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六年的灾害啊，你们一来，就全都整治好了！”
“是啊是啊，几位仙倌，你们真的是西凉国的大恩人！”
“陛下特地安排了宴席，上仙们一定要来啊！”
暮黎汐活活被吵醒，刚从经脉逆流的剧痛中清醒过来，睁眼便看见一顶洁白的床帐——原来自己是躺在福来客栈的床上。夕阳的余晖斜斜地撒下来，屏风前一个高挑的背影静静地负手而立，隐隐透露着生人勿近的寒冷气息。
青城挡在门口，冷冷地抱着手:“主人须清修，不去。”
那把弯刀被擦拭得锃亮，仿佛下一秒就要张牙舞爪地戳出去。暮黎汐深深地替那几个官员打扮的说客捏了一把汗:兄台们挺猛啊，那么大一把弯刀，你们是看不见还是咋的？
几个说客当即对视一眼，为首那个有些难为情地道:“这……仙君要清修，我等自然是疏忽了，还请仙君原谅……”
有一个还没死心:“既然如此，就不必用宴席耽误仙君的时间了，将其改为焰火表演如何？这样仙君一定可以感受到我们的诚意！”
其他几个立刻拍手附议:“好，好！与民同乐，陛下知道了一定会高兴的！”
暮黎汐在屋内听得一阵无语，与民同乐？才怪！百姓们食不果腹这么久，这西凉国皇帝怎么净知道吃喝享乐？
不过暮黎汐觉得，此刻应该有个比她更煎熬的人；毕竟照着这些个说客的架势，今天他要是不答应下来，他们可能会持续更换不同的方案，直到他点头为止。
果然，屏风前那个静立的背影微不可查地动了动，似乎是无语住了，旋即道:“青城，应了吧。”
说客们欢天喜地地回去复命，青城随后退出了房间，继续守在门口。
“渡迢仙君，您有没有觉得他们走时的体态很眼熟？”暮黎汐翻身起来。
皓辰风闻言转过身来，纤长玉指遥遥指向暮黎汐眉心，清凉的灵力激得她打了个冷颤。
检查无事后，他放下手，这才缓缓回答道:“没有。”
“他们走姿好妩媚，”暮黎汐努力地回想了一下之前在街上看到的情景，“就好像…春风楼门口那些姑娘们！”
“……”皓辰风转过头，似乎并不想和她继续讨论这个话题，转而道:“一朝昏君，国之不幸。”
暮黎汐疑惑接话:“这倒是。不过，他们又是如何知晓是您力挽狂澜的呢？”
“不是我。”皓辰风斟了一杯茶，“是虞先生他们，以魂魄换回了宁静。”
可是，其他人甚至都不知道这些事情。
也罢，人心淡薄，世态炎凉。连百姓的叫苦不迭都不会引起贪官污吏们的愧疚，又有谁会在意一个无人问津的布衣丞相，一个人人喊打的吝啬班主，和一个多年前的落魄戏子的死活与去向呢？
暮黎汐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他眼底深藏的一丝低落情绪，于是她故作轻松地安慰道:“无妨的，渡迢仙君，您看这西凉国不是挺感谢天界的么，说明咱们此行还是没有白跑一趟。”
皓辰风闻言，沉默不语地转了转手中的茶杯。
良久，他竟突然发力将手中的杯子捏得粉碎，茶水沾湿了一大片桌布，而他浑然不觉，眉目间有了几分平日很少见的戾气:“又是如此！”
暮黎汐心下一惊，只当他是因为没能救下虞先生他们而自责，连忙重新寻了个杯子为他斟满茶:“没关系的，您已经很棒了，特别棒了，真的！”
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皓辰风方才的狠戾瞬间消失不见，他又恢复成那一副冷冰冰的样子，眉宇间是一片清明。
什么情况，刚刚那股戾气是她的幻觉吗？
又过了许久，皓辰风才重新开口道:“你可知今日的经脉逆行，有多危险。”
“啊？说实话，我好像真的不知道。”暮黎汐被他的话一下子拉走了思绪，“那心法是我在刃谱上见过的，竟然这么危险吗？”
“嗯。”他抿了一口茶，“《断情决》乃是上古神功，并非常人所能修习，而你却在几个时辰内连破了三式。”
暮黎汐心下狂喜:老天，这是什么运气？我只是随口一背，竟然还背出了上古心法？
然而她看起来却是面无表情，甚至还有些无奈:“可惜了可惜了，才区区三式。”
“区区？”皓辰风抬眼睨她，“强行冲破三式，导致你真气大损经脉逆流。我若再晚些到，便是去为你收尸了。”
这么严重？！暮黎汐心里咯噔一下，嘴上却还是死鸭子嘴硬道:“小问题，小问题，好歹现在不仅突破了第三式，人也还能跑能跳的嘛……”
“……”皓辰风再次无语，“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嘴这么碎。”
“嘿嘿……”暮黎汐装傻充愣地笑笑，“对了，渡迢仙君，我的短刃呢？”
皓辰风于是将那把幽紫色的短刃从袖中取出递给她。
暮黎汐拿着刀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疑惑地问道:“莫非…您帮我改造了一下？”
皓辰风并不回答她:“你还没有为你的刀赐名。”
赐名？暮黎汐很合时宜地想到了皓辰风那把通体透明的剑:“渡迢仙君，您的剑又是赐的什么名字？”
皓辰风看她一眼:“想知道？”
暮黎汐点头如捣蒜。
“就叫渡迢。”
“噢！原来如此，怪不得您叫渡迢仙君啊！”暮黎汐恍然大悟。
“你的呢？”
暮黎汐抓耳挠腮地看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像样的名字，只好遗憾地道:“至于我的嘛……暂且不论，等我什么时候有灵感了再说。”
她看着那把短刃正想得出神，突然一阵寒流袭过来，是皓辰风抓住了她的手腕:“小心！”
嗖的一声，一支尾部带有金色羽毛的箭矢从窗户外向她射过来，力道不小，直直地射向房内柱子上。
好险！幸好渡迢仙君及时把她拉开，不然这箭矢射中的可就是她的项上人头了。这箭矢一看就是想传递什么，暮黎汐虽心有余悸，却仍大着胆子把箭矢的尾部给拔下来。那些金色羽毛立刻在空中浮现出了一行字:
“空山不闻语，静候故人归”
什么意思？空山指的是破缘寺所在的那座山吗？难道还有人在西凉国搞事情？暮黎汐把羽毛展示给皓辰风看，并顺带提议到:“渡迢仙君，今晚咱们不如出去碰碰运气？说不定能遇到呢。”
皓辰风眉头紧锁并不回答，算是默许了她的提议。
入夜。
方圆几里的百姓们还沉浸在生活恢复正常的喜悦中，房梁屋瓦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远远看去是红彤彤的一片，都快赶上民间新年的场景了。人们在大街小巷中热火朝天地叫卖，除了吃食外大多都是些饰品香囊之类的小玩意儿，颇吸引了一些女人驻足挑选。
果然姑娘们都喜欢逛这些！
不过暮黎汐和一般姑娘不同，她对这些就完全不感兴趣，甚至要对着一些夫人姑娘的行为表示出自己的匪夷所思:头上都已经有这么多了还买…银子和你们有仇吗？非要花掉它！
显然皓辰风也对这样的热闹不感兴趣，他转过身，按照羽毛上模糊的字眼线索，往背山靠水的地界走过去。
那边的沸反盈天的确很热闹，但却与这些地方的阴冷潮湿形成鲜明的对比。暮黎汐看着小河里稀稀拉拉从那边漂过来的花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皓辰风说话:“渡迢仙君，您说这些花灯上承载的愿望，真的能实现吗？”
典籍上说，这里的人们会在一些重大的节日里，许愿放灯，将自己的心愿全都倾诉给这一盏小小花灯，再目送它们顺水漂远。
“无稽之谈。”皓辰风轻轻靠在一棵树下，“宁信虚无，也不信自己。”
“的确，”暮黎汐赞同地点点头，认真地道:“如果是我，当然是放完了花灯再默默相信自己啦，这样就两件事都完成了，多保险。”
“……”皓辰风似乎已经开始习惯了她时不时的异想天开，缓缓阖上眼睛不再接话。
夜渐渐深了，有闪烁着微光的晓星从层云后推移出来，皎洁的月光洒落整个西凉国。
他们所隐藏的地界又湿又冷，皓辰风这个大冰块的身上又没有一丢丢的温度，暮黎汐正在认真地考虑需不需要去拾掇些柴火取取暖，腿还没迈出去便听见皓辰风所靠着的那棵树上传来沙沙的声音，她瞬间警惕起来:“谁？！”
皓辰风如满天寒星般的眸子倏然睁开，纵身一跃远离了那棵树，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召出渡迢剑，向那棵树茂密的枝叶中刺进去！
“咕……”树叶中传来一种古怪的声音，类似于某种动物，又不像是种动物。暮黎汐脑子里很快联想到了一些奇形怪状的魔物，手悄悄伸进袖中握紧了藏好的短刃。
树干剧烈地抖动了几下，旋即，一团毛茸茸的东西从枝叶中掉了下来，坠落在地后便一动不动。
什么东西？
“各位，准备好了吗？焰火表演马上就要开始了！”修习之人六识会比寻常人灵敏很多，于是远处的声音就在此时不偏不倚地传了过来，落入皓辰风和暮黎汐耳中。
“三——二——一，点火！”
嘭！满天焰火绽放，炸开的星火刹那间点燃了夜空，将深蓝色的夜幕点缀得如同白昼般明亮。一朵两朵，如梦似幻，映入看客眼帘，也照进万物灵间。
在这光亮的罅隙，暮黎汐很快看清楚了地上那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不是什么奇形怪状的魔物，而是一只沾着血的猫！
老天！暮黎汐想也没多想便飞奔过去，蹲下身去一把将它抱入怀中，轻轻地顺了顺毛。
皓辰风也没料想到竟然是一只野猫，他怔怔地收回了剑，缓步过来咳了两声:“……它怎么样了？”
“看起来不太好，”老实人暮黎汐诚实地开口，“我们误伤了它，流了好多血。”
于是皓辰风看起来更加地别扭了，他有些愧疚地看着在微微发抖的野猫，毫不犹豫地伸出纤长玉指开始默默渡灵。
这下倒是把暮黎汐吓住了:传闻里杀伐果断的战神，有朝一日竟然会在一个黑黢黢的旮瘩里为一只野猫渡灵？
然而她又很快想通了，一来此事确实是他们有过在先，二来结合此举和之前无数次的救命之恩，兴许，渡迢仙君也是一个外表冷冷冰冰、内心却很善良的人吧。
野猫受到了皓辰风醇厚灵力的治疗，瘦小的身体渐渐不再瑟瑟发抖，不出一小会儿，她在暮黎汐怀中睁开了眼睛——
好漂亮的一双眼睛！它的眼睛水汪汪的，又大又圆，左眼是象牙白一般的混浊状，右眼却又是干干净净的琥珀色，清澈水漾，在其中可以清晰地看见满天的绚丽焰火。
竟然是一只异瞳的野猫！它睁开眼睛，立刻开始挣扎起来，可无奈身子太瘦弱，它的挣扎只是隔靴搔痒般的力气，长长的绒毛抖作一团。
暮黎汐瞬间就心软了:“渡迢仙君，这是只饿坏了的野猫，我们把它带回去好生喂养几日吧！”
皓辰风闻言，眼神一直看着挣扎的野猫，沉默不语。
暮黎汐怕他不同意，连忙道:“毕竟，它是被我们所伤，又无家可归……”
“罢了。”他突然皱着眉毛开口，“青城，你继续守在这里，我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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