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习习,洛璃被泠潇拉着手腕,一路从最繁华之处行到了无人之地。他在“逃跑”的途中还不忘感慨——对比早上一出手便毁人武器,现在只是带着他逃跑,泠潇的进步很明显。他有些欣慰。

    街上已没了灯火,后方也没有人追上来,可泠潇仍没有要停步的意思。洛璃终于忍不住出声询问:“泠姑娘,我们要去哪?”

    “回客栈。”

    “可是……”洛璃惊讶道:“我们离客栈已经越来越远了。”

    “……”

    泠潇急刹住步子,带着他停在了一户人家的屋顶上。四下寂静,辨不出是何处。

    洛璃忍着笑意四下望了望,忽问道:“泠姑娘,你可有睡意?”见泠潇疑惑回望,他笑了笑,指着不远处停在湖中的一搜乌篷船道:“既然已经走错了,不妨将错就错。借着这艘乌篷船,既能划回客栈,又可趁着月色夜游太湖,姑娘意下如何?”

    待泠潇点头,他便一跃而起,稳稳落在了乌篷船上。船家自然已经回家歇息去了,他行至桥头,捡起船桨,朝泠潇招了招手。待泠潇也上了船,他才熟练地当起了船夫。途中,船行过一家仍开着的酒铺,他便将船舶在岸边,去买了瓶酒回来。

    待船已行至湖中,洛璃放下船桨行至泠潇身前,摆好从酒铺里顺道买回来的两个酒杯,替泠潇和自己各斟了一杯酒。见泠潇只轻抿了一口便将酒杯搁了回去,他便望了望自己的酒杯,询问道:“姑娘是喝不惯酒,还是这秋露白不合姑娘的口味?”

    “徒有酒香,入口微涩,回味不悠。”

    洛璃微有些惊讶,“姑娘精通酿酒之术?”

    “我爹喜欢喝酒,又嫌弃外面的不够好。我自小跟着他耳濡目染,学了一些。”泠潇望了一眼酒瓶,淡淡道:“酿酒要经十多道工序,每一道都马虎不得。否则,即便香气馥郁,酒味也不够好。”

    洛璃闻言又尝了一口,便觉得方才还芳香四溢的酒忽然变得不再可口,便将酒杯随手搁在了一旁,问道:“除了酿酒,你在家的时候,还喜欢做些什么?”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猝不及防,泠潇认真想了想,她在家的日子无非是练功,读书,酿酒,但这三样她其实都不喜欢,所以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见她不出声,洛璃便自问自答道:“我倒是能猜到一些,比如——姑娘喜欢爬屋顶。”

    泠潇不由唇角微抿,洛璃所言倒是不假,只不过她在家的时候其实更喜欢爬树。客栈没有大树可爬,勉强只能爬屋顶了。

    洛璃的目光在她略噙着笑意的面上停了一瞬,仿佛能看见无数个这样的夜晚,她坐在屋顶独自仰望月色的模样。

    见他不说话,一双桃花眼凝视着自己,泠潇忽觉得有些不自在,避开他的目光,慢慢敛了笑意,道:“你换一家客栈住吧。”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洛璃有些懵懂,以至于他的第一反应便是:“可是我哪里惹你烦了?”

    泠潇摇了摇头,“今早的事若是传开,许多人都会知道你住在踏歌行。那位姑娘若是有心要寻你,很容易便能找到。”

    只能说洛璃的这十年,收到的善意实在是太少了,以至于他听到泠潇的话后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你是在担心我?”

    泠潇没有应他的话,只道:“她对你恨之入骨,招招都想至你于死地,可你对她却处处留有余地。所以她武功虽不如你,但你们对阵,你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泠潇不喜欢刨根问底,这是在与萧然的相处中养成的习惯。所以关于他为何会被人街头寻仇,她只字未提,她只是认真地在思虑着他的安危。

    洛璃自然也察觉到眼前的姑娘丝毫不关心他的那些恩怨是非,只是纯粹地在关心他。这种单纯的信任与维护,让他觉得有些受宠若惊。他沉默了片刻,才道:“她之所以想取我的性命,是因为对我有恨意,而我对她留有余地,也是因为我不恨她。”

    在真相大白之前,所有的仇恨与责怪,他都只能承受。

    “不过我虽不俱她,却也不想被人烦扰。”洛璃望向泠潇,缓缓道:“我在城中有一处院子,虽不能与隐园相比,却也干净雅致。来湖州前,我已让人清扫干净,园内一应东西也都齐全。姑娘若是不嫌弃,寿宴之前暂住几日倒比客栈合适。客栈临街,且人多嘈杂,你睡眠不好,住静谧些的地方会更好些。”

    “你既有地方可去,为何要住客栈?”泠潇问完话便已明白过来,却仍有些难以置信:“你该不会是那日随我入城后才从那处院子搬来了客栈?”

    洛璃笑着点了点头。

    泠潇顿时哑然,过了片刻,忽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睡得不好?”

    “我曾经也有段时间夜不能寐,总是噩梦缠身。昨夜客栈门前遥遥一望,看见你的神色,我便已经猜到了。”洛璃望着泠潇,斟酌着道:“后来大夫给我配了一剂安神药,我喝了一段时日便慢慢好了。你若是愿意,明日我便写了药方让小六去配,每日睡前熬好了给你送过去。”

    泠潇对他的细致入微感到惊奇,又猜到他既这样问,那他话里的那位大夫多半便是他那位秋姨。她不愿与那个人再有任何牵扯,却也明白不该为此便将怒火撒到洛璃身上。他想寻人报恩没有错;他对她体贴关照,更不是错。

    于是她没有像上次那般生气走人,只是摇了摇头。

    洛璃怎会看不出她心中所想。如果说先前在石桥上他尚且有些疑惑自己对泠潇的在意究竟只是因为秋姨,还是也有她自己的缘故,那在她不问缘由的出手相护和真心为他的安危着想后,他已经认清楚了。

    在这个心思单纯善良的姑娘面前,他也不想再绕弯子或者说谎话。于是,他决定将话摊开来说,解除泠潇心里的芥蒂。

    “我起初接近你,自然是因为秋姨的缘故。但如今对你的事上心,却不只是因为她。”洛璃望向泠潇,眼中一片坦诚:“自十年前的那桩事起,江湖中的人对我或咬牙切齿欲杀之而后快,或将我视作洪水猛兽避之不及。这些年,除了庄里的人,能这般平心静气坐下来与我闲聊的,能在我危难之际出手相护的,除了秋姨,便只有你一个。所以……”他笑了笑,学着雪芙的样子,抱拳道:“落月庄洛璃,不知是否有幸,能做泠潇姑娘作为江湖人后的第一个朋友?”

    泠潇在他说话的时候便一直看着他,在他轻描淡写说出自己这些年的遭遇时,她心里便觉得有些不是滋味。真诚历来是最能打动人的,所以当他说出这番话后,即便泠潇心里清楚还有几日便是寿宴,等拿到墨香草回到香川,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将是一场梦,可此刻看着眼前的少年,她却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语。

    虽然相识的时日不长,可她却发现,他们两个人其实有些地方挺像的。都披着一层保护色,但心里又都不喜欢自己的这层外衣;都喜欢摆出一副刀枪不入的样子,却又受不得别人待自己的一点好。

    人生一世,草木一春,何必诸多顾忌。想通了这一层后,泠潇便弯起了唇角,拎起酒瓶给两人的酒杯都斟满了酒,而后在洛璃疑惑的目光中拿起自己的酒杯与他的碰了碰,在他尚来不及反应之时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虽没有回答,但想说的话,都已在酒里。

    洛璃明白了她的意思,一双桃花眼含着笑意,学着她的样子也将酒喝了。

    月色下,酒香中,他们相视一笑。

    虽然他们都不知道,自己于对方而言,不止是新交的朋友,更是唯一的朋友。

    泠潇将酒杯又搁了回去,秀眉微蹙,嫌弃道:“这酒当真不好喝。”

    洛璃又学着她的样子将酒杯搁了回去,大笑了两声道:“那就不喝了!以后园子里的酒都由你来挑!”见他作势便要将酒水往湖中倒,泠潇忽又觉得可惜,忙从他手中夺过酒瓶,在心里谴责起这位少爷不懂人间疾苦来。即便自己不喝,留着施舍给路边的叫花难道不好吗?

    洛璃由着她接过了酒瓶,也不询问缘由,只笑了笑,行至船头捡起了船桨,望着月下美景,笑道:“疏雨洗空翠,来看湖上山。断桥芳柳外,小艇白鸥间。月在美人远,春忙流水……哎哟!”

    月色中,一个酒杯砸在了他的肩头。

    泠潇将酒杯砸向他的时候并未使什么气力,以他的身手,轻轻松松便可以避开,可他却故意装作避之不及的样子任由杯子砸在他的肩头,而后“哎哟”叫唤了一声,作出一副受了重伤的模样,委屈兮兮地望着泠潇。

    泠潇刚绷起来的脸便在他的惺惺作态中舒展开,两人对视一眼,一同笑了起来。

    “这船划去了客栈,要怎么回来?”

    “我会遣人送回去,船费也会一并留下,必不会让你被人背后指摘。”

    “……船是你划走的。”

    “你也是同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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