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和静眼瞧着裴景诚隔在帘子后不做声,心里摸不清他是个什么章程,便也隐忍着不发,只当没瞧见他的身影。

    还是冬吟立在她身侧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终还是硬着头皮朝着裴景诚福了一福:“奴婢见过世子爷。”

    裴景诚虽不忿那仗势欺人的秋桐,却对性子伶俐的冬吟有几分好感,他多瞥了冬吟一眼,依稀能瞥见她雪白的脖颈,不免贪看了两眼。

    冬吟只觉得自己通身上下的寒毛都立了起来,世子爷是人中龙凤不错,可她自个儿有做正头娘子的气性,更不会眼皮子浅到为了这通房丫鬟一位而与自小侍候的主子离心。

    冬吟便垂着头退了出去,支使着耳房内样貌平平的抱厦去正屋里伺候。

    苏和静自然也瞧见了裴景诚的这点小动作,她自是觉得恶心不已,只不好发作出来,本着丈夫为天的女训,她还得近身上前为裴景诚解下衣袍。

    “爷这会儿怎么回来了?”

    若她没记错的话,裴景诚如今领了校练京兵卫的差事,每日不忙到日落西沉断不会回府。

    苏和静伺候人时的动作十分轻柔,且她生的天姿国色,行动间自有些端庄大方的气度,微微抬起的衣袖间还传来几分清雅的淡香。

    裴景诚也旷了许久,略闻了闻这点香味后便有些心猿意马,只见他反手握住了苏和静那一截香腕,抬首便要埋进她的颈间耳鬓厮磨一番。

    谁知苏和静却不自觉地蹙起了柳眉,轻咳一声避过了裴景诚的动作,推辞道:“妾身这几日身上有些不爽利。”

    美人无意。

    裴景诚便也只得作罢,虽则苏和静婉拒了他的求欢,他也没往深处想去。

    一来是自己这个正妻素来持重端庄,新婚燕尔时尚且不愿与自己共赴闺房之乐,一月里也只叫自己得了两三回,便是天仙一般的美人,自己这头也冷了下来。

    二来是今日他来澄风苑也是应着方氏的请求将那秋桐好好惩治一番,实不该心猿意马才是。

    裴景诚便握着苏和静的柔荑,携着她走到屋内的那座描金紫檀贵妃榻旁,轻声细语地说道:“府里的事儿我已知晓了,我知你贤良大方,必不会这般磋磨言哥儿。”

    苏和静冷不丁听得这话,面上虽还挂着几分得体的笑意,心里已是冷笑不止。

    才发生的事儿,方氏却已越过自己这正妻叫人去校场将裴景诚唤回了府上,可见她如今当真是心野了不少。

    自己这丈夫明面上没有宠妾灭妻,可心里却差不离了,为着妾室受了点“委屈”,便能撂下公事赶回了府上。

    若不是为了报父亲这十几年的养育之恩,她便绞了头发做姑子去,也断不陪这起子腌臜人在这宅子里扮戏做痴。

    任凭她心内泛起了何等的惊涛骇浪,此刻裴景诚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苏和静便也只得软声软语道:“原是妾身身边的丫鬟不懂事,倒累的方姨娘和言哥儿受了委屈。”

    说着,她便半扬着头啜泣了泪,好一副我见犹怜的可怜模样。

    裴景诚心下一软,正欲开口之时,却听得后进屋的抱厦急急匆匆地跪在地上说道:“世子爷恕罪,奴婢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苏和静故作惊讶地瞧了抱厦一眼,只噙着泪说道:“在世子爷跟前浑说什么?没得为这些小事污了世子爷的耳朵。”

    裴景诚却以为今日这事里还有什么隐情,总要给机会让这奴婢辩一辩,他便道:“你且说便是了。”

    抱厦便抽抽噎噎地说道:“咱们大奶奶当真是个半分坏心都无的赤诚性子,冬日里言哥儿怕寒,大奶奶便把墨狐皮的大氅不要钱似地送去了暖香阁里,夏日里言哥儿怕热,暖香阁里的冰块份例比起咱们澄风苑还要多上一倍,更别提大奶奶亲自去大国寺为言哥儿求来的保命符,大奶奶为他抄的经书也够骡成山了。”

    裴景诚听后也是一阵慨叹,自己这个正妻的贤名京里早已传遍了,明里暗里多少人羡慕自己娶了这样贤良且貌美的贵女?

    抱厦说的这些事裴景诚也记在心里,知晓苏和静这些年待言哥儿视若己出,一时便叹道:“是秋桐冒进了些,很不与你们大奶奶相干。”

    他这出口的一句话已定下了秋桐的错处,便是抱厦有心要为秋桐辩称是“荣嬷嬷自个儿跌了这一跤”,却也没了由头说出口。

    苏和静也止住了泪水,心里愈发嗤笑不止,抱厦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又如何?人这一颗心若是偏的,说再多也是于事无补。

    这裴景诚出口的两句话便将秋桐的罪名定的死死的,定是那荣嬷嬷去方氏跟前学了舌,这对主仆存的心思便是要削了自己的臂膀。

    好在自个儿有先见之明,先将秋桐重重“惩治”了一番,若是让她落在裴景诚手里,可讨不着什么好处。

    苏和静理了理心绪,便对着裴景诚说道:“是秋桐不好,她做事有些毛毛躁躁的,妾身已让人将她送去了庄子上,再不让她在府里碍妹妹的眼儿。”

    堂堂一个正妻,为着打翻了庶子喝的旋覆花汤,便要把贴身的丫鬟远远地送到庄子里避祸,还饶出去些千年人参,在庞氏那儿又跪又哭了一通。

    当真是可笑至极。

    裴景诚揽住了她的肩头,说道:“方氏不过是个姨娘罢了,哪儿有什么碍不碍眼之说,只是你这样处置秋桐很好,她是你继母给你安插的人,可见是没安什么好心。”

    苏和静只觉得肩头处传来些异样之感,浑身上下都不舒服了起来,寻了个由头便道:“爷若还有些闲工夫,便去暖香阁瞧瞧言哥儿,妾身总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裴景诚听了心中愈发熨帖,只叹苏和静当真贤良,他本欲今夜留宿在澄风苑里,听着苏和静的意思是身上不爽利,便撩开袍子往暖香阁去了。

    裴景诚离去后,冬吟这才敢冒出头来正屋瞧瞧里头的情形,抱厦打着暗语与她说了方才的事儿,两人便隔着帘子一齐往苏和静身上瞧去。

    按冬吟说,世子爷着实不算是个良配,可比起那些蓄养外室、粉头的纨绔却也好上许多。

    且她冷眼瞧着,那方氏也未曾生的如何貌美过人,只是性子小意温柔罢了。

    大奶奶和世子爷初初新婚时尚且还有几分恩爱的模样,只是后来闹出通房方氏一事后,大奶奶这才冷了心,对世子爷再不复从前那般热络。

    冬吟略算了算日子,上一回世子爷宿在澄风苑里已是两个月前的事儿,大奶奶本就子嗣上头艰难,如今更是难上加难了。

    思来想去后,冬吟仍是撩开帘子,对着坐在贵妃榻上出神的苏和静轻轻唤了一句:“大奶奶。”

    苏和静回过神来,望见冬吟满是担忧的眸子后,忽而想起了方才裴景诚多瞥向她的那几眼,她便说道:“冬吟,秋桐的婚事已是定了,余下的几个丫鬟里你最年长,我便做主替你择个好夫婿,你看可好?”

    冬吟正害怕着世子爷会将她收用了一事,闻言立时喜极而泣道:“但凭姑娘做主。”一时慌乱之下便把闺中的称呼喊了出来。

    苏和静也不计较,素白的脸蛋上露出几分疲态,她便对着冬吟自嘲一笑道:“一碗汤,便能让我折了个秋桐,吃了好几通挂落,还舍了些千年人参出去。”

    冬吟听了也是鼻子一酸,论理说她们姑娘已是样貌、性情、规矩样样都拔尖了,谁成想会在这端阳侯府里举步维艰。

    既是想到了这里,便不得不提一提郑小公爷,他也是天潢贵胄,自小与姑娘青梅竹马。

    姑娘一及笄,郑小公爷便托了保山来安平侯府提亲,只可惜侯爷闹出了那档子事,便只得把姑娘匆匆定给了端阳侯府。

    郑小公爷也是个痴情种,直至如今也未曾娶亲。

    便是她们姑娘初时知晓了要嫁去端阳侯府一事,起先也是茶不思饭不想了几日,在闺房里哭的眼睛肿的和桃儿似的,临出嫁前一夜里,郑小公爷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翻墙根来了姑娘的院里。

    他与姑娘隔着窗说了半夜的话,便在天刚蒙蒙亮时撂下一句:“多久我都等得起。”

    这一回后,姑娘也不哭不闹了,心如死灰地上了嫁去端阳侯府的花轿,本想安生些度日,却又因方氏而冷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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