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季深,前所未有的陌生,悠悠无法想象,当年送她花环,眸光那般纯澈的小孩,为何变成了眼前这个邪恣的少年。

    “你到底想怎样。”她颤声道。

    察觉到她的害怕,季深长睫微垂,在她耳边道:“我不会伤害你的。”

    悠悠:“那你给我解开锁灵扣。”

    “那可不行,”他轻笑。

    “解开阿姐就跑了。”

    季深确实如他所言,没有伤害她。

    悠悠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接下来几日,就带她四处走动,到树上给她摘果子,到河里给她捉鱼,编花环给她戴上,一天一个。

    他还道:“阿姐,你不是一直想云游四方,行侠仗义吗,我带你去吧。”

    不过这话,他没能实现。

    赫道鸿找来了。

    悠悠提前察觉到赫家焚鬼符的气息。

    她问季深:“季家被灭满门,是你所为吗?”

    季深反问:“阿姐为何觉得不是季朝木所为。”

    悠悠:“他身上贴有鬼纸人,是你放的,不是吗,你能操控他。”

    “确实是我放的,”季深黑眸望着她,只说了这一句。

    悠悠默了默:“你把锁灵扣给我解开。”

    以赫立山的性子,得知季深夺舍赫无荆,必然让他神魂俱灭。

    季深发现她今日话多了起来,猜测道:“他们来了是吗。”

    她沉默,季深弯唇:“阿姐在担心我吗。”

    悠悠冷声:“没有。”

    季深依旧笑得很开心:“阿姐不必担心,他们杀不了我。”

    事实证明,他没有虚言。

    得知一切的赫立山,愤怒赶来,带领赫家众人召唤九天阳雷,要将季深诛杀。

    可季深像拥有不死之身般。

    赫家的驱鬼术,是为了抵抗禁术诞生出来的,相对应的,季深修习的禁术正好克制。

    季深游刃有余的化解危机,甚至戏耍起他们,笑吟吟地将纸人贴在这些人身上。

    他再操控这些纸人,让前来围剿他的人,自相残杀。

    他杀红了眼,自己却没察觉,甚至忘了起初只是要带阿姐离开,逃离他们的包围。

    悠悠站在一旁,看到少年妖冶的邪笑,看到诸多熟悉的族人面孔,被鬼纸人控制,痛苦地厮杀起来。

    她浑身发凉。

    季深以人身修鬼术,入了魔。

    季朝木手持长剑,朝季深袭去,招招致命。

    “都是你,让我家破人亡!”

    季深笑开,笑得极其大声:“季朝木,你真是世上最会演戏之人,演到最后,把自己都演进去了!”

    他躲开攻击,掐住季朝木的脖颈:“你比任何人都懦弱,敢做不敢认!”

    季朝木刹时红了脸,旁边一人袭来,欲杀季深解决季朝木。

    季深身旁的纸人手臂一划,将其一斩为二,淋漓的鲜血溅在季深身上。

    他眼眸猩红,更兴奋了。

    赫立山又一击袭来,打中他,想逼他松开季朝木。

    但这是无用的,因为杀不死他。

    季深舔舔嘴唇的血,道:“没用的,你找不到我的弱点。”

    他压根没有命脉。

    赫立山显然也知道这点,脸色难看至极,季深小小年纪,总是修习鬼术,也不该如此厉害,只能说他天赋高的可怕,鬼术简直是为他而生。

    意识到今日不除季深,来日人间必遭大祸。

    赫立山厉喝:“今日,我就是死,也要拖你一起!”

    季深红眸泛起笑意:“那我成全你,”

    他准备先送季朝木归西,再送面前的老东西入地狱,这样,以后谁都不会阻碍到他了。

    但这时候,他胸膛陡然一凉。

    赤红的长剑穿破他心下三寸之处,分毫不差。

    季深愣住。

    这赤剑他认得,是季朝木的配剑,可季朝木被他掐着脖颈,又是谁在持剑。

    身后的人没有用灵力,或者说,用不了。

    她拔剑。

    季深松开季朝木,缓缓回过身,看着视线中的白衣女孩,整个人愣愣的,像没反应过来。

    “我看得到,”

    她开口,一双漂亮紫眸看着他。

    季深的鲜血,顺着她手中长剑滴落。

    她道:“你的命脉,在心下三寸处。”

    此言溢出,赫道鸿最先反应过来,继而所有人,朝季深心下袭去。

    一击又一击。

    这样的攻击,让季深不再毫无反应了。

    他跪倒在地,视线中,只能看到女孩握住持剑的手。

    她紧紧握着剑,指尖发白。

    季深抬起血淋淋的手,想去触碰,可她的衣袖从他指尖划过。

    她没有看他一眼,到了季朝木身前,蹲身察看他的伤势,

    季深心下三寸被搅烂了,血肉模糊,被痛的血窟窿,比在古灵渊受的还大。

    他倒在地上,疼得全身蜷缩起来,翕动的薄唇吐着血。

    阿姐去救季朝木了

    那、那他呢。

    阿姐是不是忘了他了,还是她也要丢下他了。

    季深愣愣看着她,想她回头看他一眼,可直到眸光变得灰暗,都没等到。

    这时候,一扇阴阳门突然出现,所有人惊呆了,除了赫立山。

    季深的魂魄四分五裂。

    万鬼咒发作,这次无需守门人的银钩,也无需赫立山的换魂术,他碎散的魂魄自行进入门后。

    无数恶鬼朝他扑来,阴阳门永久地合上。

    季深变成了与恶鬼同样的存在,再也无法来到门的另一头,他每一魂每一魄都将沦为恶鬼的盘中餐。

    守门人抱臂在旁看着,面色平静道:“欢迎来到鬼界。”

    好歹钩过季深魂魄多次,守门人对他印象颇深。

    千百年,在中万鬼咒后不死不疯的人,季深是第一个,可惜仅此而已了。

    他能感觉到季深的怨念,但沦落到鬼界,谁不带着怨。

    之前碍于他是活人,众鬼只能撕扯他的魂魄不能吞噬,最多过过嘴瘾。现在不同,在弱肉强食的鬼界,一群十恶不赦的恶鬼,可以大快朵颐了。

    守门人的银钩化作长鞭,漠然地望了眼被密密麻麻恶鬼包围的可怜魂魄,打算离开。

    他转过身,脚步却忽然顿住。

    守门人回过头。

    恶鬼们四处逃窜,少年散碎的魂魄在吞噬他们,夺取他们的鬼气。

    季深意识逐渐回拢,不知过了多久,吞噬万鬼后,他变强的魂魄重聚在一起,不过三魂七魄再也不全了。

    他损失了两魄。

    一为喜魄,一为爱魄。

    适逢鬼界风云变幻、动荡不安,乱局中,诞生出四大令九天神灵都头疼不已的鬼王。

    不入轮回,鬼身不灭,在各界肆意妄为,难以管束。

    季深正是其中之一。

    季深从未如此畅快轻松过,仿佛身上厚重的枷锁都消失了,如今他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

    曾经万般执着的,求而不得的在他眼中变得如尘埃一般,在人世间的沉浮十四年,与新生后,迎来的无穷无尽岁月相比,实在是沧海一粟。

    以致于,他甚至提不起报复的念头。

    达到一定境界,面对蝼蚁,他连抬脚碾碎的欲望都没有。

    偶尔,他会想起赫灵爻,比起憎恨,更多的是淡漠。

    季深心想,即便与其擦肩而过,他也能淡然地将其视作莫不相关的路人。

    直到重逢,来得猝不及防。

    中元节,华灯初上。

    修仙界南边一座城池里,集市熙熙攘攘。

    走在人群中的男子,手持折扇,额角一朵盛放的莲花,不满地啧啧。

    “人间夜景,不足鬼界三分。”

    “鬼界不分昼夜,反正头顶永远黑暗,白日比不过人间,夜晚再比不过,未免太可怜了。”

    一个少年模样的身影,无意看到小摊边的鬼王面具,嘴角微抽。

    “好丑。”

    摇着折扇的男子望去,见面具上的刻字,一手落在身旁的红衣青年肩上:“哈哈哈,永夜鬼王,阿深,竟然是你!竟然是你!”

    两句“竟然是你”,一声比一声高。

    男子笑得前仰后俯:“咱们鬼界最俊的鬼王,在人间原来是这幅鬼样子。”

    灯火璀璨,被他拍肩的红衣青年,俊美如铸的面容,引来街上路人诸多目光。

    青年漫不经心地笑了声,目光朝鬼王面具望去。

    下一瞬,他懒散的神色消失殆尽,驻足在人流中,目光落在从小摊前缓缓走过的女子身上。

    摇扇男子顺着他视线望去,看到个盲眼姑娘。

    一袭白衣,纤腰系着红色的长腰带,眼睛缠着三指宽的青色纱布,肤白若雪,下半张脸唇色红润惹人。

    赫然是世间少有的美人。

    方才那少年皱眉道:“兄长,她身上有危险的气息。”

    持扇男子笑着摸摸他头:“直觉不错,你不是这姑娘的对手,中元节,这座城池连个小鬼都没看到,还以为是我们存在的缘故,原来另有其人。”

    他侧过脸:“阿深,你认得?”

    身旁空空如也。

    夜间集市熙熙攘攘,视线一片黑暗的悠悠,不紧不慢地走在人群中。

    她眼盲许久了,但凭灵力能感知到四周,她行动自如,不会撞上人。

    正这般想着,她却脚下一个踉跄,朝前摔去。

    额头撞上温热的胸膛,悠悠还没反应过来,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扣住她胳膊,将她身形扶稳。

    “抱歉,”

    站稳后,她又道。

    “谢谢。”

    那人一言不发,悠悠只好颔首离去。

    绕过此人走了两步,悠悠突然停下,若有所感地回头。

    无边无际的黑暗,笼罩了她的视线,细密的雨点滴落,她歪了歪头:“我们认识吗?”

    顾赦莞尔,极致的思念在心底荡开。

    但他化身的鬼王,却对她化身的赫灵爻一哂,笑道:“素昧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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