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一身高丽士兵的戎装,最多也就十三四岁,手中的一把刀倒提着,惶恐失措,看来是躲在死人堆里才得以逃生,那双眼睛让人看着就像还没学会杀人的样子。

    五人同时感到来自对方的威胁,只要他一声喊叫,就会把他的同伙招来,若是在昨晚,也许子玉会让他一刀毙命,可现在,朗朗乾坤下,那双眼睛已经无法让他把对方再当做自己的敌人了。

    他低声道:“别喊,你才多大,为何出来打仗!”

    男孩惊恐的望着他,语言不通,子玉才想起自己也就刚学会几句蒙语,高丽土语一窍不通。

    此刻男孩的嘴巴因害怕已然张开,五人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同时张良的刀也挥了下去。子玉一惊,他怕出声不敢用剑挡,便用双手迎着张良的手臂一推,张良也吓了一跳,那把刀离子玉也就半尺的距离。

    子玉冲孩子一挥手道:“快走!----走啊!”

    男孩这下明白了,撒腿就跑,单薄的背影在风中摇晃着。

    运尸体的高丽兵开始折回。

    “不好,快撤。”张良低声催促。

    子玉一咬牙,转身走了两步,复又折回,冲自己将士的遗体鞠了一躬,发誓道:“只要我赫连子玉活着,一定会领兵再来讨回这个债。”

    高丽兵越来越近,子玉他们跳下山坡,消失的无影无踪。

    在鹤野一个偏僻村子,赫连子玉和几十名死里逃生的将士已经住了三天了,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只带来高丽兵回撤的消息,元帅和大将军赫连子初仍是杳无音信。

    这是座很大的农家庄院,不像贫苦人家那样破旧,也不像有钱人家的奢华,幽深洁净,素雅庄重。子玉他们隐居在这深宅大院里,食住都是主家吴老先生照应。

    子玉只知道这是父亲选定的集结地点,对这家的主人并不了解。虽然父亲和大哥生死不知下落,自己一行又是伤未愈,但尽快回大都禀明朝廷,却是刻不容缓。

    里屋门帘一挑,张良和王元贵将军走进来。透过窗棂,子玉看到外面已经飘起了雪花。

    三人没说话,却都心照不宣,这支劫后幸存的队伍,几十人和马匹,在这偏僻的小地方很显眼,一旦被高丽人盯上,就是场恶战。现在兵士们思乡情切,从这儿到上都,至少要二十天,如果再有大雪封盖,恐怕一个月也到不了。

    子玉十分内疚,为了等父兄的消息他迟迟不撤,心里也无奈道:“父亲、大哥,对不起,请原谅子玉不能再等了。”

    赫连一行做着回程的准备,却被吴老先生拦下了。

    吴炎顶着一头雪花走了进来,高个,健硕,戴着毡帽,身着猎装,手里拎着一布兜药草。向屋里的三人点头笑笑打招呼。

    外屋传来小姑娘的声音:“爷爷回来了。”

    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梅子跑进来,一双纯净的丹凤眼透着欢喜。

    吴炎摘下帽子和布兜一起递给刚进来的小姑娘吩咐道:“梅子,去把这草药捣一下,再叫你娘烧点开水冷上。”

    望着吴炎,子玉心里充满感激,说道:“我们在这儿打扰这么多天,真不知要怎么感谢老人家呢。”

    张良冲着老人抱拳作了个揖,爽快说道:“老伯,我们都是行伍的粗人,不会那些个甜言蜜语,一句话,若用得着我们这把力气和这把刀,您只管吩咐。”

    吴炎笑了,他按着张良的肩头说道:“好,我就喜欢这样的,不过你留着这把力气杀高丽棒子吧,我的孩子多,你们尽管在这儿住着,不用操心。”

    子玉把老人让到炕上坐好,便说了要走得决定,并问他有没有去大都最近的路线。

    吴炎想了一下,说道:“按说去大都最好的路就是你们来时走得那条,过丰台,从大宁去上都,当时你们人多,是最适合的,就是太绕。不过最近有一条新开的路,是汉人区,专为客商往返高丽的,可以从安州直到大都,但三处驿站都小,你们沿途配给不太方便,如果你们能行,十几天就能到达。不过我不赞同你们现在走,一是你们伤还没好,二是邬天翼走后,留下了一支精兵,正四处搜查你们的踪迹。”

    屋外传来妇人的责怪声:“让你捣药,你竟这样粗心,这药捣得越细,药效越高。”

    话音一落,梅子娘端着一盆温水进来,虽穿着素淡,却是端庄清雅。子玉忙为小姑娘开脱道:“夫人,您别怪她,她已经做得很好了。”

    在他们住下的时间里,作为寡妇的梅子娘进退有度,都是梅子在照顾他们。

    夫人一手拉过板凳,把盆置放在炕边,又浸了块面巾。一面说道:“小将军快莫这样夸她,从小就被惯坏了,没点儿做女孩子的规矩。”

    吴炎开始帮子玉解衣换药,少妇人敛目悄悄退出。梅子捧着捣好得草药进来,也凑在张良身边看,吴炎看她一眼,接过药说:“你先出去吧。”

    “不用,我不怕。”梅子不在意的说。

    吴炎无奈地敲了梅子的手一下:“别看了,爷爷今天打了野兔山鸡,去帮你娘和叔叔们去,不听话就别想吃。”这句话管用,梅子一溜烟儿地跑了。

    吴炎一边换药一边和子玉聊天道:“其实你们不用那么客气,我也在中原住过,你的祖上都是抗金将领,我从小就对你们赫连家敬佩之至,要不是大宋皇帝昏庸,我也不会隐居在此。”

    他用洗过得白布把子玉腹部的伤重新包好,满意道:“创口愈合得不错,你很幸运,若再深一点,你活不到现在。”

    吴炎收好东西,又道:“这两日我会派人打探高丽兵的消息,你们再做决定。”

    身下不知是谁把炕烧热了,暖暖地很舒服,子玉不知不觉睡了一下午,醒来觉得焦虑的心情缓解不少。

    见他有动静,梅子端过一碗汤来,站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半晌,才怯怯地叫了声:“大哥哥,你是不是醒了,娘说的,你要醒了,让我把汤端给你。”

    子玉睁开眼,笑笑,故意把脸一沉道:“不是叫叔叔来吗,谁让你叫大哥哥,我有这么小吗。”

    梅子不由一乐:“你看你,就是不大吗,一点儿不像个叔叔。”

    十七岁的子玉褪去戎装,又未束发,只用一条紫色绢带把头发抹到额后,倒把实际年龄表露无疑,他叹了口气,嘱咐梅子道:“以后守着别人不许这样叫,记住了吗?”

    出征以来,他就怕自己年轻不能服众,处处掩饰自己的孩子气。实际上他天赋异禀,文韬武略无师自通,长短兵器样样拿得起。虽然战场经历短一些,还是得到了士兵的拥戴。

    子玉也喜欢这个勤快懂事的小姑娘,他坐起来,伸伸手,示意她把汤端过来。

    梅子看着他把汤喝完,羡慕道:“你们做男人真好,可以不被关在家里,还能打仗报仇。”

    子玉一愣道:“你有仇?”

    “嗯,那个姓邬的,杀了我爹。他们都不明说,可我就是知道。你说,女人是不是很没出息呀?”

    子玉摇头说道:“不是这样,女人是可以有出息的,我就认识这么一个女孩儿,她聪慧能干,满腹经纶不下男儿。最重要得是她有胆量,从来不服男孩子的气,”

    他说着说着走了神儿,心里涌出长君的影子,半年多了,自己喋血塞外,九死一生,差点与她阴阳相隔。

    梅子拽拽他的衣服问:“你说的这位姐姐在哪儿?”

    子玉这才回过神来,说道:“她已经长大,我也很久没见了,不过在我心里,她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

    梅子笑吟吟地望着子玉,又突然问:“你喜欢她吗?”

    子玉愣了一下,被小姑娘的直率弄得有些脸红,看她一脸单纯,便认真道:“何止喜欢,若不是打仗耽搁,她已经嫁给我了。”

    梅子怔了一会儿,又问道:“你有娘亲吗?”

    子玉一愣道:“你问这干嘛?”

    “你要有娘亲的话,她干嘛舍得让你出来打仗,我娘就不让我出门。”

    梅子的话,让子玉想起出征时母亲的眼泪,心里一酸,他忍了忍,说道:“我们打仗不是为自己,是为了保护我们大元的疆土--”

    没等他说完,梅子便打断道:“什么是大元,在哪儿,我不懂,只知道那些蒙古人、高丽人,还有金国人汉人,他们打来打去地,死了好多人。”

    这些话说的子玉无言以对。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得说道:“这次他们就杀了我们很多人,死得都是我的好弟兄。”

    “那,那你们也会死吗?,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啊。”梅子的眼里似乎有了泪光,她想起了无辜惨死的爹爹。

    子玉闭上眼睛,话的内容越说越沉重,他已经不想再给小姑娘解释什么,这些本不是梅子所应该承受的。沉了一会儿才说道:“不会的,我们就要回家了,你先去吧,大哥哥累了,想歇会儿。”

    梅子出去了,但她这些话,几年后,他都能清晰地记起来。

    天渐渐地黑了,不远处有人在,声音呜呜咽咽,听得人心里阵阵纠结。子玉在家时喜欢笛子,不喜欢箫的声音,可今天倒动了心思。

    他蹬上靴子,又把头发挽了束好。踏着薄薄的一层雪,追着箫声,来到院外一道高坡上。那个人正是吴炎,在飞雪中伫立。萧声凄凉悲壮,呜咽着萦绕在雪雾中,相伴着吴炎清矍孤单地身影。

    听了一阵,子玉情不自禁吟道:“惊闻鸣鹤缀乡音,觅梦深处寻落花。”

    吴炎回身,见到子玉眼里莹莹的泪光,发出了一声长长地叹息。

    子玉与吴炎并肩站立,眺望远方的丘丘壑壑,问道:“听您说曾在中原居住过,不知是在何地?”

    “河南江北的开封,与你们临安隔着一条江。”

    子玉又道:“那时你们为何不去南宋,江北可一直在战乱中。”

    吴炎沉默一会儿,说道:“整个中原大地都被外族争来抢去,老百姓苦不堪言,他们何尝有过安定?那些枉食国家俸禄的大臣,与其灭国后殉国自尽,还不如当朝时秉忠直谏,富国强民。为国不强,何处有净土。”

    吴炎的一席话,道出了离乡避世的殷殷苦衷,子玉自己何尝不是,常与爹爹谈及曾祖父当年签得城下屈辱之约,成了赫连家族永远的污点,只有当时的万般无奈,才铸成后代的隐隐之痛。

    想到此,子玉不无悲哀地说道:“当年高宗的一句,直把杭州当汴州,不知伤了多少汉人的心,北宋被辽金和蒙古杀戮了成千上万的同胞,灭族之灾,这就是当年宋廷重文抑武的后果。怕臣子佣兵自重,自己的龙庭不稳,却置国土和百姓于不顾。如果当年南宋励精图治,远奸逆,近良臣,就没有后来的国破家亡。朝廷腐败如此,安有岳飞等人的用武之地。”

    吴炎从子玉的话语里听出了他的愤慨、无奈,还有一腔的报国之心。如今他们家族被元廷征用后,披肝沥胆征战沙场,为国捐躯者过半,但很难说不会是下一个岳飞。早已对皇朝失去幻想的他,隐匿民间,所行之事,唯有一个义字罢了。

    飘飞的雪花,落在两人身上,又被风吹落,洋洋洒洒。

    子玉抬手接着落雪,说道:“好美,你们这儿下雪真早,不过还不是很冷。想这塞外的冬天,应该别有一番景致吧。”

    “正是,整个冬季白雪皑皑,纯净无暇,若在此避世,可以说是一尘不染了。”他抹一下落在胡须上的雪花,又对子玉道:“真希望你们在这多住些日子。”

    子玉道:“不用,他们都已经归心似箭了。”

    “是啊,什么都比不过与家人的团聚重要。”

    子玉却转为戚色,说道:“可我有一半的家人还在这儿,生死不明。”

    吴炎望着这个刚满十七的少年,惊诧于他的理智和胸怀,大概只有他那位身经百战的父亲,才使他有了这种历练吧。对他的喜爱油然而生。手持洞箫,恋恋不舍的说道:“这一走,不知何时再能相见,你把这支箫收下,权作念想吧。”

    子玉接过箫,湿了眼眸,心中一片惆怅,对吴炎说道:“我曾发过誓,一定还会领兵回来,告慰死去的几万将士,所以,我们相见的日子不会太远的。”

    他抬头望着越来越大的雪花,想起塞外生死不明的亲人,想起临安,千里故园心系情牵,这场战败的消息势必传回府邸,她们也定是忧心如焚。

    他只顾想着临安家人的惦念,却想不到眼前就有一场灾难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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