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时渡似乎把家安在了阿欢阿愉那里,接下来一连小半个月,檀檀每天都听得见她们二人唱曲。

    她跑出去找平昌玩儿,当平昌的面说:“我真担心她们两个唱坏了嗓子,南池新来的鹦鹉也没那么能说回到的。”

    “你嫉妒了?”平昌盯着她。

    檀檀的眼神清如潭水,“我为何要嫉妒啊?”

    “她们围着贺时渡,你哪里来的机会杀他呀。”

    “来日方长吧。”

    平昌知道自己没有感觉错,在杀贺时渡这件事上,檀檀总在闪躲。倒不是像不舍得动手,而是她在逃避责任。

    “你要么就永远别动手,等阿欢阿愉下手成功,你坐收渔人之利。”

    平昌这么平淡地说出来这一段话,檀檀惊得睁大眼睛:“她们、她们下什么手?”

    “别慌张。阿欢阿愉是太子找的人,你想贺时渡死,别人也想。这时候,就看谁更有机会下手了。”

    “其实”檀檀自语道,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定要杀了贺时渡,但她不敢说出来。

    反正有别人去杀贺时渡,她就不用杀了,这一来她彻底轻松了。

    “但其实我也不愿阿欢阿愉动手。”平昌说。

    “为什么啊?”

    “杀成了倒还好,杀不成人是我替太子带进府中的,你说杀不成我会怎么办?”

    檀檀忽然明白了杀人的含义,杀人杀人,定下这个目标之后,就没有别的可能性了。她猜不透贺时渡,所以诚实地摇头:“我也不知道。”

    平昌抬头望着对面的八角亭,“我这辈子,早就葬送在这座院子里了,往后也坏不到哪里去,我担心太子。如果阿欢阿愉行刺不成,他是自断前程啊。”

    檀檀很明白,平昌是故意这样说给她听的。

    “那,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她很怕麻烦的,可是平昌是她唯一的朋友,又冒险赠了她匕首无论她和自己成为朋友是出于哪一种目的,她从没害过她,还帮过她那么多。

    平昌摸着指环,道:“你能留住他,要是能劝他回去上朝就最好了。”

    “留”这个字,本来很寻常,但用在男女之间就能让人遐想连篇。

    檀檀试着提出一个更合理的方案:“让兰娘去不是更好么?她最了解贺时渡的。”

    平昌轻轻看向檀檀:“你总把他往外推,也难怪至今还没能动得了手。”

    要杀一个人,有只用一眨眼时间的,也有等了三五十年的。

    檀檀也不想做等三五十年的那一个。

    见檀檀突然不说话了,平昌觉得自己过于无情,试着缓解一下她们之间的氛围:“你想吃龙眼么?我去找人”

    “不用的,南池什么都有。”

    檀檀本想先回去的,但有些话不吐不快。她将手里的馒头屑一把洒向池塘,金鱼一哄而上,“你可以直接跟我说的,只要是你的事,我都会帮忙,不要让我自己猜,猜来猜去很难的。”

    她们之间有点不欢而散的意思。

    檀檀从平昌那里回到南池,正好碰到阿欢阿愉从琴台出来。她们两人看见了檀檀,走在前面提灯那个朝檀檀行了礼:“燕国小公主。”

    她们唱了一天的曲儿,声音都哑了。

    檀檀问:“贺大司马睡了么?”

    阿欢说:“尚未,我们走的时候,他在屋里逗鸟。”

    那他现在逗鸟,一定很忙吧!檀檀觉得今日不去打扰他为好,想把“留”他一事推脱到明天再说的。

    她回屋清洗后,换上寝衣,躺在床上编着自己的辫子玩儿,望着天上一轮银月,她看得出神。

    她想到了阿欢阿愉,想到了娘亲。方才阿欢阿愉对她那样友好,她们那么温柔、娇媚,怎么会是杀手呢?她一直以为,会杀人的女人,要像娘亲那样美艳厉害。

    算了,她想别人做什么呢,她现在都见不到贺时渡,不能接近他,就没机会杀掉他了。她摸到床底下藏着的那一把前几日平昌送她的匕首,是一把很朴素的匕首,半点花纹都没有。

    “我好说也是个公主,要杀的人也是大司马”她呢喃着,“用这么丑的匕首合适么。”

    不大合适,这是她给出的答案。她头脑焦虑,一闭上眼就有很多声音涌进来。

    娘说:檀檀,你是燕国的公主,你有你的使命。

    我没有我没有!檀檀在内心反抗,但这反抗反而让娘的声音更挥之不去,它好像一根线,牵扯着她的脖子。

    檀檀从床上爬起来,披了件罩衫离开偏室。

    贺时渡在读书。最近每天听那两个歌舞伎唱歌,回来还要听鹦鹉说话,他从没觉得南池这么吵过,所以想看书静静心。

    看得入神时候,又有人敲门了。

    装死,听不见。

    檀檀没有听到回音,鼓起勇气又敲了敲。

    屋里这么安静,她想贺时渡一定是睡了,今天就不要来完成任务了吧。她刚松了口气,轻松地转身,屋内传来一声带着略微暴躁的:“何事?”

    “我来给你唱曲儿了。”

    “进来。”

    檀檀推开门进去。贺时渡的寝室并不奢华,但每一寸地都很雅致,有一整面墙,都挂着兵器,刀剑□□都有。

    他穿着寝衣躺在床上,敞着衣领,手里握着一卷陈旧的竹简。

    檀檀站在门口,不知道自己该站在那里。

    贺时渡点了点他床边的木板,“过来,坐这儿。”

    檀檀慢吞吞走过去,屁股轻轻挨着床边。她披着黑发,裹着一件粉白色的披风,颜色清新,罩衫领子的系带垂在她丰挺的胸前。

    贺时渡放下书,揪住那只系带,轻轻一拉。

    “我不想听曲。”贺时渡狡黠的凑近她,“哪有晚上听曲儿的。”

    “我已经准备好了,你听听吧。”

    贺时渡是真不想再听曲儿了,但檀檀已经自己唱了起来。

    “池塘一双小金鱼,天上一对比翼鸟”

    她唱的没什么调,但少女的声音本就是黄鹂一般动人,和那些训练有素的歌女完全不同。贺时渡发现,檀檀是个一根筋,她想做什么、说什么,从不管别人怎么说。或者说,其实她骨子里还是个目空一切的公主。

    檀檀唱吧,问他:“好听么?”

    “不好听。”他如实说。

    檀檀毫无芥蒂地笑了:“我也觉得不好听。”

    “燕地的靡靡之音,自然不好听。”贺时渡补充道。

    听到这句,檀檀眼里的笑意烟消云散。

    唱曲而已,他怎么都能扯到地域问题上。

    “谁教你来找我的?”贺时渡一边问着,一边抚摸她。

    贺时渡今日没什么欲望,抚摸她的手很也很凉,檀檀却抖得更厉害,她紧紧攥着床单,“我自己要来的。”

    “你不说我也知道。”

    她能见到的人只有平昌、时复这些,根本没什么好猜的。

    贺时渡停下动作,疑惑道:“你究竟懂不懂我在做什么?”

    “懂我懂。”

    “那你为嘉宁来求我的那一夜呢?是别人让你来的,还是你自己要来的?”

    那一夜。

    檀檀已经选择性地忘掉了。

    她沉默地别过脸,“你能不能,不要再问这些问题了?”

    月光洒落在这一副不染纤尘的胴体上,仿佛任何事物都将污染她、伤害她。贺时渡轻笑了下,“好,不问了,我慢慢查。”

    今夜他格外温柔,檀檀在他身下,觉得自己要化作水了。

    原来他也是能这么温柔的。

    这她生出十分强烈的矛盾,她明明不愿意和他做这种事,可也只有在做这种事的时候,她才能短暂地忘记娘的话,忘记自己的使命,疼是真的,快活也是真的。

    而且,只要他不说那些难听的话,不叫她燕国公主,不提起任何跟燕国有关的事,快活就更多一些。

    贺时渡的汗水滴到她脸上,痒痒的。她伸出手擦了擦被汗滴到的地方,“那个,我回去睡了。”

    “睡在这儿吧。”他困了,拂去灯火,将檀檀往床榻的里侧推了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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