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见怜话一出,月落影心中惊骇,猛然抬头,就见上方两个身影面朝上悬浮在空中。
空中二人对视一眼,翻身落于地面。
是王清和王浊。
二人落地瞬间,几道极细的丝线迅速缩回二人袖中。
月落影再次看向二人悬浮的地方,隐约觉得有银光闪烁。借着屋内灯光,就看几道房梁间数万条丝线交错,编织成一张巨网。这二人方才应当是如蜘蛛一样攀附在这些丝线上,而非悬浮于半空。
月落影早知陋室双杰善隐息之术,只是没想到竟如此高超。二人藏身于房梁之上应有多时,甚至还布下了天罗地网阵,自己居然丝毫没有察觉。
王清和王浊走到屋中二人面前,拱手行礼。
王清道:“华公子。”
王浊道:“洛姑娘。”
月落影尴尬地咳嗽两声。刚才她以为四下无人,便用原声和花见怜对话,不料却被这二人听见。若不是花见怜及时出声打断,只怕她的身份如今已经暴露。
月落影在心里猛抽自己几个打耳光:你个缺心眼的玩意儿,可长点心吧。
王清道:“姑娘放心。”
王浊道:“我们兄弟二人绝不会将姑娘的秘密泄露出去。”
月落影讪笑两声:“我可真是谢谢你们。”
王清道:“不客气。”
王浊道:“理应如此。“
月落影嘴角抽了抽,心说这俩人怎么这么不识趣。
花见怜起身问道:“昨日在席上二位一言不发,如今却又来此窥我二人验尸,可是有事相询?”
王清道:“不是相询,是相助。”
王浊道:“互助。”
王清道:“我们告诉你们我们知道的事。”
王浊道:“作为交换,你们告诉我们你们知道的事。”
花见怜走到另一具尸体旁,蹲下继续验尸,“我想知道的都在这些尸体上,你们帮不到我,慢走,不送。”
王清见状上前两步,语气有些急切,“难道你们真的只是为扈家庄一事而来?”
月落影蹲在一旁看热闹,她撑着下巴,慢悠悠地接话:“难道你们不是?”
王清和王浊对视一眼。
王清道:“是。”
王浊道:“不是。”
二人又对视一眼。
王清道:“不是。”
王浊道:“是。”
花见怜听二人言语混乱,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二位可是为佛龛而来?”
此话一出,王清王浊瞬间僵在原地,面露难色。
“这……”
“我们……”
月落影见二人神态,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起身道:“二位兄台,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咱们就敞开天窗说亮话吧。不错,我们此来的确另有目的。”说到这里,月落影顿了顿,就看王清王浊一脸‘果然不出所料’的表情。
月落影勾唇,继续道:“但不是为了佛龛。”
王清王浊讶异。
月落影接着道:“不过呢,自打进了这龟海镇,身边发生的种种似乎都在告诉我,这佛龛才是主角。或许只有找到了佛龛,才能找到我们来此所寻之物。所以……”她踱步到王清和王浊面前,弯腰捡起脚边一截手臂,向二人伸了过去,“互助?”
王清王浊看看面前的焦黑的断臂,摇头拒绝。
王清道:“互助,但握手就不必了。”
王浊道:“华公子说可能有毒。”
“你们昨天晚上就进来了?”月落影惊道,“你们不会一直挂在那张网上吧?”
王清道:“是的。”
王浊道:“没错。”
月落影看向头顶的巨网,自语道:“不累吗?”
王清摇头,道:“不累,我们睡了一觉。”
王浊皱眉,道:“睡得不好,太臭了。”
“我管你们睡得好不好,我们俩还一天没合眼呢!”月落影不耐烦道,“赶紧说,你们想知道什么?”
王清道:“我们想知道……”
王浊道:“这些人是怎么死的。”
“被人砍死的,你们不是听到了吗?”
王清道:“凶器。”
王浊道:“凶手。”
月落影挑眉,指向花见怜,“问他。”
花见怜终于没再验尸,他起身走到几人面前,道:“不如二位先来解答一下在下的疑问。”
王清道:“知无不言。”
王浊道:“言无不尽。”
“等一下。”月落影实在忍不住了,出声打断,“你俩能不能派个代表出来讲话,你们这样一人半句,听着真的很累啊。”
王清道:“不能。”
王浊道:“节奏会乱。”
月落影差点吐血,却听身边花见怜小声夸赞了一句,“有意思。”
月落影心中大骂“有病”,翻了个白眼,盘腿坐在一旁的书桌上。她低头看桌上摆着个锦盒,打开盖子,见里面有文房四宝一套。月落影生性多动,手上闲不住。她在盒子里翻弄了几下,拿出一个砚台,往里面倒了点水,顺手研起墨来。
“二位,翻云榜中所示佛龛是否已经丢失?”花见怜问道。不知这人是因为欣赏王清王浊的性格,还是因为前面那段唱红脸的戏码演完了,他此时再开口,语气客气了不少。
王清摇头道:“并没有。”
王浊道:“丢失的是龛中所供之物。”
“二位可知那佛龛中所供为何物?”
王清道:“不是佛龛。”
王浊道:“是尸龛。”
“尸龛?”月落影骇然,“你是说,那里面供的是一具尸体?”
王清道:“不错。”
王浊道:“一具干尸。”
“干尸?”花见怜低头看着一地的残骸,若有所思。
月落影从桌子上一跃而下,两步窜到王清王浊面前,追问道:“那是谁的尸体?”
王清道:“不知道。”
王浊道:“不重要。”
“那你们找那干尸做什么?不会是干尸里藏了什么东西吧?”
王清道:“姑娘猜的没错。”
王浊道:“那具干尸里有秘密。”
王清和王浊说完便不再出声,看着对面的月落影和花见怜。
月落影和花见怜也不说话,看着面前的王清王浊。
四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默不作声。
良久,月落影轻咳了一声,打破尴尬:“二位,你们大概也知道我们接下来要问什么,不如就直接说下去吧,省点时间。”
王清道:“说完了。”
王浊道:“没有了。”
“不是,干尸里到底有什么秘密,你们倒是说啊。”月落影急得抓耳挠腮,她平生最讨厌这种听故事听一半的感觉,总觉得有口气不顺畅,上不去下不来,憋得慌。
王清和王浊倒是没有这种困扰,两人摇摇头。
“不可说。”
“说不得。”
月落影撇撇嘴:“不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吗?”
王清王浊神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惟有这件事……”
“不能说。”
“好吧,那我问点别的。”月落影见二人态度强硬,便也没再追问,“两位来朱雀堂也有些时日了,对于堂中这些揭榜人,你们有什么想法?”
王清道:“岁枯道人不怎么说话,对人很冷淡。”
王浊道:“但她对尸龛似乎没有兴趣,只是为扈家庄灭门一事而来。”
“竹里馆三人言行不一,我不喜欢。”
“这三人肯定是为尸龛而来,但他们对尸龛具体了解多少,我不知道。”
“刘兄弟和赵兄弟人不错,很实在,仗义。”
“刘兄和赵兄应该只是路过,听闻扈家庄一事,便留在朱雀堂中帮忙。”
月落影心道:这两人还真有一番见解。
她继续问道:“那依二位所见,堂主朱齐,此人如何?”
王清闻言摇头:“此人阴险,心思重。”
王浊也皱眉:“小心为上。”
月落影点点头,心说看来那猪蹄眼缘不太好,还以为只有自己看他不顺眼,没想到这哥俩对他的评价也这么差。
王清和王浊对视一眼。
“我们说了这么多……”
“现在该轮到华公子为我们解惑了吧。”
花见怜微微敛眸,顿了顿,问道:“二位是觉得那具干尸如今在行凶者手里?”
王清道:“不错。”
王浊道:“正是。”
“那我手中答案可能会让二位失望了。”说着,花见怜转身走到书桌旁,从锦盒中拿出一杆笔,掭饱了某个人刚刚闲着没事研的墨,在一张纸上写了起来。
月落影凑过去,想看看花见怜在写些什么,却发现他并没有在写字,而是在画画。
不一会儿,花见怜放下笔,道:“尸体断面创口形状一致,乃同一凶器所为。凶器应是这般模样。”
他将那张纸举了起来,就看纸上简单几笔勾勒出了一个长柄弯刀的形状,只是弯刀形状怪异,扁平短小,呈曲尺状,而且弯刀旁还有两道重影,似乎是一个刀柄上嵌着三把刀一样。
“是把镰刀。”月落影仔细瞧了瞧,又改口道,“哦不对,是三把镰刀。”
王清惊道:“三磬镰。”
王浊接话道:“扈万农的兵器。”
月落影摸着下巴自语,“这些人是扈万农杀的?可这些不是他的家人吗?而且扈万农不是也死了吗?”
王清道:“会不会有人先杀了扈万农。”
王浊道:“再用他的三磬镰,屠了扈家庄。”
花见怜摇头,“应当不会。三磬镰非寻常武器,一般人难以驾驭。这些人的伤口干净整齐,都是一招毙命,定是平时惯用三磬镰之人所为。”
王清疑道:“莫非……”
王浊继续道:“扈万农没有死。”
二人话音刚落,月落影立马接话,“扈万农死了。”
王清道:“你怎么知道?”
王浊指着一地的焦尸,问道:“你能认出哪个是扈万农?”
月落影摇头道:“认不清楚,但数得清楚。扈家庄内算上仆役一共一百三十五口人,这里正好一百三十五具尸体,一个不多,一个不少。扈万农的尸体就在这里。”
王清王浊的表情都很迷茫,似乎对月落影刚刚这番话很是费解。可还没等他们发问,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对话声。与其说是对话声,不如说是争吵声。尤其是白慕寅扯着嗓子吼出来的那句“你们烦不烦,离我远点”,在一片絮絮叨叨的声音中显得异常刺耳。
王清瞥了一眼房门,拱手道:“今日多谢二位公子。”
王浊也拱手道:“我们先告辞了。”
二人说完,转身像两只蜘蛛一样顺着墙壁瞬间爬到了空中,再次攀附在那张巨网之下。两人倒挂在那些密密麻麻的丝线上,不知从哪找了个缝隙,翻到巨网上方,隐入了黑暗之中。
“玉蚕天罗丝……”月落影望着房梁上的丝线,自语道,“啧,是个好东西。”
花见怜走到尸体旁继续验尸,他看月落影仰着头在那发呆,出声提醒一句,“他们已经走了。”
可月落影像是没听到他说话一般,依旧盯着上方的天罗地网阵出神。
良久,月落影摸着下巴问道:“你知不知道王清和王浊是什么人?”
“知道,水晶宫的人。”花见怜看向月落影,“你怀疑此事与水晶宫有关?”
月落影摇头,口中喃喃:“水晶宫覆灭多年,不应该呀。”她低头思索片刻,随后突然想起什么,转身跑到花见怜身边,“哎,这些人真的都是扈万农杀的?”
“不错。”花见怜点头,“我见过扈万农伤人,先为玩乐斩人四肢,后一招取人首级,确实是他的做派。”
他拿起一个头颅,将头颅颈部创口展示给月落影看。
“这些尸体伤口断面整齐,看似只有一处刀伤,但细看会发现,所有伤口上都有两道均匀的齿状伤痕,而且伤口宽度也比寻常刀伤要宽上许多,实际上是由三把刀接连砍中同一伤口所致。全天下能造成这种伤口的,只有扈万农。”
月落影接过头颅,拿在眼前仔细瞧了瞧,又把头颅拼在躯干上观察伤口。她趴在地上研究了半天,问道:“这么说的话,扈家庄里的活口八成就是扈万农没跑了。哎,你不是说他中毒了吗?”
月落影说完,等了半天,没等到花见怜的回应,便抬起头,却发现花见怜正盯着一地的尸体沉思。
她看看花见怜,又看看地上的尸体,开口道:“那具干尸不在这里。”
“你如何知道?”花见怜道,“如果扈万农还活着,这里便多出一具尸体。”
“不多,正好。”月落影摇头,“我刚刚乱说的,扈家庄里总共有一百三十六个人,这里少了个人,就是扈万农。”
“少了一人?”花见怜自语。他低头沉思半晌,口中又喃喃一句,“那为什么要焚尸呢?”
月落影也觉得这话有道理。
如果说尸龛里的东西藏在这些尸体中,那焚尸就是为了混淆视听,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如今那具干尸并没有藏在这里,焚尸就完全没有必要,是多此一举。
月落影摸着下巴猜测道:“说不定,是扈万农中毒神志不清,杀人之后又放了把火。又或者,纵火焚尸者,另有其人……”
二人正说着,屋外白慕寅破门而入。
月落影思绪被打断,皱眉道:“你进来干嘛?不是嫌恶心吗?”
白慕寅干呕一声,气道:“是恶心,但外面更恶心。”
“怎么了?有人当着你的面把粪坑炸了?”月落影斜眼睨她,“哦对了,刚在外面跟谁吵架呢?”
“呸,简直比炸粪坑还恶心。”白慕寅啐道,“那三个竹里馆妖男老在外面缠着我,还说什么,什么,我长得像他们的故交。我呸!骗姑娘也不知道想些新招数,净整这些没用的。哎,你是没看到他们那副油腻的模样,昨晚在席上还一直朝我抛媚眼,光想着就要吐了。”说到想吐,她便又干呕了一声。
白慕寅嘴里骂个不停,一旁的月落影却是眼中精光一闪,计上心头。
月落影搂上白慕寅的肩膀,冲白慕寅挑眉:“昨晚在宴席上这三人极力劝阻我们验尸,如今又来招惹你,你说说,他们究竟是何用意呀?”
“难道说……”白慕寅摸上自己的脸蛋,“他们贪图我的美色?”
月落影差点两眼一翻晕过去,“大姐,你这次出门到底有没有带脑子?”她从袖中掏出那张烧成黑炭的翻云榜,扔到白慕寅手里,“我说的是这个啊,我的姑奶奶。”
白慕寅看着手中翻云榜,惊讶道:“他们是为佛龛而来?”
月落影翻个白眼:不然呢?
“那他们缠着我,是想从我这里套话?”
月落影点头:哟,可算上道了。
“他们手中说不定有我们想知道的东西。”
月落影眨眨眼:对对对,快接着说。
“既然这样,那不如……”说到这里,白慕寅突然眼睛一亮,猛地一拍月落影的肩膀,“我们就将计就计,送他们一招美人计,如何?”
白慕寅手劲极大,一巴掌差点没把月落影拍出内伤。
月落影揉着肩膀瞥她一眼,“美人计?你兜里钱剩得多吗?这三人看身段可不便宜。”
“钱?本姑娘牺牲色相便宜他们,还要给他们钱?吃饱了撑的吧。”
花见怜也是不解,“不便宜……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月落影嗤笑一声,“二位,这竹里馆可不是什么文人雅士赋诗作对的地方。那儿啊,声色犬马,酒池肉林……”
“是男娼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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