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阵晚风抚过,柔碎了水里倒影,一个半躺在栈道水旁,一个欺身靠着。

    莺时唇上的胭脂都被吃尽了,反是雪颊艳丽,粉面含春,一手轻抵在殷旭胸前,道:“我……我热……”

    前一刻情动如山倒,心绪涌动之下,殷旭便追着她吻,这会儿看她又娇又羞,心里更是喜欢。

    唇齿间还辗转着莺时唇上的胭脂香,殷旭甚至觉餍足,退开了一些坐好,只是目光还在她粉面桃腮上流连。

    蝉鸣依旧,缠在此时安静的两人之间,牵着那丝丝缕缕的心动情愫,又引得莺时转头去他。

    星夜清辉之下,殷旭后仰着,靠曲起的左臂支撑身体,右手置在身前,若非还有几缕余热未散,那微微敞开的领口像是他不过以天为盖睡了一觉的证明。

    见殷旭拍了拍身前的位置,莺时却将铺在他面前的裙角拉了回来。

    殷旭往她身边挪,学着她以前的模样,下巴借力抵在她肩上,仍是含笑看着她。

    莺时侧头看他,问道:“看什么呢?”

    “夫人不看我,便只能我看着夫人了。”

    莺时被他逗得更羞,抬了肩不理他,娇嗔道:“又来了,我那海棠可还没栽呢。”

    殷旭揽她香肩,在这一通玩闹之后,柔情之下又添坚定,道:“不论那海棠几时栽,我只认你一个。不论旁人说什么,我不在乎,你也不必在乎。我本就是来护你疼你的,不需你有任何回报。你要真想帮我,便多唤我几声,让我知道你在我身边。”

    这喁喁情话多少抚慰了莺时心中的焦虑,她抬头去看殷旭,道:“我好像有些曾经的感受了。”

    “什么?”殷旭惊道,“你想起来了?”

    “也许吧。”莺时靠在殷旭怀里,望着那两颗暗淡之星,道,“我总觉得我们以前也这样一起看过星星,是不是?”

    殷旭脸上的笑意渐渐转淡,道:“嗯,你喜欢看,我便陪你看。只是我不甚了解天相星辰,还得你替我传道解惑了。”

    “我也是忽然想起的。”莺时动了动身子,仰面去看殷旭道,“我突然之间还有个想法。”

    “你说。”

    “我想亲自栽那支海棠。”莺时勾着殷旭衣襟,拉得他微微靠近一些,道,“既是要为你穿的嫁衣,由我亲手绣上那支海棠,是不是更好?”

    “你想做便去做,不便处让随玉帮着你,若是不够,叫上我。”殷旭道。

    “那就有劳殷会首帮我绷绣床了。”

    殷旭握着莺时的手凑近唇边,亲吻着,点头道:“好。”

    得了殷旭支持,莺时便为在嫁衣上绣怎样的海棠花样式费心起来。

    翌日起身,她便开始琢磨图样,不过半天功夫,已画了好几张,铺在园中凉亭的石桌上,认真之态堪比那些做长篇大论的士子们。

    如此到了午后,莺时正小憩,随玉照旧帮她打扇。

    看莺时睡得沉,随玉收了手里的扇子,将那几张图样拿起端详,越看,脸色越沉。

    恰是飘来一团阴云,接着起了风。

    眼看着天色变了,随玉一松手,那几张画稿便被风吹着飞过了墙头。

    莺时此时醒来,惺忪睡眼睛还未完全睁开,支起身子便问道:“我的绣纹图样……”

    随玉扶她坐好,道:“看是要变天了,奴婢先扶小姐进屋吧。”

    莺时身子软得很,需靠着随玉的身子借力才慢慢站起来,却听身边侍女倒抽了口气。

    她问道:“你怎么了?我撞疼你了?”

    随玉摇头,只催促莺时道:“快些进去吧。”

    莺时瞧见石桌上的画稿不翼而飞,问道:“我的图样呢?”

    “起了风,被吹走了。”随玉稍用力推着莺时回房。

    两人一块儿走着,莺时总觉得随玉的行动看来怪异,拉着她问道:“随玉,你是不是不舒服?若是病了,赶紧让平献帮你看看。”

    随玉淡淡道:“奴婢不敢病,也不能病,否则没人照余小姐了。”

    “我怎么听不明白你的意思?”莺时道。

    “奴婢的意思便是请小姐多记得自己还有旧疾未去,虽然身子比以前好了许多,却也不可掉以轻心。”随玉看了眼已完全阴沉下来的天色,道,“看来会是一场大雨,小姐快进屋,奴婢去帮小姐拿药。”

    莺时晨间起了身便专心在研究嫁衣的海棠纹样上,这会儿看着随玉离开的背影,方才注意到她近乎完全不动上半身在行走,脚步也比过去慢了许多。

    莺时料定随玉有事瞒着自己,也不知殷旭几时回来,索性去找方享探问情况。

    方享正要出门,不料在房外与莺时相遇,问道:“寻我有事?”

    莺时离开自己住处时才有几下落雨声响起,这会儿穿了半个园子的功夫,雨声已然细密,从房檐到地面全都湿了,就连她的裙角都被溅起的雨水洇湿了一块。

    “你知道随玉怎么了吗?”莺时问道。

    方享捏紧了手里的瓶子,沉吟片刻,回身推开房门,道:“进去说。”

    莺时随方享进屋,看他放了手中的药瓶在桌上,问道:“你这是要给谁送药?”

    方享面带愁色,道:“随玉。”

    莺时诧异道:“她受伤了?怎么受的伤?怎么她都不说?”

    “她的性子,是哪怕生命垂危都不会吐一个字的。”方享道,“昨日随玉陪你出去,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莺时没有将自己遇见薛沅的事告诉过任何人,当时她和随玉会和,明明告诉了随玉不要将两人分开过的事说出去。

    可眼看方享这样问,莺时料定是随玉招了。

    她这会儿抿紧了唇,没有出声。

    方享旁观这些年,对莺时和随玉的性情都大抵了解,更清楚殷旭的脾性,知道这其中死结难解,无奈叹道:“昨夜你跟文初回来之后,他就找了随玉。他们究竟说了什么,我也不知道。只晓得随玉自己领了家法。”

    “什么家法?”

    “挨了十藤鞭。”

    “怎么会这样?文初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

    “这也不能怪文初,随玉跟你出去,但没照顾好你,换做是旁人,大概直接就被逐出府了。”方享道,“莺时,文初最在意你,你若真有事,一定要告诉他。否则他逼不了你,就要问责你身边的人了。”

    方享语重心长,莺时却一时间无法接受他所言。

    “文初驭下向来严厉,随玉原来跟在他身边好些年,文初也是觉得她最稳妥合适才放在你身边。但这次随玉出了纰漏,好在你没事,若有差池……”方享欲言又止,余下的话终究还是被他咽在喉口,未曾说出来。

    莺时想不到殷旭这样在意自己昨晚说的话,甚至因此连累了随玉,难免愧疚,道:“我去看看随玉。”

    “等等。”方享唤住正要转身的莺时,道,“还是我去吧。随玉性子硬,又是因你受的罚,你且等等再与她说这件事。”

    莺时以为然,对方享道:“那你替我照顾她,这几日都不要让她做事了。我也不出去了,免得再给她惹祸。”

    方享点头,走前又道:“你也别因这件事责怪文初,他有他的道理。手底下管那么多人,不立规矩无法服众。你只当无事发生,他对你总不会有歹意的。”

    “我明白。”莺时道。

    随方享离开时,莺时才发现只这一会儿的功夫,外头的雨竟滂沱着像是天都被打翻了似的。

    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雨冲走了园中暑气,也打落了园子里好些开着的花,雨水顺着房檐如注落下,嗒嗒不绝。

    莺时靠在窗口望着遮天雨幕,这雨大得像是在她眼前蒙了纱,连园里的花草都看不真切。

    莺时虽答应了方享不多顾虑随玉之事,但那侍女总算是自己身边人,而下手的还是殷旭,要说完全不想是不可能的。

    一面是在她心里从来温柔的情郎,一面却是连心腹都不曾留情的商会会首,再有那些道不清、理不明的情绪心思纠结在一起,莺时越想越心烦,越想越觉得周遭的一切开始变得陌生起来。

    出神之际,莺时未察觉有人进了自己房中,待身子被一阵温热气息裹住,听着耳畔传来的熟悉声响,她才收回游离的思绪,道:“进来了怎么都不叫我?”

    殷旭英挺的鼻梁蹭着莺时颈间软肉,闭眼沉浸在她身上浅淡却醉人的馨香中,道:“叫了你好几声,却不见你应我,在想什么?”

    莺时被他蹭得有些痒,躲开了一些,道:“没什么,就是看着雨大,担心你回来会不会淋着。”

    “当真?”殷旭将她颈间的碎发拨开,静静看着她。

    心里记着方享的叮嘱,莺时亦不是会在殷旭面前扯谎的人,转过身去看他,问道:“你那样对随玉,就真的一点不念跟她这些年的主仆情分?”

    莺时神情悲悯,显然是舍不得随玉受了那样重的责罚。

    殷旭却不以为意,揽着莺时后腰,面不改色道:“她自己出了纰漏,自愿招的供、领的罚,跟主仆情分没有关系。”

    “可是……”

    “她是我府上出来的人,最懂我的规矩。这趟她怨不得任何人,你也不必可怜她。”殷旭微凉的面容又染了三分笑意,道,“昨晚你说要自己绣嫁衣,一日过去了,可想好要什么样式了?”

    殷旭拉着莺时案边,却未看见一张图样,问道:“怎么,竟是还要藏起来,不让我看?”

    “午后起风,一时未留意,画稿都被吹走了。”莺时道,“我给随玉休了几日假,你别再为难她了,好不好?”

    “我就事论事,她如果以后仔细办差,没有错处,我哪会找她的不痛快。”殷旭双臂拦在莺时身侧,将她箍在自己与长案之间,故作不满道,“从我回来到现在,你总在说随玉,也没见你瞧瞧我是不是真的湿了衣裳。”

    不想扫殷旭的兴,莺时贴近过去抱他,道:“这不是看过了?没淋着雨,完完好好呢。”

    殷旭亦搂她在怀里,如此才觉得安心,贴在她耳边呢喃着:“姣姣,姣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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