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知被问懵了,看着谢徊,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扪心自问,她是很喜欢他的,在他之前,她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异性有过类似的感情,所以其实完全可以在这时候回答他,他对她来说很重要。但是,隋知聪明的小脑袋瓜一转,思考这真的是谢徊想问的问题吗?

    虽然结婚有一年了,但是期间她一直驻扎平绥,真正和他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他会对她的感情这么深吗?

    假设,他对她的感情已经浓烈到想要占有,那很多事情应该是无法忍受的。

    比如长期异地不见面,又比如,成年人体内欲/望的滋生。

    但这些谢徊从来没有提过一句,他从来没有阻止过她在绥陵的工作,连尝试一下都没有,两个人目前最亲密的接触,也只是接吻而已。

    说明,他应该没那么喜欢她,至少没有喜欢到能让他不顾尊严地问她“那他在她心中地位”的程度。

    针对他这个反常的问题,隋知像做阅读理解那样,在心里认真分析了一番,最后得出来的结论是——谢徊心情不好。

    她以为他是人在高位,孤独难过无法正常宣泄出来,于是善解人意地提议道:“要不然我们先别回家了,散散心吧?”

    这就是她,利己,自私,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对她有用的时候,她的甜言蜜语说出来不眨眼,等到真正想抓住她心意的时候,她一定有她蒙混过关的办法。

    好叫另一个满心期待的人成了傻子。

    谢徊薄唇抿成一条线,想把他经历的事告诉她,让她和他一样痛不欲生。

    罪恶念头只冒出来了一瞬,又在下一个瞬间被他忍下去。

    他阖上眼,感受着冰冷深海和滚烫熔岩在内心剧烈碰撞时的澎湃汹涌。再睁开眼时,只剩下泛红的眼尾,残存一丝挣扎过的痕迹。

    半晌,他哑声开口:“好。”

    司机依言把车停在路边,这里离家不远,再往里只有唯一一条路,半小时左右就能走到。

    夏夜的晚风徐徐吹来,没有空调噪音的街道多了份暖热的静谧,让人心静下来。他们一黑一白站在路边,浓重的夜幕下,路灯昏黄的灯光,把两个人同一颜色的影子,向同一方向拉长。

    离开了冰窖似的车厢,隋知舒展着伸了个懒腰,收回胳膊的时候,在四下无人的街道摇摇晃晃跌进他怀里:“来,让我温暖你。”

    “……”

    还真是直白的温暖。

    他身上的沉香味道是熟悉bbl的好闻,如深海一般沉静,隋知吸了吸鼻子,感慨道:“可惜燕城不靠海,不然就可以带你去吹海风啦。”

    谢徊清了清沙哑的嗓子:“晚上没有海风,吹的是陆风。”

    “……”

    他有浪漫过敏症是吧?

    隋知在心里吐槽完,又把他刚才句话回味了一遍,仰头问:“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知道的事情,特别多?”

    “有吗?”

    “嗯。”隋知随便想就能想到很多,“你看啊,你对对历史了解的特别多,还有佛教那些东西,而且对现代化的东西,甚至人心,懂的也很多。”

    多到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可能从一出生就开始学,学到老就学不完,而他才刚刚三十出头,却什么都懂,且不是浅尝辄止,而是真的能说出门道。

    “那就是吧。”

    谢徊不谦虚,也没骄傲,一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态度。

    隋知抱得久了,两个人相贴的地方都冒着密密潮湿的汗,谢徊不揽着她,但也不把她挣开,不知道是在纵容,还是在忍耐。

    这条街上平时没什么人,车也不多,他不说话,时间久了安静让人不舒服,隋知眼睛乱瞟,看到在拐角的地方,有一家隐于市的牌楼,她好奇地眯起眼,看清那是一家戏园子。

    真稀奇。

    在这样路遥马急的现代化城市,僻静的街道,竟然会开一家别有洞天的戏院,比开了一家夜店还让人意外。

    谢徊垂眸看着她好奇的小眼睛眨来眨去,在心里叹了声。

    就这么的,因为隋知想陪谢徊散心,他们看了一场不在计划内的《牡丹亭》。

    拿了票进场时,演出已经进行了十多分钟,台上勾着精致头面的演员已然入了戏,但座台下一个观众都没有,令场地里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和她曾经做过的那个梦一样,好像一脚踏入了另外一个时空,两个现代人扰了台上杜丽娘和柳梦梅在牡丹亭里的云雨之欢。

    再看谢徊,悠然自得的坐下,双腿交叠,似乎是觉得不舒服了,还慢条斯理地松了松袖口。

    隋知收回视线,想着反正是买票了的,也不再去想那些杂七杂八,吃着侍应生递过来的花生豆,看了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昆曲。

    台上二人结束了云雨之欢后,杜丽娘一觉醒来发现是一场梦,再到牡丹亭里,也找不到柳梦梅了,最后得了相思病,少女就这么在春光明媚,鸟语花香的景色里,药石无医,去世了。

    行云流水般的剧情,隋知不知不觉就看到了谢幕,手里剥好的花生都忘了吃。

    她看着渐次暗下来的灯和走近的工作人员,皱着眉问:“她死啦?”

    谢徊颔首:“死了。”

    毫无准备的悲剧结尾,让隋知心里咯噔一下:“你怎么没提前跟我说这剧是be啊?”

    谢徊准备离开,已经在整理衣服,白皙的手指搭在黑色的外套上显出冷白色,他闻言动作稍顿,不解地问到:“be?”

    “就是悲bbl剧。”

    “这部剧又叫牡丹亭还魂记。”谢徊站起来,他对剧情已经熟悉了,平淡无波地说道,“后面还会相遇的。”

    隋知抬头,满脸期待地问:“那他们等下还演吗?”

    戏园子的王经理来清场,他拿了桌上的花生米,刚要说话,就听见面前的男人淡淡开了口:“接着唱。”

    王经理本来想说折子戏都唱完了,想听下回再来,但眼睛瞟到他衣服上彰显身份的刺绣时,倏地闭上了嘴,改口道:“好嘞,您稍等。”

    就这样,隋知如愿以偿地看完了《牡丹亭》的后半段。

    柳梦梅先和杜丽娘的魂魄相爱,后来被道士看破,偷偷挖了杜丽娘的坟墓,杜丽娘死而复生,从此做了真夫妻。

    当然了,既然是戏剧,就免不了会有反派角色的出现,后来杜丽娘的亲爹又出来捣乱,不过好在结尾仍然是个大团圆结局。

    这看着多舒服!

    隋知清了清身上的花生屑,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小戏院,再看谢徊,他一身熨帖的衣服已经坐出了褶皱,心情看上去也松散了一些,多了几分病娇的斯文败类劲儿。

    他没叫司机来接,跟她一起走回家,夏夜微风徐徐,吹不散热意,夏蝉叫得轰轰烈烈。

    隋知第一次看戏,久久没能走出来,脑海里想着浮生若梦的片段,忽然说:“柳梦梅好像跟我干的是同一个行当。”

    柳梦梅?书生?

    谢徊没懂:“什么行当?”

    “挖坟的。”

    “……”

    分明知道戏曲是戏曲,现实是现实,可隋知却忍不住将二者联系起来,不由感慨:“也不知道,我们现在在挖的坟,会不会里面也葬着别人的挚爱呢?”

    谢徊瞥了她一眼,看了看她的神色,一双乌黑洁净的双瞳里闪着憧憬,看样子没在话里有话。

    隋知又说:“如果真埋着别人的挚爱,那说没准是赵谨。”

    谢徊脚步倏地一顿,等她停下来,看见他脸色阴沉地问:“为什么?”

    “哦,我还没跟你说呢。”隋知反应过来,“我们这次在绥陵的主墓回廊发现了石人像,那个石人像特别像李庭念,真的,说出来估计你都不甘心,连脸上痣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谢徊眉梢微蹙,好像在回忆什么事,想到之后,很快恢复如常。

    “所以我刚就在想,如果那里面埋的要是李庭念,赵谨还不得难过死。”反正隋知不喜欢那俩人,说话也不怎么忌讳,等说到这了,她想起来问:“对了,你怎么又不高兴了呀?”

    她问完这句话,正好他们也走到家了,谢徊先一步进去,熏了香沉声道:“我没有不高兴。”

    隋知歪了歪头,看他神色自若,好像确实又没不高兴了。

    算了算了,不问了,反正她是搞不懂这阴晴不定的阎王爷。

    这一天,从平绥回市里,又看了一场意料之外但精彩至极的戏曲,隋知累了,洗了澡回到她的一楼小屋。

    她擦着头发,想到bbl他俩在招待所都住在一张床上了,但是回到家反而分居,不禁觉得有点好笑。

    正想着吹完头发要不要上楼,她站在房间中间,福至心灵般想起了一样东西。

    隋知猛地拉开了床头柜的小抽屉,看见谢徊送给她的那个精致的梨花木盒子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她松了手,毛巾“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她也顾不上,微颤着指尖,拿出盒子,打开盒子的鎏金扣——

    她终于想起来,那几天,她反反复复去寻找的缺失的那部分梦境是什么了!

    双桃红碧玺带翠饰十八子手串,和她梦里出现的,带在那个女人手腕上的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说:

    《牡丹亭》的年份和本文设定的年份对不上,但是架空历史,请考究党高抬贵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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