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车滑过一个完美的弯道,改装后的发动机轰然低鸣,像一头暴力又优雅的黑豹。

    禅院甚尔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右手手肘靠着车窗,雨后的山风混着草叶的气息,黑发被吹乱,在两颊扫来扫去。

    他们在回旅店的路上,加茂怜在座位中昏昏欲睡,靠着头枕,睫毛半敛起来,膝盖上还放着一盒吃了一半的草饼。

    此时车辆正好压过一条减速带,开封的盒子抖了一下,草饼上防粘连的糯米粉像扬尘一般飞起来,被风吹过,全部洒在了禅院甚尔下午刚换的黑色运动裤上。

    而此时加茂怜已经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完全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精致的侧颜在窗外绿色山林背景下显得与世无争,这让禅院甚尔更加火大。

    原本丝滑平稳的车速骤然提升,加茂怜被惯性狠狠地往前推了一把,强制开机。

    他迷惑地睁开眼,转头就看见了甚尔似笑非笑的表情,不过加茂怜的注意力很快被对方裤子上霉菌一样的斑点抢走,他顿了顿,认真地问:“这是你们杀手界的新型时尚吗?”

    禅院甚尔一把掀翻了加茂怜的草饼,并素质低下地将剩下几盒全部扔出了窗外。

    两人差点在半路打起来,加茂怜掌心刚冒出火焰就被禅院甚尔拍掉,男人一只手把着方向盘,面无表情地威胁,“省省吧,这辆车七百万,烧炸了让你去抵债。”

    等回到川岛旅馆,已经下午六点了。两人才吃了拉面不久,这时候不饿,没有去餐厅,停完车,各自阴沉着脸色走进酒店大堂。

    “禅院先生是吗?”前台小姐忽然面带微笑迎上来,她仿佛等了很久,将手中的黑色信封递给男人,“这是您的信,送信人嘱咐要亲自交到您的手中。”

    加茂怜疑惑地扬起眉,他看见禅院顿了一下,似乎也不知道这封信的来历。

    禅院甚尔翻了翻信封,纯黑色的普通信封,没有寄件人的名字和地址,他当着加茂怜的面打开,从里面抽出了一张薄薄的纸,上面打印了几行字:

    【委托时间更改,在24小时内找到人面犬的行踪,悬赏金额翻倍,补齐的定金已打入您的账户。】

    没有落款。

    “信?”加茂怜吐出一个词,“委托人就在我们附近?没有地址直接交给前台,这说明对方很可能就在这座旅店中……说不定现在正在监视我们啊。”

    他同禅院甚尔对视一眼,男人扬了扬信纸,嗤笑:“这是什么?无声的威胁吗?”

    “如此急迫地想要确定地点,果然和另一个委托的发起者有截然不同的目的。”加茂怜沉思,“他察觉到了有人想杀掉人面犬,并且已经怀疑上你了,不然不会又是提高悬赏拉拢,又是暴露位置威胁的。”

    “啊,真麻烦。”禅院甚尔没心没肺地发出一声感叹,就好像两头通吃导致现在局面的不是他一样。

    叮咚——

    清脆的短信声响起,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禅院甚尔摸出手机,由于离得很近,屏幕上的内容正好落到了怜的眼前,是一则到账短信。

    男人忽然意识到不对,迅速按了黑屏,但显然这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加茂怜算了算刚刚数到的0,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瞪着禅院甚尔:“两千万定金的委托,你只给我五十万?”

    禅院甚尔懊恼地啧了一声,当然不是懊恼他骗了加茂,而是懊恼不小心让加茂看到了到账短信。

    男人耸了耸肩,十分缺德地说:“反正你当初既没拒绝,也没说你要提高佣金。”

    初入诅咒师大门的加茂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坑了,面对禅院甚尔这种嗜钱如命的混蛋,怎么可能希望他良心大发好好介绍委托给自己呢?

    看到加茂怜僵硬的表情,禅院甚尔忽然笑起来,顶着少年冰冷如霜的目光,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愉悦。

    “免费给你上一课,你应该感激我才对。”他翘起唇角,“下次接委托前问清楚,不然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加茂怜握紧了拳头,额角青筋直蹦,要不是现在在酒店大堂,人比较多,他早就忍不住和这混蛋打起来了。

    哐当!

    东西摔碎的声音在耳边炸开,少年本能地向后快速撤开,一颗尖锐的玻璃碎片沿着他的鼻梁擦过,差一毫米就能划到他的皮肤。

    他和禅院甚尔同时侧过头,在离他们两米不到的位置,一个女生跌坐在地上,大概高中生年纪,眼眶红彤彤的,脸颊和鼻尖上都挂着泪珠。

    她摔到的时候似乎碰到了身后摆着玻璃花瓶的桌子,晶莹剔透的瓶身碎了一地,她压倒在一堆蔷薇花上,脚踝和小腿被玻璃渣划破了几道,裙子被水淋湿了。

    看起来很眼熟,加茂怜看着她的脸,想起这就是早上在餐厅遇见的、和男朋友议论他是不是被甩了的那位。

    “你推我!”女生呜咽着控诉。

    女生的男朋友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手足无措地举起手,又没有勇气靠近,愧疚地看着女生,似乎自己也不敢相信刚刚竟然如此暴躁地将女朋友推倒了。

    大堂里所有人都谴责地盯着那个男生,服务生迅速赶来,将女孩从地上扶起,很抱歉地将她邀请到休息区的沙发上坐下,带来了医疗箱处理她被碎片划到的伤口。接着,清洁工也拿上工具熟练地清扫着地上的碎片,其他工作人员则安抚着周围的客人,很快就将这场没头没尾的闹剧处理好了。

    加茂怜顿了顿,觉得气氛有些诡异。

    “每天都会发生这样的事,真麻烦啊,什么时候能遇见稍微省心点的客人呢……”清洁工一边嘟囔一边将装有碎片的塑料袋放进工具车里,又俯下身去捡黏在地上的花瓣。

    每天?对方随口一句话让加茂怜想起了什么,再联系这些人处理事情的速度,他好像明白了一些事情,转身走向了大堂电梯。

    禅院甚尔看着这家伙匆忙离去的背影,跟着走进了电梯。

    加茂怜一言不发地盯着楼层数字,在电梯开门后飞快地走了出去,摸出房卡打开了自己的房间。

    下一秒,少年瞳孔微缩,嘴角的弧度抿成一条严肃的直线,他站在房间外,直到禅院甚尔走上前来。

    “傻了吗——”

    调侃的话消失在喉咙里,男人眯起眼,将门彻底拉开。

    浓郁的腥味弥漫在空气中,密密麻麻的红色斑点布满了整个房间,天花板、地板、墙面、床铺……只要是在这个房间里的东西,都无一幸免。房间里就像经受过一场鲜血的洗礼,那些斑点都是一个个犬科动物的脚印,像是一种可怕的警告。

    加茂怜向后退了一步,直接撞到了禅院甚尔的怀里,但他仿佛根本没意识到这点,捂住鼻子,眉头紧紧地拧起,脸色看起来格外差。

    禅院甚尔敏锐地观察到少年的变化,他想起这家伙对血似乎格外敏感,上午的时候也是,一闻见腥味神色就不太自然,当时他以为对方是失血过多,不过现在看起来好像有其他更深层次的原因……

    “不好意思。”加茂怜艰难地转过身,顶灯从上方打在他的脸上,让他看上去比纸还要苍白,他看向禅院甚尔,“借用一下你的卫生间。”

    禅院甚尔一愣,感觉自己这时候要是说不,面前的小鬼就会立刻晕死在他面前。

    他递出房卡,加茂怜直奔隔壁而去,禅院甚尔站在门口,给前台打了个电话,在等待旅店工作人员处理的间隙,进去将加茂怜的东西拿了出来。想也不用想,今晚这房间是住不了人了。

    加茂怜趴在洗手台前漱口,发梢上不知道是沾了水雾还是冷汗,黏腻地贴在他的脸颊和后颈,极端不适。他把冷水拍在脸上,柠檬洗手液缓解了鼻腔里萦绕不去的血腥味,过了好久,强烈的眩晕感才渐渐散去。

    少年捋了一把刘海,皱眉观察自己,镜子里的家伙比鬼还吓人,他没料到今天能这么失态,觉得自己可能在未来一周内都不想见到红色的东西了。

    加茂怜撑着台面,水珠沿着他的额头缓缓流下,滑过脸颊,陷进嘴角的窝里,受到挤压继续向下淌去,有的滑进了衣领,有的沿着下巴落入了水池中。

    滴答。

    加茂怜骤然抬眸,对面镜像中苍白的少年带给他一股强烈的违和感。

    滴答。

    水声落下,就像是一个标志,周围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能察觉到,他被某种东西拖进了生得领域之中,对方的领域与现实一模一样,可能就笼罩住了洗手间,加茂怜能看出微妙的差异。

    他全身紧绷,死死地盯着面前的镜子,看见自己的眼角浸出两行鲜血,胸口出现一个血红的大洞,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黑色的雾气包裹了全身,诅咒从四面八方环绕而来,它们用恶心尖锐的口器、牙齿和舌尖啃食着血肉。

    咕叽咕叽咕叽……黏腻的咀嚼声充斥着加茂怜的耳畔,恍惚间他以为自己回到了从前那个暗无天日的地狱中,疼痛是他能感知到自己和世界唯一的联系——

    “抓到你了,嘻嘻。”

    尖细的笑声几乎划破耳膜,加茂怜立马抬手想要捂住耳朵,指尖却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血珠像指腹里钻出来的小虫,滴在雪白的瓷砖上,空气中响起吸溜一声,血迹消失,像是被什么东西舔舐干净了。

    孔雀瞳后知后觉地亮起,白金的火焰在他手中凝成一把流动的火剑,加茂怜狠狠地向镜面挥去,简陋的领域瞬间破碎。

    世界恢复正常,他收回火焰,打开水龙头又冲了冲脸,全程面无表情。

    他走出卫生间,外面有人在说话。

    “有没有别的房间?”这是禅院甚尔的声音,似乎在跟谁交谈。

    加茂怜走到门口,听见酒店服务员充满歉意地说:“很抱歉,出现这样的意外给您带来了不便,但周末游客多,实在是没有空余的房间了,不如我们帮您联系别的酒店,再免费安排一间房好吗?”

    “不用了。”加茂怜推开房门,他停顿了一下,将目光挪向禅院甚尔。

    男人疑惑地挑了挑眉。

    加茂怜转头对服务员说:“我和这家伙一个房间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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