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大王子的命。”

    舒朗说的云大风轻,  眼底却迸发出不容人忽视的仇怨,他偏头看向王太后,笑的有几分病态,  重复道:

    “我要大王子的命!”

    王太后还没说话,她身后的宫人已经将舒朗团团围住,  以防他情绪激动之下做出什么不轨之举。

    王太后眼眸微眯,透过人群看向舒朗,  语气危险道:

    “收回这个找死的念头,  看在持灯大师的面儿上,  本宫或许能留你一命。”

    这便是外头如今传言纷纷,说持灯国师十来年前收过一个亲传弟子,至于那弟子是男是女,  是老是少,  出身如何,皆无处证实的好处。否则让王太后快速将他与荣舒朗联系起来,他这会儿即便能舌战群儒,  舌灿莲花也白搭。

    舒朗清楚王太后对他的身份还有所怀疑,可没关系,  这并不重要,收回视线,无视了四周虎视眈眈的眼神,仰躺在椅背上,缓缓道:

    “听闻大王子府内有个出身景朝的宠妾,  大王子曾为她一掷千金,惹得国王不快,  还下旨申斥过一回,  王太后可知晓?”

    王太后一挥手,  围着舒朗的人呼啦啦退下。

    “怎么?”

    王太后出身大族,一进宫便被立为王后,被先帝捧在手心疼爱,可谓三千宠爱在一身。即便这样,先帝后宫依然有许多美人,不过他们二人情浓,先帝与美人们厮混的少而已。若她与先帝没有感情便也罢了,还能如常瞧着先帝三千佳丽坐享齐人之福。正因为有感情,便更加见不得其他女子的存在。

    推己及人,王太后对什么宠妾姨娘,向来是没好脸色的。当初大王子为了一个小妾闹出那般动静,王太后也有所耳闻,自然对那女子的存在甚为不喜,开口时便带出几分不悦。

    舒朗似是没听出这话里情绪一般,语气温柔中带着几分叫人惊惧的杀意:

    “她叫陆明曼,我两自小在江南十丈楼后头的柳树巷子一道儿长大,我虚长她五个年头,算起来乃她一表三千里的表哥。家中长辈在她八岁那年便为我们定下亲事,她十五岁那年我娶她过门。

    后来机缘巧合,曼娘被久居十丈楼的弘法画师瞧中,带在身边当半个弟子教导,而我追随师父天南地北四处学医,一分别便是近十载。期间一直书信不断,我便以为家中一切安好,只管托人寄了银两回去,不叫他们生活困顿。”

    说到此处,舒朗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身上滔天杀意瞬间四散,叫四周宫人汗毛直竖,防备不已。便是王太后此刻都毫不怀疑,仇人在眼前的话,舒朗能当场不顾一切的手刃仇人。

    “谁知我去岁归乡,才知三年前曼娘便被强人掳了去,忧心我知晓消息后势单力薄找人拼命,没了好下场,方提前备好书信,叫家中按时寄出,帮忙瞒着。”

    舒朗笑的十分病态,有种不顾一切的疯劲儿:

    “索性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叫我找着了曼娘的下落!否则娘娘您真以为我堂堂景朝国师徒弟,会无缘无故,不远千里,随二王子前来为王后治病?原本我是想另寻机会,一包药下去,无声无息解决了大王子府的所有人,悄悄带曼娘离开,回去了再与师父请罪。不过来都来了,与您说也是一样的。”

    舒朗话里信息量太大,王太后沉默半晌,不知在想什么,身后的宫人上前,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了什么,她再瞧舒朗的眼神里,终于带上了几分忌惮。

    舒朗心说这就对了,他从十三身上学到了说谎话的精髓,那便是七分真,三分假,真真假假,谁都不晓得具体该相信哪句。

    好比眼下,陆明曼出生江南柳树巷是真,乃弘法画师伺候笔墨的弟子是真,是被大王子三年前从江南强行带回来也是真,她誓死不从说自个儿已经成亲,丈夫为了学艺久未归家也是真,甚至她家中父母都是真实存在的。

    只有舒朗这个突然冒出来要杀了大王子报仇,带妻子归家的丈夫,是假的。

    不得不说,百宝阁为了埋下这枚高级探子,确实花费了许多心血。

    原本这不是舒朗该知道的,但谁叫他大哥立了大功,陛下已经初步将百宝阁的部分东西往大哥手里转移。

    荣舒堂为了弟弟能平安活着回去,可不得公器私用一回?当然,荣舒堂能公器私用,是相信舒朗不会乱来,好比眼下舒朗若能成功逃离,没被对方抓住掏出老底的话,荣舒堂此举不仅无过,还得有功。

    说好听点,称的上一句深谋远虑。

    王太后自是不会轻易答应舒朗如此离谱的要求,大王子可是他们许家的希望,她若能随便被舒朗的三言两语给糊弄住,那便不是能被先帝独宠数年,生下儿子还成功坐上皇位的王太后了。

    她嘲讽舒朗:“痴心妄想。”

    舒朗也不在意,索性闭上眼睛,叫对方自便。

    他的要求不会改变,还很自信王太后已经对那半颗玛丽苏系统出品的美颜丹感兴趣了,此事不会如此轻易结束。

    听见王太后带人离开的声音,舒朗眼睛都没睁,好心提醒道:

    “剩下半颗,我交给了一个你们这辈子都想不到的人保管,没有我,你手里那半颗传世奇丹便作废咯。”

    王太后脚步不停,上船离开。

    夕阳缓缓落下天幕,远处亮起了星星点点的宫灯,湖心亭四周却因王太后早年吩咐过不叫人打扰此处安宁的原因,逐渐陷入黑暗,整个湖面只余船上宫人点起的几盏灯火,用来照明前进的路线。王太后在船头沉默半晌,听着划桨划过水面的声音,吩咐身边宫人:

    “那琅树出现的时机过于巧合,十有七八与景朝来使有关,叫人趁着夜里宫宴之时,去使团下榻的驿馆找找美颜丹的下落。另外,老二那里应该找人找疯了,处理好尾巴,将人看好了,别被老二的人摸过来。再让人去江南查查琅树的底,要快。”

    宫人小心应下。

    二王子可不找人找疯了嘛,好不容易有个能救母亲的人,结果一转眼的功夫,人好端端的在王宫里消失了,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了,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可没心大到只让二表弟一个小孩子,单独送舒朗出宫。

    叫二表弟作陪是为表郑重,明里有数十宫人跟随,暗里有许多高手护送,全都是他的心腹之人。如此重重防护下,竟然还有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搞事,不得不说,对方对王宫的掌控程度远高于他。

    能做到这一点的整个王都里屈指可数,二王子心里有数。

    舒朗消失的第一时间,他便得到了消息。

    亲自去舒朗失踪的那个拐角假山查看情况,很快在假山内发现了一条通往百兽园的密道,根据现场留下的痕迹,确定了舒朗是在被人打晕后通过密道火速带离现场。

    一路追到百兽园,在对方有意扫尾的情况下,便彻底失去舒朗的踪迹。

    他们推测对方并未将舒朗带出王宫,于是在一下午时间,二王子的人将王宫里能找的地方掘地三尺,可惜始终没见着舒朗的影儿。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收获,经此一事,二王子也算确定了他那二表弟早就投敌这一事实。舒朗这事儿,若没有他那好表弟通风报信,哪儿能那般及时的在层层护卫下被人悄无声息带走?

    想想躺床上等着救命的母亲,再想想下落不明的舒朗,二王子一下午在心里给二表弟想了八十种死法,就等找着人在对方身上实验了。

    舒朗未曾按时回去,大将军府和使团那边都明白这是出了意外。使团内几个知情人心急如焚,还不能表现出来,毕竟他们使团和那镇国大将军府找来的大夫琅树,明面上可没任何交集。

    此时天色渐暗,驿馆中使团众人换好了朝服等待进宫赴宴,院子里仆从脚步匆匆,张罗车马。

    常卿和正使大人齐聚舒朗屋内。

    虽然门窗紧闭,院中烈火国来往差役还是能听见屋里头,那可怜的年轻副使大人,正哄孩子似的求荣舒朗:

    “我的小祖宗哎,这国宴可不兴您说不去就不去。是是是,我知道您逛了一整日,很累了,要休息。不若这样,您歇着,我唤人进来帮您梳洗穿衣,回头喊两个差役一路将您挪到马车内,保证不耽搁您休息。等到了王宫,您只管避在咱们身后,该吃吃,该喝喝,保管不叫您有丁点儿劳累,可好?”

    “哎,您别摔东西,我知道您有钱,来来来,您有钱,直接往我这儿砸,我接着就是,怎好便宜了旁人?什么?身体不适?您这会儿说身体不适已经晚了,咱们参宴名单中午便送上去,临时缺席解释起来,比直接参加宴席可麻烦多了!”

    然后又传来正使大人咬牙切齿的声音:

    “是,不要旁人,本官与常大人亲自帮你穿衣梳洗!”

    不用瞧,屋外众人心里就已脑补无数。纨绔官三代,有后台的熊孩子,欺压的官场新人无力反抗,以至于国之栋梁不得不被迫弯腰,亲自做起了小厮丫鬟的活计,服侍那纨绔公子穿衣梳洗。

    谁听了不掬一把同情泪?

    尽管一个白日过去,那位的撒钱败家能力已经得到了整个国都商家们的认可,可万万没想到,终究是他们目光短浅,见识不够。眼下才瞧见真正纨绔公子的奢靡能到什么程度。

    与这位一比,他们烈火国那些成日流连花丛,不学无术,隔三差五被长辈揍的哭天抢地的纨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哪个有这位会作死?

    也不知是什么样的人家,才能养出这种敢随意骑在正四品官员头顶撒野的孩子?

    外头人对舒朗产生无限猜想的同时,屋内常卿急得团团转,正使坐在桌边愁眉不展,那位易容成舒朗的差役被这压抑气氛感染,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不敢说话。

    常卿摸着袖中厚厚一沓收据,焦急道:

    “大人,眼下情况不明,荣二的身份千万不能暴露,我们这边多稳住一刻,他那头便能多一分希望!若叫人知道能治好王后的琅树大夫便是荣二,他更无法脱身了!”

    常卿简直不敢想,荣二身份暴露,烈火国拿他身份大做文章,反过来要挟使团,乃至于威胁朝廷的局面。届时不仅荣二,便是整个使团,都将成为大景的罪人!

    这趟出使,跟往人家嘴里主动送菜有何两样?奇耻大辱!

    常卿问假扮舒朗的差役:“你那易容,能保持几日?”

    荣二临走时可没带任何易容工具,那妆容若是脱落,荣二便是有一百张嘴也辩解不及。

    差役急忙道:“小的可是拿了祖传的方子配比为荣公子乔装打扮,不见水火,至少能保持半月!与小的面上完全不是一回事儿,这您放心!”

    常卿怎能放心?不说荣二此行的重要性,单从私人感情来讲,作为荣舒堂的知己好友,他也不愿对方最疼爱的弟弟在他眼皮子底下失踪啊!

    出师不利,当头一棒,当如是!

    正使道:“我们该相信荣二公子,他擅决断,有谋略,即便身陷囹圄,也不会轻易将自己陷入困境。我们还得按计划正常行动,免得被人看出端倪,反倒怀疑到他头上去。

    你记住,我们此时的一举一动,都是在为荣二争取时间,在为此次出使争取最大利益。本就是打着兴师问罪,往死了得罪左相的主意而来,千万不能露出丝毫其他情绪。

    至于荣公子,我已经着人私下去寻,稍安勿躁。”

    正使叮嘱差役道:

    “待会儿出去,将荣公子那股纨绔劲儿使出来,外头天色黑,旁人瞧不清,应当不会露馅儿。随后你便找借口与本官和常卿大人同乘一辆马车。

    到了王宫,做出不耐烦的样子,生人勿进。尤其是出使过景朝,与我等同行一路的官员,他们对荣公子十分熟悉,一定要避开与对方近距离接触。本官与常大人会为你打掩护,放机灵点儿明白吗?”

    别看正使表现的淡定,心里比常卿还急。此时已经顾不上与二王子扯皮,究竟谁该为舒朗的失踪负责,只想尽快将人找出来。

    否则。

    想想临出发前,陛下与太子,以及十三皇子皆单独找他谈话的内容,便忍不住打个冷颤。

    舒朗这会儿也没忍住打了个冷颤。

    眼瞅着王太后一行人离去,湖面缓缓洒下一道清冷的月辉,微风起,凉意从脚底而升,舒朗借着月辉点了几支蜡烛,索性将被子披在身上,开始琢磨要不要想办法从湖里钓只鱼果腹。

    尽管中午那顿没少吃,这会儿也饿了,他还正长身体呢,不能饥一顿饱一顿。

    用被子将自个儿裹成一团,坐在廊下吸收天地日月精华,面上一片祥和。心想他等的人半个时辰内不出现,他可真要忍不住跳下去抓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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