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正经了不过一秒,便又恢复了往常的吊儿郎当,甚至于这调戏的语气让陆婉婉想将这人揍上一顿。

    真的想打人。

    不过,这人竟知道自己所想!

    陆婉婉转过身去,便看到苏洛煊勾着唇角抱着手臂,噙着坚定的墨色的瞳仁直直看向自己,神情坦然又狡黠。

    蓦地便让陆婉婉想到了那草原上狩猎驰骋的狼。

    “你不是北地流浪到此的汉人。”

    见此,陆婉婉索性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出心中所想。

    陆婉婉抬眸看去,一对美目直视着少年,神情平静亦坚定。

    “不错。”

    少年挑了挑眉,眼眸里噙上几分欣赏的晶莹与笑意。

    “方才,你藏于屋中,分明是想隐藏身份,现在为何又公然承认?”

    这人前后行为的大相径庭让陆婉婉摸不着头脑。

    语罢,只见苏洛煊嗤笑一声,随后吊儿郎当地半靠在身后那棵柳树上,少年面上又换上了那副满不在乎的神情,只见他随手摘了个柳树叶,食指与拇指轻轻一撮,那柳叶便成了卷被肆意把玩。

    “罔顾人命的家伙们都该死。”

    少年说话间似是随意,最后几个字却蓦地在语气里噙上了些许陆婉婉不懂的莫名敌意。

    “原本我以为你也是他们的一员,现在看来你不是。”

    少年说着抬眸看向了陆婉婉腰间那枚银牌,似乎意有所指。

    腰牌代指官员掌权者,可苏洛煊又为何会认为其皆为罔顾人命是非不分之流?

    不过陆婉婉却忽然福至心灵,明白了那日在长街之上,为何在苏洛煊蓦地便冷了脸抱着那娃娃大步离去。

    那日,她也是如此打扮,素衣简装,却佩戴腰牌。

    不待陆婉婉再问些什么,便听少年继续道:“巡访的官员大多毫不作为,本来我以为你和另外几个都是一个模样,但你倒是个聪明人。”

    “何以见得?”

    陆婉婉并非是因为这夸赞而开心,只是他们二人也仅仅有过一面之缘,她便好奇这人是何以做出如此评价的了。

    “阿婆只为这一件事便被搪塞回来了四次,而你初来乍到倒是耐心的管起了本不在赈灾安民之内的闲事,可见并非那般尸位素餐之流。”

    说话间,少年眼神流转仿佛只是闲话家常。

    “不久前京中陆广将军凯旋,皇上虽未过于嘉奖,却实则给全家都抬了脸面,其中更是任命了一位小将军,听说还是陆将军的独女,而官员上任或调职,都会得到上面专门派发的腰牌。”

    语罢,少年指尖拈着那枚树叶指了指陆婉婉的腰间。

    “京中新任武官从年头到现在仅此一个,而你这块倒是新制的……”

    后面的话,不用苏洛煊说完,陆婉婉也明白了这话里的意思。不得不说,苏洛煊真的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这个苏洛煊到底是谁,为何他对这些宫闱之事如此了解?

    这人虽然看似吊儿郎当行径轻浮,却心思敏捷,晓世事宛如数家珍,这样一个人,绝非他所说只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你到底是谁?从何而来,你的家人呢?”

    天光穿过树杪枝叶,在少年清朗的眼眸中投下一片晶莹,便让这份噙在其间的欣赏更加耀眼了些。清风吹过,轻舞的柳枝让少年脸上的树影明明灭灭。

    他仍勾着唇。

    苏洛煊看着面前这个办起事来就一脸认真的人的小美人倒不禁有些想乐,这般想着,便噗嗤笑出了声,这笑声由低到高,不禁让人相信当真是遇到了什么好笑的事。

    弯成了月牙的眼睛里不知何时便噙上些许湿润来,这泪珠附上少年纤长的睫毛,便宛如细丝上穿着的碎珠,清风拂过,眨眨眼,便凉凉的。

    家人?

    这对他来说便是颇为陌生的词语了。

    虽然,他也不知,这样做到底是选择还是放弃。

    半晌,似乎少年终于笑够了,陆婉婉才见这人随手拭去了眼角的泪,便继续抱着臂靠在了树上。

    “我只能告诉你,我是个好人,至于旁的……”

    陆婉婉站在几步远处静气沉息等着对方的答案,少年慵懒随意的尾音便不禁让陆婉婉竖起了耳朵,不见少年墨色瞳仁里一闪而过的狡黠。

    “无可奉告!”

    话音方落,不待陆婉婉反应过来,只见苏洛煊身手极快,灵猴般几步灵巧跳进了门里去,随后便是咔哒一声,大门应声而关。

    随后,里面便传出对方戏谑清脆的声音。

    “小美人儿,再见啦。”

    “不许这般叫我!”

    陆婉婉心下一急蓦地向前迈了一步,乍一看大有隔墙理论之势。

    无赖!登徒子!

    比当初的李元还孟浪许多!

    陆婉婉微微蹙着眉,一张小脸上满是认真,此时更加上了些许不满来,她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驻足片刻,随后转身离去。

    毕竟,离他们的计划越来越近,现在回去好好准备才是主要。

    虽说目前她要务在身,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陆婉婉一回到知府官邸便叫来了掌管后勤杂物的管事,叫他拿来往日给这官府送货往来的账簿记录。

    虽说这不在陆婉婉此行的目的之内,但陆婉婉身为朝廷指派来的官员,那后勤管事不敢推诿,不到片刻便将账本拿了来。。

    陆婉婉按照老妇所言,从月余前查起,不过半柱香的时间,果然在那账簿上看到了赵义的送菜记录,且蔬菜品种、数量也照老妇所说分毫不差。

    赵家菜店,赵义,白菜四斤,土豆十斤

    可随后陆婉婉便看到,这行旁边的另一个记录。

    孙家肉铺,孙禄,牛肉六斤,整鸭二十只。

    这两处记录均为赵义失踪这日的日期下,也就是说,同一日,这个名为孙禄的也曾去到官府送货,且很可能两人当日见过面。

    也许,这孙禄知道些什么。

    此时,天□□暮,落日的金黄色光辉给平江府的楼阁披上了橘黄,远处的圆日正无声杳入辽远的天地相接处。

    陆婉婉站在知府邸后园宽敞的院中,她抬眸望去,便蓦地与晚霞撞了个满怀,那橘黄的天光从墨色瞳仁满溢,在卧蚕出勾勒出一抹纤长的阴影。

    也罢,时辰不早,明日再派人将那孙禄叫来盘问也不迟。

    陆婉婉这般想着,便索性叫那管事退了下去,随后只听“吱嘎”一声响,循声望去,便与一只脚迈出门槛的李元来了个四目相对。

    天知道他在屋里呆了一下午,好不容易将那股脸热的燥意从脑子里清了出去,只是出来用个晚饭的功夫,怎么就又碰到了这人。

    李元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是那人正看到了自己,堂堂燕王,总不能因为想避着谁就宛如缩头乌龟般躲进了屋里去,如此,李元索性心一横,迈出了门。

    天光流泻,那橘黄的晚霞将李元本就清丽的眼眸衬的更加柔和,更将少年眸中那掩藏在睫羽下的慌乱映的无处遁形。

    李元黑棕色的眼眸宛如凝结了赤霞落叶的金黄琥珀,其间潋滟的眸光随着主人眼神的流转更加明莹。

    “咳……你也…我是说,一起去用饭吗?”

    少年面上仍旧没什么大的表情,只是那掩藏在袍袖下攥紧到发白的手指早就当着李元脚下那片花草的面出卖了他,修长的骨节附着薄汗,微微黏腻的将柔软干燥的布料仅仅抓在掌心,便在平滑的衣摆上抓出一团褶来。

    只是,这一幕陆婉婉是看不到的。

    李元简直想剪了自己的舌头,他身为燕王何时有过这般笨嘴拙舌的时候?今日不知怎么,一对上陆婉婉便是词不达意,不用说,李元也知道,他现在一定傻极了。

    “你今天午后怎么就怪怪的…”

    陆婉婉看了看李元,随后嘟囔着与人一起向厨房走去,不知与谁赌气的少年有些不快的踢开了脚边的小石子。

    那石子窸窣翻滚,声音清脆悦耳,一路蹦跳着进了草丛,不知在嘲笑哪个才开了窍却不知这份心情为何的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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