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烧着那愈渐浓腻的灼热,映在殷旭眼中便是将要烧断那最后一点理智的引诱。

    莺时颊上越发明显的滚烫,与她掌心下那来自殷旭腔子里越来越快的心跳,同样鼓动着她心里某种莫名的情绪。

    殷旭的鼻息扑在莺时脸上,亲近在她唇边,情丝缠绕得早已分不开,却偏偏止在这最后的分毫。

    她居然生出一丝庆幸,在殷旭抽身后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待那股情难自禁散淡了一些,莺时才道:“那你记着今晚答应我的话。”

    待她的嫁衣绣完了海棠,他们便离开郢都,回栎邑成亲。

    “好。”殷旭应道,随后一声轻笑,“原来你这样急着嫁给我?”

    莺时虽已有了顾虑和害怕,但无论是薛沅疑惑云辛,在她看来都比不过殷旭。

    只要殷旭愿意跟她回栎邑,她便相信殷旭。

    她相信,只要回到原点,他们就还能回到最初的样子。

    殷旭不知莺时所想,看她雪颊仍红得厉害,又垂着眼,只当她经不住自己这一句玩笑,又恐她生气,忙哄道:“是我不好,你我月书赤绳,早应定下名分,却让你多等了这两年。你那一声‘夫君’是该给我了。”

    莺时最听不得他这般软语讨饶,便暂且放下了那些疑虑,道:“你的伤当真不要紧?”

    “你多叫我几声,我便什么都好了。”殷旭道,“原只是想来看看你,又怕扰你休息,谁晓得你熬到这么晚。”

    莺时勾了他的手指,轻声道:“还不是你没有回来?我以为你今晚都不会回来了。”

    殷旭尾指动了动,见莺时反勾了回去,他笑道:“记得你在别院等我,再迟我都要回来。这会儿能放心了?”

    莺时点头,道:“这么晚了,你……你在我这儿躺会儿吧,也省得再去闹腾别人。等天亮了,直接把平献找来这儿给你看伤。”

    “还是姣姣心疼我。”殷旭感慨道,“但我不想扰了你歇息。”

    不知是不是殷旭这一句尾音绵长,才听来另有深意,莺时忽然又娇羞起来,嗔他道:“你已是扰了我了,再让你丢下我,真就一刻都不安宁了。”

    莺时还会这般撒娇才让殷旭真正放了心,他扶着莺时躺下,道:“那我等你睡着了再走,不让你瞧不见我,好不好?”

    莺时即刻闭上双眼,道:“我睡着了。”

    殷旭低笑一声,方才要起身便被莺时拉住袖管,听她问道:“你去哪儿?”

    他道:“灭了烛火,你睡得安稳些。”

    待殷旭吹灭了台上的蜡烛,莺时眼前又陷入一片漆黑之中,当下唯有殷旭握住她的手,那干燥的温暖抚慰着她所有的情绪,伴着静夜里依稀可闻的彼此的呼吸声,渐渐生了倦意。

    翌日莺时醒来时,殷旭已经不在房中。

    随玉进来服侍莺时梳洗时才告诉她,殷旭一早便去了武安侯的别院。

    莺时知道这趟济州之行已不可能如最初计划,少不得败兴,问随玉道:“文初走前可让平献帮他看过伤势?”

    随玉正帮莺时梳头,捧着莺时一头如云秀发,小心打理着,道:“看过了,伤势不重。公子离开前特意吩咐奴婢转告小姐,以免小姐担心。”

    莺时从镜中看着随玉,她们主仆两年,随玉很少笑,也不亲近人,尤其当她面无表情时,整个人看来冷冷清清的,透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

    莺时道:“等用了早膳,你陪我去避暑山庄吧。”

    随玉双眸一沉,试探问道:“小姐去那儿做什么?”

    “原想和文初一起去,但看如今这情况怕是去不了了。既有机会故地重游,我一个人去也可,或许也能找到一些过去的影子。”莺时道。

    随玉攥着手里的篦子,不顾木齿扎着掌心的疼,思索后道:“武安侯遇刺不是小事,想来已经派人在城中搜捕刺客。外头现在乱得很,小姐还是安生留在别院等着公子吧。”

    “我在栎邑待了两年,现在出来了,只想出去走走。我们轻装简行,不惹人注意,总不会平白无故就被认作刺客。”莺时道,却见随玉仍不情愿,她脸色一紧,质问道,“难道是文初说了不许我离开别院?”

    随玉摇头道:“公子并未这样说过。”

    “那你去准备吧。”莺时道。

    莺时性情温和却也并非没有脾气,加上殷旭向来娇惯着她,她也是动得了怒的。

    随玉无意惹莺时生气,否则遭罪的还是自己,只好妥协道:“那小姐喝了药再出门,公子走前特意叮嘱要小姐注意身子。”

    莺时不为难随玉,让她去取药。

    但不知为何,一想起云辛的话,莺时便觉得这过去喝惯了的药竟让她作呕,更不想喝。

    莺时端着药对随玉道:“帮我找平献来,不亲自问他,我不放心。”

    随玉对莺时和殷旭的感情很是了解,当下不疑有他,应声后便去寻了方享。

    莺时当即将药泼去园内花圃中,待方享来了,她询问过殷旭的伤,才带着随玉出门。

    今日的荷送十里湖畔景致依旧怡人,同样的山媚水娇,同样的风清柳绿,只是莺时此时并无闲心游玩。

    她试图从经过的一草一木,看过的一花一叶上寻找到哪怕一点儿和过去有关的点滴。

    然而一切徒劳,走了好一会儿,她依然记不起自己当初和殷旭在这里做过什么。

    随玉看她心事重重,探问道:“小姐有心事?”

    莺时才摇头便听见了从湖上传来的乐音,丝竹管弦如昨日,声色犬马亦未变。

    她自此被勾住了心神,望着又在湖上驶过的画舫,追着那靡靡之音去了。

    莺时沿岸追着画舫,未留心身边经过之人,直到一袭深色长衫拦在面前,她才看清竟是薛沅。

    莺时后退,这才发现随玉不见了。

    薛沅似早有预料,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满是戒备的莺时,道:“我已差人好生照看随玉,小姐只需借我一些时间,我与小姐小谈一二。”

    若非薛沅先拿随玉要挟,他这般看似谦和有礼之态倒不令人生厌。

    “薛校令有话直说,不必拐弯抹角。”莺时道。

    薛沅却只摇头,转身往停在湖边的一条小舟走去。

    莺时明知薛沅并非善类,那翩然君子的举止之下必定别有图谋,但她心中已生疑虑,便经不起有人从旁引导,尤其是薛沅看她的眼神,总是另有乾坤。

    如此想着,莺时已经不觉跟上了薛沅,随他上了小舟。

    木浆拨动水波,推着小舟慢慢离了绿柳岸,游至湖中。

    水声清泠,并着阵阵湖风,本该惬意醉人,但此刻并未化解莺时眉间满满的疑虑不解。

    倒是薛沅看来怡然自得,甚至伸手拨弄湖面上圈圈涟漪,似在与跳动的细碎金光玩耍一般。

    莺时问道:“薛校令到底有何事要与我说?”

    薛沅将指尖的水珠洒去,擦着帕子,道:“殷旭该是将我的事都跟小姐说了。”

    莺时对薛沅过往并不苟同,因此只是转开视线,算是默认。

    薛沅放下帕子,正襟对莺时道:“我寒门出生,到郢都自是为了求个出路,得了机会必然要抓住。小姐应该与我一样,所以我是想跟小姐说,你抓牢殷旭,我求娶郑渔卿,你我互利,岂不美哉?”

    莺时未料薛沅如此坦诚直白,倒是因此高看了他一些,但这番言论无疑辱了她对殷旭的感情,顷刻间便教她的脸色更加难看。

    明朗日光照着那醉日海棠,浅淡春山里已经溢了怒意,娇美之下另有坚韧,看得薛沅不由想起了一个人。

    但他并未吐露内心所想,仍彬彬有礼地含笑相对,等着莺时开口。

    莺时道:“我与薛校令从无交集,薛校令要做什么,也不是我一介民女可以指摘的。”

    薛沅摇头,道:“小姐是殷旭金屋里藏着的美娇娥,而殷旭又是郑渔卿的心头好,我与郑小姐嘛……呵,小姐以为我们可有交集?”

    薛沅此言便是拿她跟郑渔卿比较。

    哪怕莺时笃定了自己和殷旭的感情,但是她和郑渔卿之间存在那样大的身份悬殊。

    纵是殷旭看来并不在意,可从昨晚随玉跟方享的谈话里,她也能知道,在外人眼里殷旭选择郑渔卿远比与她在一起明智。

    莺时不想在这件事上与薛沅纠缠,敛容道:“如果薛校令没有其他要说的,烦请送我回岸上,我好回去歇息。”

    “小姐可能不知道,侯爷虽不同意郑渔卿与商贾之流相交,可殷旭这些年为侯爷鞍前马后,昨晚还救了侯爷一命,这其间的变数便不似过去。”薛沅道,“郑渔卿是侯爷独生爱女,她心仪殷旭,他们玉成好事,从来都只差侯爷一个点头。”

    薛沅说得仿佛自己不过是殷旭无法和郑渔卿相守的慰藉,只要武安侯答应,殷旭便会立即抛弃自己,转而借郑渔卿彻底与武安侯府连成一线,真正平步青云。

    “小姐不妨想想,郑渔卿是何人。郢都那么多高门子弟,她为何看上了殷旭?算来该有三四年了吧,那么心高气傲的侯府千金,竟会对一个对自己不假辞色的末流商贾情定不移。这话说出来,小姐可信?”薛沅道。

    莺时不愿深想,盯着薛沅又疑又恨,问道:“薛校令此言何意?”

    湖风又送一曲丝竹而来,引得薛沅举目眺望。

    莺时看他那双眯起的眼中似渐渐变换了眼波,长久望着远处湖面上浮动的画舫,像是想起了什么。

    薛沅亦有过往,有藏于心中的记忆,可莺时的过去空白一片,有的也皆是殷旭所述,是殷旭为她描绘的曾经。

    莺时不由自怜自艾,视线落下时,发现薛沅扶在船舷上的手居然随着那湖上飘来的乐音打着拍子。

    那濮上之音绕着莺时与薛沅,她听着越生腻烦,不想再留。

    只是当她正要开口,却听薛沅似是念了个名字,青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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