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影一觉醒来,身边已经没有了花见怜的身影。

    这一觉她睡的很舒服。昨日虽是受了花见怜一掌,却将一直滞塞在胸口的淤血吐出,夜里又有一股不知从哪里来的暖流舒缓了浑身经络,所以整个人感觉神清气爽。

    月落影在床上滚了两圈,伸了个懒腰,起身下床。她脚还没挨上地,花见怜就端着一个碗推门而入。

    “你去哪儿了?”看到来人,月落影脱口而出。可话一出口,她又立马后悔了,结巴了一下,改口道,“呃……不是……你怎么还没走?”

    花见怜没理会她,见她要下床,上前将她按住,“你伤未痊愈,这些天还是不要下床为好。”

    月落影挥手扫开花见怜的手,“已经好一大半了,你不用管了。”说着,接过花见怜手中的碗,见里面满满一碗黑乎乎的药汤,便说道,“这是药是吧,我喝了,你走吧。”

    花见怜没动静,只是紧紧地盯着她,看样子是要等她把药喝下去。

    月落影撇撇嘴,举起碗喝了一口。舌头刚碰到药汤,就觉得苦涩难耐,与先前顾生晖给她煎的药完全不同。

    “呸,怎么这么苦?这不是相爷开的方子。”月落影拧着脸说道。

    “这是我开的方子,配合珠玉兰,好的快一点。”

    “好那么快干嘛,你赶时间吗?”月落影呛了一句,把碗递出去,“太苦了,不喝。”

    花见怜没接过药碗,好言相劝:“听话,把药喝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花见怜犯了个错误。他可以只说“把药喝了”。月落影是嘴硬,不是傻,她会喝的。但花见怜多说了“听话”两个字。

    听话,是一项月落影不具备的技能。

    她把碗递得更高了,“不喝,拿走。”

    花见怜看着已经伸到自己鼻子下的碗,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他问了一句,“你喝不喝?”

    “不喝。”

    “好。”花见怜接过药碗,自己把药喝了下去。

    这次,换成月落影犯了一个错误。其实如果刚才花见怜多磨上两句,这碗药,她也就喝了。喝个药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可她忘了一件事。

    她经常忘记这件事。因为花见怜那张脸实在太有欺骗性了。他看起来很有耐心,可偏偏在很多事情上,他是个没什么耐心的人。比如这件事。

    所以现在,月落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人鼓着个腮帮子,照着自己的嘴巴凑了上来。

    她退。她叫。她躲。

    并没有任何用。

    最后,她想不出办法了,就举起一只脚,蹬在了花见怜脸上。

    ……

    二人僵在原地。

    半晌,花见怜咽了口中的药,站直身子,说了一句“我再去煎一碗”,就转身走了。走到门口,他顿了顿,又道,“我再开一副药,你那脚气该治治了。”

    月落影气得捶床,跳起来就准备往外冲,冲出去把花见怜痛扁一顿。结果屋外却先冲进来几个大婶,一把就给她按住了。

    “哎呀,小月月啊,你就听先生的吧,这几天先老实点,别乱窜了哈。”

    “是啊,先生对你可真是上心呢,一大早起来给你煎药,都不要我们帮忙的咧。”

    “对呀对呀,先生还担心你睡醒之后喊饿,让我们帮你准备点吃的呢。”

    ……

    几个大婶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闹。

    月落影被大婶们架着胳膊按在床上,下巴都快垮到地上去了:还说我使妖术,使妖术的明明就是他,才来一个晚上,就给谷里纯良的居民下了蛊,太讨厌了。

    几人正说着,门外小翠端着一个锅粥进来了。

    “月姐姐,饿不饿?”

    月落影自然是饿的,可她瞟一眼锅里:白花花的,一点油腥都没有。

    “怎么这么清淡,我元气大伤,要吃点好的。”

    小翠盛了一碗粥递到她眼前,“先生说你现在要忌口,大鱼大肉什么的不能吃。”

    月落影撇嘴,“我不要,我就要吃肉。”

    小翠叉着腰,指着她的鼻子训斥,俨然一副小大人模样。

    “你怎么这么幼稚,你吃不吃?”

    “不吃。”

    小翠呛道:“爱吃不吃,我可告诉你,这几天所有人都陪你吃白粥,谷里没别的吃的。你要不吃,就等着饿死吧。”

    “我说你个小丫头片子,什么态度?”月落影觉得自己地位受到轻视,指着小翠嗤道。

    小翠瞪她,“你还想要什么态度?先生对你这么好,你又是什么态度?我看外面说的真没错,你就是个狼心狗肺的家伙。”

    月落影差点没气晕过去。她掐着人中,哆嗦着指向小翠,“你怎么回事?吃谁家米长大的,怎么胳膊肘尽往外拐。”

    小翠小声嘟囔一句,“反正也没吃你家的米。”

    月落影自然是听到了小翠的话,本想骂回去,却被“咕”一声巨响打断了。

    众人闻声一齐看向了月落影的肚子。

    月落影很尴尬,照着自己肚子锤了一拳:不争气的玩意儿。

    一旁小翠将白粥送到她面前,冲着她得意地眨巴眼。

    闻到碗里的米香,月落影的肚子又适时的叫了一声,她搔搔头,悻悻地接过了碗。

    在几人的监督下,月落影喝了一碗又一碗,直到她捂着鼓成球的肚子求饶,“不行,再吃就撑死了”,大家这才满意地点头:听话了就好。

    几个时辰之后,花见怜又端来一碗药,来的时候,身后还跟了一群村民。

    月落影在屋中一众人豺狼般的目光中,捏着鼻子,把药灌了进去。

    见月落影乖乖喝了药,村民们这才放心离开,留下屋中两人大眼瞪小眼。

    良久,花见怜出声道:“该睡觉了。”

    “出去。”

    花见怜置若罔闻,抬脚就朝床榻走来。

    月落影两步窜了过去,拦在花见怜面前,“出去。”

    花见怜垂眸看她,半晌,问了一句,“昨晚舒服吗?”

    “你在说什么?!”

    “虫子。你以为我在说什么?”

    “呃,没什么。”月落影挠挠头,一脸窘迫。随后又想起昨晚背后莫名传来的暖流,心中了然,自语道,“原来是虫子。”

    “那瓢虫有舒筋活络之效,昨晚可有感受到?”

    “感感……感受到了,感受到了。”月落影讪笑两声。

    花见怜望了一眼月落影身后的床榻,“你既不愿我睡在此处,那这瓢虫就放在你身上吧。”说着,作势就要将怀中的瓢虫掏出来。

    月落影赶忙抓住花见怜的手,生怕他又把虫子掏出来。

    “别别别,揣你身上,揣你身上,揣好揣好揣好。”月落影说完,还在花见怜胸口轻轻点了两下,意思是:千万别拿出来。

    这不点不要紧,一点好巧不巧正好点到瓢虫身上。就看花见怜胸口蠕动了两下,一个绿色异物“揪”一下从他衣襟里飞了出来。

    月落影瞬间弹到床上,蜷作了一团。

    那只瓢虫在屋子里飞了两圈,落到窗框上,从窗户缝里钻了出去。

    屋内两人都愣住了。

    月落影看了看那条窗缝,又看了看花见怜,说道,“现在,你可以出去了吧。”

    花见怜摇摇头,“我认床,今天看了一圈,只有这张床合适。”说完,抬脚准备上前。

    “滚。”没等花见怜走出一步,月落影抓起旁边一个碗就甩了过去。

    结果被花见怜轻松接住,放在了桌子上。

    月落影咬牙,又随手抓起一个枕头朝花见怜砸过去。

    又被花见怜接住,然后,给扔了回来。

    月落影被花见怜扔回来的枕头砸个正着,一捏拳头,把周围能砸过去的东西全甩过去了。

    花见怜自然是面不改色,将飞过来的物件从容接住。对面飞过来一些易碎的硬物,他就将东西放在桌子上;飞过来一些枕头衣服之类的东西,他就顺手又将东西扔了回去。

    几趟下来,桌上摆满了一堆碗筷。花见怜扫扫衣摆,一脸淡然。反观月落影,自己甩过去的东西是一件没砸中,倒是被花见怜扔回来的东西砸到衣衫不整,鬓发凌乱,跟个疯婆子一样。她跪在床上胡乱扒开眼前的头发,再抬头时,花见怜就已经站到了床前。

    月落影嘴里啐了一声,举着拳头就准备蹿起来锤人,结果却被花见怜两下点了穴道,一记锁喉锢在了怀里。

    “你他娘的,给我松手。”月落影破口大骂。

    “不要,小时候叫人扮鬼吓着了,晚上睡觉总要抱着些什么,不然睡不安稳。”

    花见怜语气平淡,声音没什么起伏,可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在撒娇,莫名让人觉得有些许……诡异。

    月落影差点吐血,张嘴准备再骂,却忽然感觉脖颈被被个冰冰凉凉的东西摸了一下,然后,她就说不出话了。

    月落影僵在床上,咬着牙瞪着眼:这简直比昨天背后有个虫子还要煎熬。

    月上中天的时候,月落影可算有了一丝睡意,结果,脑袋底下一直枕着那条胳膊突然猛地向后一抽……

    月落影就滚下了床。

    她僵直在地上,心中大骂:你大爷的。

    ……

    尽管遭到了“非人“的对待,月落影还是在天空泛起鱼肚白的时候睡着了。再次睁眼的时候,她已经又回到了床上。

    月落影抬头就看见花见怜正端着药坐在床边,屋内还站了一群虎视眈眈的村民。重压之下,她也不敢对那人无礼,只能乖乖喝药。

    花见怜满意离开后,又有几个大婶主动请缨留下来照顾月落影。说是照顾,其实就是看住她,不让她到处乱跑。月落影本就多动,现在让她成天躺在床上,实在是叫苦不迭。

    就这样过了五日,花见怜可算松了口,勉强允许月落影在谷内走动。

    这天早上,月落影被屋外一群叽叽喳喳的声音吵醒了。

    她来到屋外,见前面围着一群女孩,一个个面红耳赤,时不时还两三个凑一起咬耳朵,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几人激动的原地直蹦,活像一群小麻雀。

    月落影凑上去,“干什么呢?”

    “啊……”几个女孩看远处看得出神,没发现月落影走过来,被她吓一跳,认出来人是谁后,又拉着月落影一起看,“月姐姐,你快看那边,两个人在一起呐,哦呦,好养眼哟。”说着,又低下头红着脸哼唧起来。

    月落影顺着她们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就看远处凉亭里,两个白衣人并肩而立——一人抬手指向远处,回头对另一人说了些什么,另一人闻言点头,随后那人又指向另一个方向,嘴里又说些什么,另一人再点头。

    月落影可算明白这群小丫头在激动些什么了。远处那两人,她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就算是让她闭上眼睛用手摸,她也能从万人之中将那两人找出来。可不得不说,此时两人并肩站在一起,还真是比单独一个要赏心悦目得多。

    只是……这帮小丫头未免也太夸张了一点吧。

    月落影忍不住出声呛道,“哎我说,这其中一个你们可是天天见啊,也没见你们成天这副模样。”

    “哎呀,多了一个人,不一样的嘛。”

    “有什么不一样,你们天天见的那个才是绝世无双,才来的这个根本就上不了台面。”

    “哪有,两个人都很好看的哟,只是好看的感觉不一样,一个美,一个帅。”

    “那个美的我认,可旁边那个,啧啧,你们就是小,没见过世面,外面长得比他帅的多了去了。”

    “切,连狗腿子都说没见过更帅的,你就是对人家有偏见。”说这话的是小翠。

    月落影就纳了闷了,这丫头自从那天出谷之后,就处处帮着外人说话,现在倒好,还学会呛人了。

    小翠继续说道:“月姐姐没品味,我们不跟没品味的人说话。”

    月落影刚准备回身教训一下这个没大没小的丫头,结果一回头,却发现一个小姑娘流了一脸鼻血,伸出手哆哆嗦嗦地指着凉亭。

    她顺着小姑娘手指地方向看过去,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只见亭中那二人正含情脉脉地深情对视。

    那群小姑娘已经激动地腿都站不稳了,三五个抱在一起互相支撑。

    月落影一挥手,“你们散了吧,姐姐我去煞风景了。”说完,火急火燎地奔着凉亭去了。

    ……

    亭中二人不是别人,正是花见怜和顾生晖。

    花见怜来坠鹰谷为月落影疗伤。见着人了才发现,月落影受的内伤远比自己想得更重。同时,他也发现谷中居民因为长期隐居深谷,身上或多或少有一些隐疾。虽说顾生晖精通医术,但毕竟鲜少入世,不如花见怜多年游历的见闻广,对于一些难以根除的疑难杂症,还是束手无策。

    所以,花见怜除了每日亲自为月落影煎药,在照看月落影之余,还忙着给谷中居民诊病。即便来到坠鹰谷已有多日,也一直无暇观赏谷内景色。

    这日,他好不容易得了闲,在谷中随便走走看看,正巧碰上闲来无事的顾生晖,二人便相伴而行。

    二人来到一片农田前。农田里没有农民,只有几架木制犁车在田中工作。

    “谷内人丁稀少,所以小影找鬼匠借来了‘神工造物志’,造了一些农耕工具。”顾生晖指着犁车,道,”这是小影造的犁车,不用耕牛牵着也能自己动,很方便。那边还有秧机织机之类的,都能自己动,不需要人力。”

    他又指向远处的水车,继续道,“那架水车也是小影造的。想必先生也发现了,谷中常年毒障笼罩,导致水里也带有毒性。水车里有一种碳石,能将水中的毒性过滤,如此,谷中居民吃住用水也能解决。”

    花见怜看着鸿沟,若有所思。

    顾生晖又道,“鸿沟内的水加入了特制的药粉,所以才有很强腐蚀性,与平日用水是分开的,先生不用担心。”

    花见怜看了顾生晖一眼,微微点头。

    二人继续向前,来到一个类似库房的地方。库房里放着几辆木车还有几驾大炮。

    顾生晖介绍道,“这是坼地车,内设暗格无数,车身各处都设有机关,是根据造物志里山行车改造的,在行山路时如履平地一般。”说完,他在坼地车车身上敲了两下。

    看着眼前变换的车轮,花见怜赞道,“果真精妙。”

    顾生晖又指着一旁的大炮,道,“这是雷弩炮。在原本弩炮的基础上,又引入了雷火弹,如此一来,威力更大。”

    接着二人又来到一处马厩。

    马厩旁一个人正在给一匹高头大马梳毛,走近一看,却发现那马竟是匹木马。

    花见怜看木马栩栩如生,正摇着尾巴享受,觉得不可思议,便上前摸了一把。可那木马似乎是有脾气一般,打了声响鼻,走了。

    “想必这便是传说中的班师马了吧。”

    对于月落影造出的这些奇物,花见怜也是有所耳闻。相比于坼地车和雷弩炮,这班师马的名声要大得多。

    首先,它冠了“鬼匠班师”的名字,听起来就不是俗物。再者,月落影入江湖已有多年,见过班师马的人不再少数。凡是亲眼见过班师马的,无不赞其精妙,都说那木马是集班师毕生血汗于一体,是鬼斧神工之作。

    顾生晖却摇了摇头,笑道,“这可不是班师马。”他指向不远处的水帘,又道,“先生当日若是从鸿沟如谷,便能见识到真正的班师马了。”

    花见怜顺着顾生晖的手望去,看到七彩水帘两侧各立着一座十丈高的黑色多层木架,木架上整整齐齐站着数百匹木马。

    刚才那匹木马此时也晃晃悠悠到了木架下方,它顺着木架侧边的楼梯上了第五层,到了一个空位上,站定不动了。

    花见怜道,“这是……机关阵?”

    顾生晖解释道,“不错,班师马阵,是坠鹰谷的第三道防御。先生破解的七星棋阵和鸿沟幕帘便是第一道和第二道防御。”

    花见怜点点头,又问道,“那七星棋阵中的尸骨……”

    他话没说完,顾生晖却像是已经知道他要问什么一样,抢先答道,“并不是真正的尸骨,只是小影做出来吓人的。原先谷外的白骨已经入土为安,如今安葬在谷内后山。”顾生晖又指了指远处一座立满了坟冢的小土丘。

    花见怜朝土丘看去,发现那边似乎正在办丧事。他目力好,看到一群人穿着丧服,手里抬着个很小的棺材,比早夭婴孩的棺材都要小上一圈,便问道,“这是谁家的丧事?”

    “哦,是给大黄办丧事。”顾生晖解释说,“大黄是谷里养的狗,前几天不知道误食了什么东西,死在后山竹亭里了。”

    “也会给狗办葬礼……”花见怜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顾生晖轻叹一声,“谷内遍地都是毒物,人还好说,稍微注意一点,也不会有事。只是这些动物,稍不留神就容易误食一些毒虫毒草。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谷内很少喂养牲畜。大黄已经养了很多年了,和大家都有了感情,如今突然没了,都说要办场葬礼,把它好好安葬。”

    花见怜了然点头。

    二人继续向前,行至一座凉亭,在凉亭中歇脚。

    凉亭内,顾生晖继续介绍着坠鹰谷内的风土人情,一会指着这边的山壁,一会指那边的池塘。花见怜跟着点头,时不时同顾生晖搭上几句,二人相谈甚欢。

    顾生晖正介绍谷里的饮食,却发现花见怜突然不说话了,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不由出声问道,“先生,怎么了?”

    正这时,一只手伸过来蒙住花见怜的眼睛,将他的头推向了一边。

    “不许看他。”

    花见怜把头转回来,道:“他眼里有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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