得如何了?”谢潇南问。

    “很顺利。”乔陵道:“烧得看不出人形了都。”

    谢潇南嗯了一声,低下头观察着手中把玩的钥匙,说道:“既忙完了就去练功,你的五感若再退步,就先回奚京去吧。”

    乔陵行了一礼,转身要走,忽而又想起一件事来:“哦对了,我方才回来的路上,看到温家的小姐匆匆赶去那边了。”

    谢潇南一下抬起眸:“她怎么知道的?”

    乔陵道:“不知,不过她的那个混世小队散在郡城各处,获知情报的能力很强,许是那小队里的人告诉她的吧。”

    谢潇南想到了温梨笙与单一淳站在食肆门口,为一个卷饼讨价还价的画面,而后身形一动就从墙头上跳了下来,而后往外走。

    乔陵看着他的背影,故意问:“少爷去哪?”

    谢潇南冷淡的声音传来:“回来检查你的五感。”

    乔陵勾唇笑了笑。

    谢潇南去到那地方之后,人群已经散了,尸体也被衙门的人抬走,唯有温梨笙站在一旁的树下,仰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走到近处时,就看到温梨笙的眼睛红红的,正好一颗泪珠从眼角滑了下来,谢潇南的脚步一下停住了,隔着几步远,就这样站着看她。

    温梨笙啜泣了几下,而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像是把心口里的郁结全部叹出来似的,继而头一偏忽而在余光中看到个人站在不远处,她视线转过去,就瞧见了谢潇南。

    温梨笙先是愣愣的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突然抬步走过来,到他跟前的时候抬手抓住了她的衣袖,把袖边的红丝流云纹握在了手中,说话的时候哭腔还是很明显的:“世子爷,你身边是不是有很多很厉害的手下?”

    温梨笙的眼睛哭红了,眼眸却还是很黑,皱着眉头仰脸看他的时候,模样又可怜又可爱,不再是像之前那样假模假样,嚎声不断地哭,她方才难过时,落下的眼泪是无声的。

    谢潇南垂眼看她,低低嗯了一声作为回答。

    “那你帮帮我好不好,单一淳的死肯定不会这么简单的,是有人故意设计,你的手下那么厉害,肯定可以查到是谁做的。”温梨笙吸了下鼻子,湿漉漉的睫毛一眨,墨黑的眼眸又蒙上了一层水雾。

    温梨笙已经断定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单一淳的死绝不是意外,她很难接受事情发生得那么突然,但也清楚单一淳在城中无亲无故,只有她能去查这件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只是她手里的混世小队都是寻常人,平日在城中做些低廉的活计养活自己,打探打探消息散播散播谣言还好,若要他们去查这件事,恐怕会惹上危险。

    而从风伶山庄借人的话,肯定会被温浦长知道,他定然是不同意的,毕竟现在的她处境也并不安全。

    温梨笙本打算就算温浦长不同意,她也要去找风伶山庄借人时,就见谢潇南突然的出现在身边,顿时想到了第三条路。

    谢潇南身边的人,乔陵席路皆是神出鬼没武功高强那一挂的,处理事情干净利落,办事也极为迅速,如果谢潇南肯帮忙,单一淳的事一定很快就有结果。

    但她没有把握,不知道谢潇南会不会同意。

    话问出之后,谢潇南的神色没什么变化,颜色深沉的眼眸平静的很,瞧不出拒绝,也瞧不出愿意,温梨笙难窥其心。

    若是不愿意的话,也没事。温梨笙心想,大不了去找沈嘉清借人,左不过是挨她爹的一顿骂而已。

    忽然的,谢潇南从袖中摸出一方锦帕,递给了温梨笙:“把脸擦擦。”

    温梨笙自个的锦帕之前哭得厉害时擤了一把鼻涕,被她嫌弃的扔了。

    她接过了锦帕往脸上胡乱擦了两把,有点急的想等他回答。

    谢潇南见她这样,轻声叹了一下,然后把锦帕拿过来折了折,抬起手臂,一手掌着她的后脑上,一手用锦布在她湿润的眼睫毛上轻轻按了按,然后擦过湿润的脸和鼻子,力道轻缓的从上到下擦了一遍。

    温梨笙闭着眼睛乖巧的不动,就感觉柔软光滑的锦帕在面上拂过,谢潇南的声音传来:“真想知道?”

    一开始温梨笙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随后反应过来问的是单一淳的事,便赶忙点头。

    “那你随我去谢府。”谢潇南说着,松开了手,看了看温梨笙白净的脸,然后把锦帕递给了她:“第四条了。”

    温梨笙就这样捏着锦帕跟他去了谢府,被安排在了谢潇南的书房中等待。

    书房里有两面墙上钉了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有些是封皮华贵的,有些则是一些手抄本,还有各种书法字体,目不暇接。

    温梨笙这会儿没心情看书,她坐在了谢潇南平日写字看书的座位,趴在桌上,头垫着双臂,长长地叹气。

    后来下人给她端来了两盘糕点,是那种做成了小桃子形状,皮呈半透明状的,看起来精致漂亮,温梨笙虽然没什么胃口,却还是往嘴里塞了几个。

    等了两刻钟左右,有人推门而入,温梨笙立马抬起头,看到是谢潇南之后她当即起身:“世子。”

    谢潇南冲她招了下手:“出来。”

    温梨笙走出去,跟着他去了旁边的房间,一进门就看到地上的木架上摆放着一具尸体,正是之前被官府抬走的烧得面目全非的那具,身上盖着白布,露出了四肢和头颈。

    谢潇南让人关上了门,房中剩下二人,无比的安静。

    这尸体明显被清理过了,没有之前那么脏,有些烧伤不重的地方呈现出了肉色。

    谢潇南说道:“你是凭什么断定他是单一淳的?”

    温梨笙道:“他后颈有条长疤,以前跟我说过长疤的来由,我刚才就是看见了那条疤。”

    谢潇南道:“那你还记得他其他地方的特征吗?”

    温梨笙开始认真回忆当初单一淳跟她吹过的英勇事迹,然后蹲下来寻找痕迹。

    脚脖子被狗咬过的痕迹,脚后跟踩过刀尖的伤痕,左肩上中箭的伤痕,这些地方都被烧得厉害,压根看不出来有没有痕迹了。

    还有后腰上被牛角顶得血流不止,或许那地方能看得清楚,温梨笙抬手要去掀那块白布,却一下被谢潇南抓住手腕。

    他盯着温梨笙说:“这块布别动,看其他地方。”

    温梨笙道:“别的地方看不清楚。”

    谢潇南说:“那就找他能看得清楚的地方。”

    温梨笙将尸体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发现他的双手是没有多少烧伤的,想起曾经有次武学课上,有个学生的剑在挥舞的过程中脱了手,眼看着就要刺向旁边的学生,单一淳伸手挡了一下,剑刃划伤了他的虎口,流了很多血。

    温梨笙隔着锦布抓起他的右手,往虎口处一看,虽然皮肤有些焦黑,但还是很明显的看到虎口位置没有任何疤痕,甚至发现这尸体的大拇指很扁平,与单一淳指头圆润的手完全不同。

    温梨笙小声的到抽一口气:“这不是单一淳?”

    谢潇南点头。

    “可是他的邻居说亲眼看见他全身着火的跑出来的呀?”温梨笙心中涌起一阵喜悦,虽疑惑不解,但已然相信这人不是单一淳。

    谢潇南道:“你还记得我之前脸上戴的东西吗?”

    温梨笙一下子明白了,是人皮假面。

    如今这脸被烧得完全没有识别性,当时很多人都看见单一淳浑身着火的冲出来,所以烧毁了脸之后,没人会在怀疑这尸体究竟是不是他的。

    单一淳没有死,他是找了个什么人带着与他脸相仿的假面,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烧死。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温梨笙想起自己在很多人面前哇哇大哭,一时间又气又尴尬又欢喜,心情好像个大染缸。

    “因为他有别的事情要做。”谢潇南站起身,唤了下人进来,将尸体给裹起来然后抬走。

    “那这烧死的人是谁?”

    “是前段时间在郡城周边的乡镇里杀人抢财的山匪。”谢潇南对她的问题一一解答。

    温梨笙也没问那么多,知道死的不是单一淳之后,她整个心一下子轻松了很多,并不问他去了哪里,又在做什么,谢潇南是如何知道的,又为什么设计这一出戏。

    她凝重的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倏尔抬步往外走。

    谢潇南见她动身,也落后一步跟着,本以为她要离府,却见她径直走到书房里,然后端起桌上装着糕点的盘子一下往嘴里塞了两个,转头问向搁门边站着的谢潇南:“世子爷,我能打包带回家一些吗?”

    谢潇南看着她,神情有些变化,他点头。

    这么好说话?

    温梨笙想了想,然后得寸进尺:“那这做糕点的厨子,我能带回去吗?”

    于是温梨笙提着满满两大食盒的糕点,领着在谢家做饭很多年的厨子,坐着谢家的马车回到了温府。

    当晚温浦长回家之后,看到一桌的奚京菜,差点晕厥。

    温梨笙领回家的厨子也就做了这一顿晚饭,第二日就被恭恭敬敬的送回了谢家。

    温梨笙表示十分遗憾,毕竟谢潇南这般有应必求实属是难得的,哪怕留着厨子多做几日的饭也是好的。

    表达了这一番思想之后,温浦长又抡着竹条把她撵到了树上,站在树下训了老半天。

    单一淳的事很快翻篇,温梨笙在屋中闲了几日,还是没能等到闽言上门,不过倒是有人递来了一封信,指名给温梨笙。

    下人拆开了信,里面是一把用薄布包着的钥匙,和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钥匙给你了。

    落款是单一淳。

    单一淳假死之后给她送了把钥匙,温梨笙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也猜不出其中意图,只得先把钥匙给手下了。

    在家中闲着无事,温梨笙待不住了,想去峡谷那边看看。

    武商大会盛大开幕,在郡城里盘踞许久的江湖侠客也早就等不及了,纷纷赶往大峡谷上的擂台去。

    武商大会有一套非常完整的比试体系,抽签晋级淘汰,规则定制得都很明确,那些比试武艺的人都注重点到为止,不会真的打个你死我活,毕竟风伶山庄的规矩,没人敢轻易犯。

    沈雪檀虽表面上看上去笑眯眯的,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实际上他脾气并不算好,只是年纪大了不喜欢计较些小事,据说年轻的时候那真是性子无法无天的混球,欺负起人来绝不手软。

    当然这个据说,是温梨笙听她爹说的,在诋毁沈雪檀这方面,温浦长做到了十几年来始终如一。

    之前谢潇南说他也打算去峡谷山庄的,想来接待完他的朋友之后,也就这几日会去了,温梨笙也不好总是去喊他,便想着先去那地方看看。

    加上蓝沅也在温府闲了好长时间,如今手头上的事差不多忙完,是时候带她出去转转,说不定会有她那不靠谱的师叔的消息。

    没跟温浦长说,但走之前给他留了口信,说是去峡谷山庄那边玩玩。

    那里是风伶山庄的地盘,温浦长知道后会生气,但对她的安危还是放心的。

    她先去风伶山庄找沈嘉清。

    沈嘉清出来的时候,就看到温梨笙站在门外的树下,身边是随身侍女鱼桂,和一个扎着丸子头的人。

    “这人谁啊?”沈嘉清指着她问。

    温梨笙道:“这是我前些日子在街边捡的,饿得吃不起饭了我就把她带回了家,发现她功夫还不错就留了下来,她叫蓝沅。”

    沈嘉清盯着她打量了好一会儿,而后问:“我怎么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呢?”

    蓝沅这次出门特地乔装过,在脸上还贴了些假胡子,眉毛画得又黑又粗,看起来模样有些滑稽。

    温梨笙随意的应对道:“郡城那么多人,难免会有遇见的时候,或许是在哪个街头看到过她。”

    沈嘉清是很好糊弄的一个人,他觉得面前的蓝沅熟悉,但又想不起来,他也不纠结,只将目光一滑,走到蓝沅面前,低眼看着她的胸口十分不理解的问道:“好兄弟,为什么你身板看起来那么矮小单薄,胸肌怎么好像挺发达的呢?”

    说着就上手抓了一把:“你是垫了东西吗?”

    结果话刚说完,脸上就重重的挨了一巴掌,沈嘉清只觉得有人飞起来往他脸上踹了一下似的,顿时都站不稳往旁边踉跄了两步,脸上火辣辣的疼起来。

    他站稳后撸起袖子就要开干:“你这王八犊子……”

    温梨笙也惊得眼睛一瞪,急忙伸手拦住了他:“沈嘉清,你干什么!”

    沈嘉清气得脸红脖子粗,大声吼道:“我就问问他胸肌怎么那么发达,他就打我!”

    温梨笙也吼道:“废话,我刚站边上听见你说的话了,我问你闲着没事抓别人胸肌干什么!你是地痞流氓吗?”

    沈嘉清理直气壮的反问:“难道我们不是吗?”

    蓝沅一张脸都红透了,不知道是害羞还是有些害怕地垂着脑袋,因着装成了哑巴,所以一声不吭。

    “什么地痞流氓也没见过上来就上手乱摸的。”温梨笙白他一眼,警告道:“你他娘的爪子放尊重点,再敢给我乱摸,信不信我一刀给你剁了。”

    沈嘉清的俊脸已经浮现出一个非常清晰的巴掌印了,他顶着这印子道:“我就没见过这么小气的爷们。”

    温梨笙安慰地拍拍蓝沅的肩膀,刚才那事发生的太突然,她都来不及阻止,且沈嘉清确实也是无心之举,他并不知道蓝沅是个女子。

    蓝沅扮成男子的主要原因是为了躲避杀手,越少人知道越好,尤其是沈嘉清这种时不时脑子犯轴的蠢货。

    平白无故挨了一个大耳刮子,沈嘉清整张脸上写满了不爽,他双手交叉着走在几人身后,嘴巴一直不高兴的抿着。

    蓝沅有些歉疚的看了看温梨笙,觉得自己方才做的不对,毕竟沈嘉清是温梨笙的朋友,她动手的时候是本能的反应,没想那么多。

    打了小天师的朋友,这让她很局促不安。

    温梨笙倒觉得没什么,沈嘉清手欠,那就该打。

    四人谁都没说话,安静地乘马车出了郡城。

    这路沈嘉清和温梨笙都很熟悉,大峡谷上有一处地方建了几间竹屋,以前温梨笙和沈嘉清会跑去那里玩,峡谷上的风景很好,离天空也很近,有时候温梨笙会在吊床上一摇一晃的看着天空躺一下午。

    她重生的那一日,也是在竹屋内醒来的,当时还阴差阳错的拦了谢潇南的马车,被绑在树下晒了好一会儿的太阳。

    车程约莫不到一个时辰,路上能看到不少同行的人,都是赶往武赏会擂台的。

    马车不能直通擂台的地方,走到半山腰就要下来步行,温梨笙不想爬山于是打算先去竹屋那边,然后在走去山庄,高度差不多,不需要爬山。

    到了竹屋,温梨笙第一个下车,看着眼前熟悉的几间竹屋,她心念一动,抬步往前走。

    走了十来步,就听见沈嘉清不爽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大胸肌,你总瞅我看什么?想干架是不是啊?”

    温梨笙一听,差点来个平地摔,气得转头吼道:“沈嘉清,你他娘的好好喊别人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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