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难得的大晴天,远黛村的村民都在忙着晾晒,洛璃与小六顶着日头立在一户人家院中,听屋主人边拍打棉被边皱眉道:“二十多年前的事了,谁还记得清?”

    小六望了一眼自家主子,见他点头,便从袖袋中掏出一些银钱,朝那人递了过去,笑道:“是久远了些,不过您再仔细想想,或许能想起什么呢?”

    那人看见小六手中为数不少的银钱,立即一扫方才的不耐,接过钱后认真想了一瞬,略带歉意地看着他们道:“我如今不过三十,二十多年前尚是个孩童,当真是记不清了。或许……你们可以去问问老里长,村里的那些旧事没人比他更清楚。”

    不知道还收钱收得这么快,小六在心中翻了个白眼,面上仍笑着追问道:“不知您说的这位老里长,如今人在何处?”

    “沿着外面这条路一直往里走,他就住在最里面的那处院子里。院中有一颗大槐树,好认得很。”那人将银钱揣入怀里,许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又好心提醒了一句:“不过自从二十多年前的那场瘟病,老里长的性子就变了,怪异得很,不一定愿意搭理你们。”言罢捂着衣衿警惕地看了两人一眼,“你们一会若是问不到,这钱可不许往回要啊。”

    小六顿觉哑然,以他家公子如今的家业,这点银子哪值当回往回要?真是小人之心……他打量着洛璃的神色,道了声“多谢”,两人便一道沿着指引往村里走去。那人说的倒是没错,院中的那颗百年老槐树的确十分惹眼,两人没有费什么气力便寻到了。

    此刻的槐树下,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正躺在藤椅上晒太阳,约莫就是那人口中的老里长。院门是半掩着的,小六走上前敲了敲,喊了一声:“老人家。”院中老人闻声抬眼,睨了他们一眼,又闭了回去。小六正欲推门,却被洛璃止住,在他的示意下一同静侯在院门前。

    虽不是夏日,但日头正当空,方才又走了一段长路,小半个时辰后小六额头的汗珠便冒了出来。他瞧了一眼洛璃,见他神色如常,便只能继续耐着性子等着,终于,在汗水滴到地面时听到院内苍老的声音唤道:“进来。”洛璃这才允准他推门而入,两人正想向老者行礼,便听见老者冷声道:“虚礼就罢了,有话快说。”

    小六略微尴尬地咳了一声,直言道:“我们来向您打听两个人。二十四年前,是不是曾有一对外来的夫妻搬来村里居住?丈夫姓方,妻子姓姚,年岁都在五十上下。”

    老者抬起下耷着的眼睛扫了两人一眼,不答反问道:“你们是何人?打听他们做什么?”

    小六一愣,便听见自家公子应道:“晚辈落月庄洛璃,来此是为寻父亲的故交——方姚两位前辈。两位前辈多年不闻音讯,父亲心中惦念,特遣我前来探望,却不料到来后不见踪迹,我向村子里的人打听,竟都说不曾听过。”

    老者冷笑一声,道:“二十多年前的人,到现在才来寻,倒真是惦念。”

    既会为了他们出言嘲讽,那想必与他们有一些交情。于是洛璃不恼反笑道:“老人家错怪了,此事并非是我父亲不念情义,实则是我这个儿子无能。前些年家中出了些事,实在无暇他顾,如今好容易理顺了,这才有余力来寻旧人。”

    见他神情真挚,态度谦和,言语中又护着自己的父亲,颇有孝心。老者的语气稍软了些,道:“本就是外来人,又没住多久就搬走了,村里人说不清楚,也不是骗你们。”

    小六心急,闻言便道:“搬走了?搬去了哪里?”

    老者冷言:“不知道。”

    洛璃没有出声,目光在院中扫了一圈后停在了小六腰间的酒壶上,示意他取下酒壶递给那老者,笑道:“这壶里灌的是十里香酒铺新酿的酒,您尝尝合不合胃口,若是喜欢,我再让人给您送些过来。”

    老者哼了一声,似对他这番收买的举动颇为不屑,却偏偏控制不住自己已伸出去的手,暗骂了自己两声后,装作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打开酒壶闻了闻,顿觉酒香扑鼻,肚中酒虫已被勾起,便不由真心赞了一声:“好酒!”

    他心里清楚,接了这壶酒,便不好再冷言相向,偏又舍不得将酒归还,于是在心中挣扎权衡了一番。后来觉得左右人已经不在村里,将知道的那些告诉他们也无妨,便咳了两声,道:“那阵子瘟病刚过,村子里的人根本无暇他顾。我家里也出了事……等后来发现的时候,已经人去屋空了,没有人知道他们搬去了哪里。”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他们儿子的尸骨还埋在屋后的老树下,因是染了瘟病死的,所以连带屋里的东西这么多年也没人敢动,你们要是不怕,可以去看看。”

    小六闻言又是一惊:“他们还有个儿子?”

    老者觉得这个年轻人当真是不会说话,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自然有儿子。且那孩子聪明得很,又乖巧心善,很讨人喜欢。”说到此处,他的声音忽又冷了下来:“只不过好人不长命,未及弱冠就病死了。”

    小六哑然,便听洛璃问道:“他们的屋子在何处?”

    老者似略有些惊讶,“染了瘟疫的人死了都要烧成灰,他们舍不得,偷偷将人埋在了屋后,若不是怕起了墓易被传染,只怕早已被掘地三尺烧掉了。你竟不怕?”

    洛璃笑着应道:“自然也怕。不过既是故人之子,来了总得去拜祭一番,才不枉我父亲与两位前辈相识一场的情分。”

    老者盯着他看了一瞬,似有些分不清他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只道:“继续往里走,竹林深处的一处院子就是。”

    “多谢老人家。”洛璃言罢,示意小六奉上银钱,却被老者毅然拒绝:“无功不受禄,我说了这些话,拿这一壶酒,刚好。”

    “您既喜欢,一会回城后我让铺里的伙计给您再送两坛过来。”洛璃笑了笑,温言相劝道:“只是酒多伤身,您可别一次喝得太多。”言罢便作势要告辞离去。老者默了一瞬,不知想起了什么,竟微红了眼,在两人踏出院门之前忽道:“我虽不知他们去了哪里,但后来曾在湖洲城见过他们那个收养的那个孩子。”

    “啊?”小六停住脚步,讶然回头,便听老者仿佛自言自语般道:“那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奄奄一息地倒在湖边,没有人敢去碰,怕死在自己手上,惹了麻烦上身。最后被他们那个好心的儿子给捡了回去,养了一段日子。只可惜身上伤还没好全,就遇上了那场瘟病……不过那孩子的命倒是硬,竟没死在那场疫病里……”

    洛璃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折扇,追问道:“您是什么时候瞧见他的?”

    老者想了想,摇头道:“记不清了。似乎是在三年前,又好像是在五年前……当时只在城里匆匆瞥了一眼,再想找,人已经不见了。”

    小六闻言便道:“会不会是您看错了?”

    “我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老者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那孩子来村里的时候已有十五六岁,模样早已长成,怎会认错?”

    生恐自己惹怒了他会耽误洛璃寻人,小六立即打了自己一嘴巴,致歉道:“是我说错话了,您老别放在心上。”

    老者没有同他计较,却也不肯再说什么,只抱着手中酒壶道:“走吧,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

    这位老先生戒备心较重,若是继续追问,只怕会惹他生疑,洛璃便没有再多言,只再次致谢道:“多谢老先生。”

    老者举着酒壶扬了扬,“谢倒不必,酒别忘了就行。”言罢不再看他们,抱着酒壶一口接一口地喝了起来。

    两人辞别老者后寻到了那座林间的院子,的确如老者所言已多年无人踏足,院内蓬蒿满径。洛璃行到屋子前,推门时灰尘扑簌而落,屋内蟏蛸满室,荒废已久。见没有什么有用之物,他便出了门,围着屋子转了一圈。

    屋后是一片竹林,光影阴暗。一阵风拂过,竹林沙沙作响,似有人在长叹,又似有人在呜咽,瘆人得很。小六见洛璃停在一颗竹子前久未挪步,忍不住出言相劝:“二公子,这里到底埋着得过瘟病的人,不宜久留。”

    洛璃正垂目看着墓牌前的东西,闻言便轻声应道:“有人不久前才来拜祭过。”

    小六啊了一声,凑上前瞧了瞧,见那颗竹子下果然有一座土墓,墓前还摆着一些已半干的果子,便问:“会不会是村子里的人?”

    洛璃摇头,“且不说村里已没几个人还记得他们,即便记得,知道这里埋的是谁,也不敢来。”

    “那会是谁?”小六忽而脑中一亮,问道:“会不会是他们收养的那个义子?”

    洛璃微微颔首,“看来此人还在湖洲。”

    小六顿时喜上眉梢,虽然两位老前辈下落不明,但若能寻到这位义子,想必也会有所收获。他在内心里真诚地为洛璃感到欣慰。可洛璃面上并无喜色,只吩咐道:“一会回城后,你去酒铺找伙计来送酒,顺道带上些好的下酒菜,我陪那位老先生好好喝一回。”说完环视了周边一眼,又道:“派人守住这里,若有人前来拜祭,偷偷跟着,查清他的落脚处,第一时间告知我。”

    小六不解:“若是有人出现,直接将他抓住不是更好?”

    “你觉得以两位前辈的武功,他们的传人,你们能抓住的几率有几成?”洛璃瞥了小六一眼,郑重叮嘱道:“若有人出现,只需小心跟着,切不可打草惊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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