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被推来的一片薄云遮掩,在殷旭眉眼间落下一片阴翳,隐去了几分阴沉。

    方享寻来时间见两人正对峙,他忙上前拉过殷旭,对莺时道:“我看着文初就好,莺时,你先回去吧。”

    莺时还未作答,便见方享拉着殷旭匆匆离开。

    方享送殷旭送回去,过了大半个时辰才算安置妥当,正要回自己住处,不料在院外发现莺时的身影。

    “莺时?”方享快步上前,道,“哎呀,你怎么这会儿还在外头?仔细自己的身体。”

    莺时的视线越过方享身边朝殷旭的院子望去,只见那两盏挂着的灯笼,在如今的夜色下也已黯淡了不少。

    她问道:“我看文初脸色不好,放不下心,他是不是不舒服?”

    方享先是叹了一声,满面愁容地摇了摇头,道:“他酒量一直不好,这些年也没练出来,加上心里头总有些事,一喝酒就容易醉。你可别听那郑……郑渔卿的话,文初自律得很,从不多喝放纵,只是他喝了就脸就发白,看着吓人,其实不碍事。”

    “那就好。”莺时低头看着自己的足尖,低声道:“我其实……倒不是那么在意郑小姐。”

    方享听出其中端倪,有意追问道:“不那么在意?就是多少还是在意?”

    莺时登时低下头,便是默认了。

    方享释然笑了笑,引着莺时往她住处去,缓缓道:“你在意也是正常,换做哪个姑娘家遇见这种事都要介怀的。但你千万要相信文初,他也是受侯爷之名,不得已才带着郑小姐出入,那可是武安侯唯一的掌上明珠。”

    “我知道。”

    “你不知道。”方享又是一声长叹,叹得那才从云后露脸的月随之暗淡下去,他道,“郢都是一国之首,尤其靠近皇城住的那些人,哪一个不多少沾点皇亲、官门的利害?文初跟这些人打交道,要顾忌的太多,有时也难免需要曲意逢迎,那位郑小姐就是最难缠的一个。”

    薛沅之言又仿佛在莺时耳畔回响,此时听方享这样说,她难免失望,却还忍耐着,咬着唇,继续等方享说下去。

    “这事文初应该跟你解释过,我如今只说我知道的,便是那位郑大小姐确实意属文初,但人家那样的出身,文初真与她结了连理还是低人一等。需知道,你的文初哥哥心气也不低。”方享调侃着,摇头道,“他无意入官门,更不稀罕侯府女婿的身份。原因为何,该不用我说明了吧?”

    莺时浅浅一笑,却也不尽高兴,敛了嘴角的笑意亦少不得担忧,道:“但如果侯爷真要为文初和郑小姐保媒呢?”

    “文初一早便在侯爷面前表明过心迹了,你以为侯爷不知他有心上人?再者,他若是做了侯府的女婿,商场的事可就沾不得了。侯爷上哪儿去找个如此能耐的帮手替他的位置?我琢磨着,侯爷如今最难办的事,反倒是如何让郑小姐对文初死心。”方享道。

    见莺时依旧心事重重,似乎并未被自己说动,方享继续安抚她道:“其实这次侯爷将郑小姐安排给文初的决定,说到底也是宠着自家女儿。毕竟是在济州,郑小姐若是要插手郢都商会的事,侯爷可未必答应。不过让她过把瘾,等这阵的兴儿过了,也就过去了。”

    “希望如此吧。”莺时轻声道。

    方享拦在莺时身前,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今晚若是没法说通你,岂不是回头让文初难做?再者,他知道这趟扫了你的兴,暗中给你准备大礼呢。你可千万别跟他说,我也是实在没辙了,怕你和他生了心结,就先透个底给你。他对你是当真一心一意,你别误会他,否则便真是惹他伤心了。”

    方享的说辞算是入情入理,莺时听在心里多少有几分宽慰。

    “我把话都说完了,事实摆在眼前,他对你若不是真心,早攀着郑小姐的高枝去了,是也不是?”方享道,“夜确实深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免得你睡不好,明日一脸憔悴地去见文初,他又该说我了。”

    莺时却未听方享的,反而往殷旭院子的方向走。

    “哎,你这是做什么去?”方享拦住莺时问道。

    “我看文初方才的样子不太对,听了你的话,我这会儿反倒不能放着他一个人了。”莺时回道,想起白日里那个侍从的话,她恳求起方享来,“平献,你带我进去好不好?我保证不吵他休息,只守着他。”

    “不可。”方享断然拒绝道,“实不相瞒,文初最在意你,也生怕在你面前有一丝做得不够。但是醉酒这种事是身不由己,他可不愿让你瞧见他失态。这样吧,你若是不放心,我帮你去看着他,但凡他醒了,我立即让人去找你,如何?”

    莺时埋怨道:“你这是将我的话都堵了,我如何再说得下去。”

    “该是我情理上说通了,你反驳不得。”方享道,“都是自己人,我何须骗你?不信,等明日,你将我的话都告诉文初,他总该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你只看到时候他找不找我的事,就明白我这会儿说的究竟是不是虚言。”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自然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是抢先要堵你的话而已。”方享现学现卖,又调侃起莺时来。

    又是说理又是伏低做小地哄自己,方享这一番言辞下来,确实让莺时再找不出反对之处,只得点头道:“那有劳你照顾文初了。”

    方享一抬下巴,佯怒道:“我看出来了,你是当真见外,没把我当自己人。”

    莺时忍俊不禁,道:“我没有,是当真感谢你。文初有你这样一个知交好友在身边,很让人放心。”

    “既然放心就赶快回去歇着吧。”

    “几步路的功夫,你不用送我,回去看着文初吧。”莺时欠身告辞。

    清辉笼着莺时离去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阑珊灯火之中。

    她不知方享一直站在原处看着她,看她前后回头相顾三回,直到她真正隐没在寂静夜色之中,方才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最后却并未回去照料殷旭。

    翌日晨间,殷旭早早便去寻莺时,谁想她竟不在房中,问了其他侍婢,也都不知她的去向。

    殷旭闻言眸光一沉,冷冷道:“这点事都办不好,自己下去领罚。”

    侍婢吓得跪在殷旭面前求道:“公子开恩,饶了奴婢这一次,饶了奴婢吧。”

    殷旭正欲发作,却见莺时正从廊下墙影中走来。

    他再不顾脚边还在哭求的侍婢,快步迎上前,将莺时拦下,拉着她道:“你去哪儿了?知不知道寻不见你,我多担心?”

    “我只是去看看随玉,没有离开别院。”莺时看自己房门外有个正跪着抹泪的侍婢,猜到定是殷旭又要罚人,她道,“你就当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别罚她了。”

    殷旭充耳不闻一般,牵着莺时回走,道:“这别院也不小,你真想藏起来,我未必能立刻找到。”

    待到房门外,见侍婢仍跪着不敢起来,他只淡淡道:“小姐替你说了情,下去吧。”

    侍婢当即叩头谢恩,连说了好几声“多谢小姐、多谢公子”这才离去。

    莺时见侍婢离开,自己推了房门,引殷旭入内,道:“醒了酒,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一路带着殷旭坐下,再为他倒了茶,莺时才发现殷旭只是盯着自己看,她将茶盏递给他,道:“还是姣姣待我好,总将我记在心上。”

    殷旭接过茶盏却直接放下,将莺时抱到自己腿上,搂着她,道:“昨晚让你担心,也惹你伤心了。”

    莺时扭过头,没去看殷旭,道:“伤心提不上,就是有些恼了。”

    殷旭捏着她的下巴让她转过头看着自己,道:“我原是不想你胡思乱想,也不觉得是什么要紧事,没想反倒弄巧成拙,是我的错,给你赔不是,好不好?”

    此时只他们二人,莺时也不可以隐瞒情绪,垂着眼道:“我才不稀罕呢。”

    她恼是真,但这会而与他撒娇也是真。

    殷旭格外受用,不禁笑道:“那姣姣稀罕什么?”

    莺时鸦睫轻动,抬眼睇着殷旭,看他好整以暇的模样便知道自己落了下风,咬了咬唇本不愿说。

    可她总抵不过殷旭这番柔情,纠结之下,她恹恹道:“你不知道呀?”

    殷旭朗声发笑,挑了她的下巴,道:“我已说了,在你面前我分不得虚虚实实,总得你告诉我,我才知道。”

    莺时娇哼一声,想要从殷旭身上挪开视线却忍不住去看他,再想起昨晚方享说的那些话,她又心疼起殷旭来,指尖抚上他的眉眼,道:“都是为了要紧事,我不介意你跟谁在一起,但你不要总是瞒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才容易胡思乱想呢。你看,昨夜我都没睡好。”

    殷旭煞有介事地将莺时打量了一遍,心疼道:“确实是我想得不周全,以后但凡我出门,都与姣姣一一交代清楚,何时去何地,与谁同行,几时回来。若赶不及,也要差人回来给你报平安。非必要,绝不在外留宿,即便是应酬,也不多饮酒,免得姣姣不喜欢,好不好?”

    莺时戳了戳殷旭肩头,道:“说什么呢,拿这种事来取笑我,若让外头人知道了,不定怎么说我呢,也少不得笑话你这个一会行首竟遭个女流之辈管着。”

    “那也是他们羡慕不来的,我不信有哪家娘子比我得过我的姣姣。况且,我是自愿被夫人管着……”

    “你又来。”莺时娇嗔道。

    殷旭握了莺时的手在掌中,看着那又微微泛红的脸,他凑近过去,低声道:“不是夫人该是什么?”

    莺时被他看得心如鹿撞,抿着唇多一个字都不敢开口,生怕被他听见自己的欢喜,又取笑自己。

    殷旭看她不说话,更是肆意,道:“夫人,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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