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忱别扭地从祖母身后走出来行礼。他已经看见傅与晴他们几个,但是自己刚在董夫子的课

    上遭到嘲笑,他现在还很生气。

    他鼓着胖嘟嘟的脸颊,像只青蛙一样。苏眠轻推他一下,问道:“你怎么了?”

    “哼!”别以为给个笑脸小爷就会原谅你,当时就数你笑得最大声。

    辛忱瞪她,苏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见状,傅与时补腔道:“阿眠妹妹,别理他,他的小气病又犯了。我们到外面逛逛,护国寺

    的风光很不错的。”

    傅与时和辛忱算是从小斗智斗勇地一起长大,彼此互相不对付。最初,辛忱总是仗着拳头大

    占上风,但他生性大大咧咧,喜怒形于色,后面就在温文尔雅,以智谋取胜的傅与时面前败

    下阵来。

    辛忱对此颇为不忿,恨得牙痒痒,索性恶作剧般给傅与时取了一个“假仙儿”的外号。

    “你……”他朝傅与时晃晃自己的拳头。

    “辛忱!”林老太君嗔怪地看着自己孙儿,亲密地挽着何老太君,相携着往里走,“老姐姐

    不知道,每年这个时候,我都带忱儿到护国寺给他的爷爷、父亲祈福,望他们在天之灵保佑

    忱儿。”

    何老太君拍拍她的手,眼睛看向身后的苏眠。

    林老太君意会,此次安平侯府是为了刚刚去世的苏季威而来。她笑道:“孩子们跟着也无聊,

    不如让他们外边玩去,我们两个老太婆也好自在些说话。”

    何老太君心领神会,嘱咐傅与时看着弟弟妹妹,不要乱跑。

    很快,少年少女们便一涌而出,茶室里只剩下两位老人。

    林老太君搀着何老太君坐下,奉上一杯茶,笑道:“老姐姐,请!”

    “你这老家伙儿,今儿也来拿我打趣。”何老太君笑得合不拢嘴。

    林老太君神神秘秘地道:“今儿来的人,我怎么瞧着,比往年多了不少。”

    “听说,长公主也来了。”

    林老太君来了兴致:“陛下的这位长公主,孀居多年,如今怎么……”

    “秦小侯爷也快到弱冠之年了吧。”何老太君感慨:“陛下还是顾念往昔的。秦国公天下初

    定后因身体隐疾意外身亡,陛下感念故人,秦小公爷也没降爵,成年后更是尚长公主,奈何

    偏偏想不开,怎么卷到永嘉宫变里去了呢。”

    有什么想不开的,没看长公主和二皇子一母同胞。林老太君不以为意道:“当年永嘉宫变,

    陛下震怒,皇宫前的台阶上都布满了血,要不是探花郎冒着大不韪直谏……”

    剩下的话,林老太君没有直说,但是两人都明白,如果不是苏季威,不知还要死多少人。只

    可惜,此事之后,苏季威的前程……

    茶室里有短暂的沉默。

    林老太君笑着转移话题:“陛下仁慈,不仅留下秦国公一丝血脉,爵位也没有收回。秦小侯

    爷幼时也时常进宫,还陪着太孙殿下读书呢。”

    “好歹是陛下的外孙。”何老太君见四下无人,小声道:“看来长公主是打算帮秦小侯爷相

    看,下月还要大办寿辰呢。”

    林老太君扁嘴:“那不知挑剔的长公主能看上哪家姑娘。”

    “你这张嘴啊,还和年轻时候一样。”

    “姐姐说哪里话。我一个人撑着偌大的辛国公府,再不厉害些,恐怕我和忱儿连骨头渣儿都

    不剩了。”

    “我知道,你也不容易。”何老太君思忖片刻,方说道:“只是到底别人口里的话不好听。”

    林老太君摆摆手:“名声又不能当饭吃。”

    两位老姐妹边吃茶边说些积年的梯己话儿,而年轻人们早就逛到寺庙的莲花池。

    池里的水已从冬天的束缚中解脱出来,印着春日的阳光,波色乍明,麟浪层层。经冬的残荷

    没了孤影,取而代之的是团团或浅翠、或墨绿的荷叶,几个粉粉嫩嫩的荷花骨朵冒出水面,

    和倒映的西山相映生辉,令人心驰。

    苏眠赞叹不已:“夏日荷花盛开时,这里一定很漂亮。”

    傅与时笑道:“夏日赏荷,的确是护国寺一景。”

    辛忱见傅与时笑得一脸荡漾,下意识想反驳,忽又想到荷花凋谢之后,花托上长出莲蓬,莲

    蓬结出莲子,莲子糖……他偷偷看了苏眠一眼。

    “辛忱哥哥,你脸红什么?今天很热吗?”傅与梦天真地问。

    几道视线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辛忱只觉得烦躁不安,犟嘴道:“小小年纪,眼神就不好,

    以后……”

    傅与晴双手环胸,冷冷地看着他。

    辛忱缩一下头,继而梗着脖子道:“小爷长得比一般人壮,自然热得也比一般人快。”

    苏眠默默抬头望天。

    傅与晴无语:“辛忱,你真的应该少说话。”

    “要你管。”

    辛忱瞪着眉,眼看又要口角起来,傅与时赶紧分开两人:“好了好了。”

    五人正笑闹作一团,这时观言引着一个肚子微凸的中年男子从石板路上走来。

    “傅小公子好。”那人行了个半礼:“在下是长公主府的管家秦范。听说小公子在此,小侯

    爷特命小的前来相请。”

    见傅与时面有犹豫之色,秦范继续道:“公主已经邀请何老太君一同品茶,现在即是派小的

    带安平侯府的各位小姐前往。”

    傅与时面带几分为难地看向苏眠,听秦范话里的意思,好像并未邀请阿眠和辛忱。

    苏眠笑着点头。

    傅与时这才带着妹妹们随秦范离开。

    辛忱在一旁幸灾乐祸地哼哼:”这下好了,剩你一个人,哈哈……”

    “你不是人吗?”苏眠扔给他一记白眼,径自走上通往西山的幽深小径。

    臭丫头!

    辛忱心里愤恨不止,看她越走越远,又嚷起来:“你去哪儿?”

    “爬山啊。”苏眠转身朝他嫣然一笑。

    辛忱就像被蛊惑一样,跟着她一步一步往上爬。

    走到半山腰时,他拖着如同灌了铅的两条腿,看着前面健步如飞的苏眠,哀嚎道:“喂,还

    要多久?”

    苏眠似乎没听到,矫健的身影很快就闪到弯曲的山道后了。

    辛忱一屁股坐在山边的大石头上,泄气地捶着自己的双腿。汗已经浸湿了身上的华服,他觉

    得自己又累又渴还委屈。

    他撇撇嘴,瘫倒在大石头上。阳光正烈,穿透松叶倾洒下来,辛忱难耐地用手挡住眼睛。

    他觉得自己快死了,恍惚间,有什么东西在有节奏地撞击自己。

    “起来,睡得跟死猪一样。”

    辛忱睁开眼,印入眼帘的是苏眠正用脚一下一下地踢他。

    “你这个臭……”

    辛忱话还没说完,苏眠一把将他拽起来,嘴里流入一股清凉的山泉,甜滋滋的。

    辛忱一下睁圆了眼,抢过她手里不知道用什么叶子围成的容器,喝完盛满的甘洌山泉之后,

    整个人才活了过来。

    此刻,山间吹起一阵微风,浑身的燥热一扫而光,辛忱舒服地闭上眼睛。

    “休息够了,就起来继续走。”苏眠靠在阴影里,催促辛忱。

    辛忱“腾”地一下坐起身:“我不!”

    苏眠冷冷地看他,辛忱咬着嘴唇道:“你那是什么眼神?你是不是也和他们一样,看不起我?”

    苏眠甩开头,继续大步流星地向前走。

    辛忱气得倒仰,奋力赶上她,扯着嗓子干嚎:“说啊。”

    苏眠突然止住脚步,转头看他:“我没有看不起你,是你自己看不起自己。”

    她站在离辛忱三步之外的台阶上,背对着光,眼神清澈如护国寺荷塘里的湖水,仿佛一切

    心思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之下都会无所遁形。

    辛忱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辛忱还没反应过来,苏眠上前一步,拉着他往前走。辛忱看着她的侧脸,明明只是一个小女

    子,堪堪到自己的肩头,为什么却给他一种高大的感觉。

    他觉得手腕握着的地方渐渐发烫发热,赶紧甩开她的手,嗫懦地低语:“我自己走。”

    接下来的路程,辛忱真的咬牙切齿地坚持下来。每当他想甩手不干,耍赖撒泼的时候,苏眠

    要么不停地夸他,要么就是奖励他莲子糖,要不就是冷眼瞪他,最后更是不知在哪折了一根

    树枝,辛忱只要一退缩就会挨抽。

    在一会儿如春风般温暖,一会又如寒风般凛冽的冷热交杂下,辛忱终于踏上山顶的圆台。

    他俯身拍着自己发颤的双腿,突然很想大哭一场。这个臭丫头真狠啊,她可是真敢抽辛小侯

    爷。

    苏眠朝他招手:“快过来。”

    又是要闹那样!辛忱翻着白眼,脚却迈着步子走到她身边。

    “快看,这就是你赢得的奖赏。”

    群山在他的脚下展开一幅瑰丽而磅礴的画卷。山抹微云,烟雾缭绕,远山苍翠,护国寺恢弘

    的殿宇隐匿在山间,路上熙攘的人流像蚂蚁一样渺小,近处嶙峋的山道往远方延升。

    辛忱情不自禁地伸出手,似乎能够得上天上的太阳和漂浮的云朵。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阔和

    旷达。

    苏眠两手放在嘴边,围成喇叭状,朝山下大喊:“啊……”

    辛忱不由地学着她的样子,大叫道:“啊……”

    两个人仿佛较劲儿似的,一声比一声大,整个山谷都回荡着纵情的喊声。

    辛忱觉得很过瘾,彷佛积攒在心里的郁气也随风而散。

    他瞥了苏眠一眼:“大喊大叫的,你的礼仪都学到哪里去了?”

    苏眠把树枝往石头上抽着,道,“你又皮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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