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中一切尽皆朽颓,楼下的嫖客惨叫着丢开怀里的死尸,一时间惊叫声呕吐声响彻了整座花楼,人群拥挤踩踏,死尸裹着华丽衣衫,横七竖八躺在地上,面目竟有种难得的平静。

    卫燕燕静静倚在栏杆上,俯视下方万般红尘流落,她流苏似的长睫毛微垂,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里竟浮现出一种淡漠来。

    小蝶的身子随风化尘,在那摧枯拉朽的一刻,她眼中恢复了几分清明,似是要竭力回头再看一眼耿明成,然而那双满目悲戚的眼睛却终究隐没在了虚无中。

    那黑衣人没了小蝶的阻拦,直面上的就是卫燕燕。

    薄昭步伐一顿,正要旋身把卫燕燕扯到自己这边,却见那人不顾自己腰腹鲜血淋漓的伤口,一声不响地纵剑直上,将尚未反应过来的方二娘斩于剑下!

    他要杀人灭口!

    薄昭瞳孔霍然放大,他与那黑衣人的眼神相撞之间,仿佛擦出了道道火光。

    蒙面人生着一双极为风流多情的眼睛,睫毛纤长,眼尾飞挑,然而那漂亮的瞳仁中尽是无情杀意,仿佛训练有素的食人猛兽。

    下一刻黑衣人啪啪打出黄符,整个人在瞬间化光离去!

    薄昭欲追上去的步子生生停住了,眼中闪过一抹震惊。

    符纸烧出的纷纷扬扬的黑灰在他指尖落下,他的手不由得攥紧了——这是遁风符,天底下,只有皇家才掌握的秘术。

    他拳头紧了紧,终究还是敛下眸中异色,沉声朝卫燕燕道:“没受伤?”

    卫燕燕缓缓抬起头来,摇摇头道:“没有。”

    她眸光扫过地上耿明成和方二娘的尸体,方二娘死时,还圆睁着不可置信的美眸,不相信同伴怎么会突然对自己出手。

    薄昭见她看,便开口道:“他头上应该还有人,怕走漏了这请君入梦楼背后的秘密,走的时候才杀了她。”

    他蹙了蹙眉,“你怎么会认出那簪子就是境心?”

    卫燕燕蹲到地上,歪头看着耿明成,抚上了他的眼睛,答非所问道:“耿大哥死之前,问过我认不认识会造双面幻境的大妖。”

    她说:“我当然认识。我娘亲就是。”

    “那簪子,就是我娘亲的东西。”

    薄昭眯了眯眼睛,暝域妖主的夫人柳明珠,早在十二年前就死了。难道说这个幻境已经存在了十二年?不过她为什么又要帮助皇室的人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

    这时卫燕燕站起来扯了扯他的衣角道:“我们带上耿大哥走吧。”

    幻境破碎之时,杜预龙几个人正和花娘玩得快活,结果眨眼间身边的人就变成了枯骨,整个人都吓得萎了。

    楼下的人拥挤踩踏,都往门口挤,他们好不容易逃出去的时候,个个狼狈不堪。

    他们与薄昭回了客栈才碰面,卫燕燕详细地把过程说了一遍,杜预龙面上无光,指桑骂槐,臭骂了没去请君入梦楼的霍祯一顿,立刻差他去当地官衙说明经过。

    这边他联系上了华纯宗,汇报一名狱吏因公身死。华纯宗倒是很关心,说会联络耿明成的家人,送去慰问金,也会及早遣人来接应他们。

    他们在濉州城停留了两日,将耿明成下葬,再上路时,就只剩下了五名狱吏。

    时至八月中旬,天气热得不像话。骄骄烈阳炙烤着大地,地上的沙土走一步都烫脚。

    也不知是因为天气太热,还是因为六人只剩下五个,这一路上极少有人说话,只余下聒噪不止的单调蝉鸣。

    卫燕燕觉得,自从耿大哥走了以后,她和薄昭就完全被杜监押孤立起来了。他们几乎不跟自己和薄昭说话了,卫燕燕有时候会看见,他们用那种憎恶轻蔑的眼神看过来。

    只是一瞥,又随即冷笑着别开眼睛。

    薄昭虽然全不关心,可是卫燕燕倒是很在意。

    如果可以的话,她是希望和他们好好相处的。比如他们关系稍微好一点,那天晚上多来一个人,耿大哥也许就不会死了。

    然而卫燕燕一直都很清楚,这世上没有“如果”。

    薄昭瞧见她聚精会神地打量前面几个人,抬刀敲了敲囚车道:“在看什么?”

    “在看小面条。”卫燕燕抻着脖子,没回头,“小面条晒蔫了。”

    “小面条?”

    “哦。”卫燕燕说,“他们的名字太难记了。所以你看啊,那个是小面条,杜监押身后的两个是一对黑铁蛋,至于杜监押,他是丑八怪。”

    薄昭勾起嘴唇一笑,“我和耿明成呢?”

    “耿大哥就是耿大哥。”卫燕燕没注意,一口说出来了,“你是夜叉神。”

    “……”

    薄昭心口一梗,脱口而出道:“为何我就是夜叉神?”

    “我爹爹说,夜叉神都长得又凶又丑,鼻子像会动的蜗牛……”

    卫燕燕还没说完,下颌就被一只微凉的手钳了过去,薄昭从马上弯下腰来,冷淡地低头看着她道:“我丑?”

    卫燕燕后知后觉自己说了啥,薄昭的拇指和食指把她脸捏得嘟起来。她使劲挤出一个笑,“薄昭当然不丑啦!”

    “呵。”

    薄昭冷笑一声,一振马鞭走到前面去了。

    他一走,就没人给卫燕燕挡太阳了。她被刺得眯了眯眼,愁苦地拿袖子遮住了脸。

    怎么办啊,薄昭又生气了。

    薄昭这回气的好像比较严重,一下午都没人挡太阳,卫燕燕晒得脸发痛,进行了深刻的反思。

    她觉得她没说错啊,薄昭真的是很凶。但是卫燕燕又想起来,之前哥哥说过,有的小媳妇就是喜欢对着丈夫生闷气,其实倒不是真的气他,就是想让他对自己好一点,但是又不好意思说。

    卫燕燕前后联系了一下,觉得这个也可以套用到薄昭身上。

    濉涴一带,民间有所谓的八月节,晚间他们停下时,卫燕燕便看见村镇里张灯结彩,路口搭起来了唱戏的简易草台。

    这节日卫燕燕前几日便跟客栈里的人打听过了,民间为的迎送稷神,祈祷秋收顺利,一处村落往往会在宗祠里举行全族的家宴,开流水席,青年男女会在流水席上互赠香囊。

    那家客栈主人的女儿是个特别好的姑娘,见卫燕燕看她绣的香囊,还赠她针线教给她,也让她在路上闲着无聊打发时间。

    手里的香囊卫燕燕已经绣了好几日了,她本来是打算给自己绣一个小兔子的,但是如今既然打算送给薄昭,那就应该改绣一个别的,不然太没有诚意了。

    卫燕燕正头秃地坐在囚车上思考该怎么改,这时却忽然有一对富商打扮的人进客栈来吃饭,小二去跑腿的功夫,两人便谈起天来。

    “前几日你说得京中那事可是真的?”

    “这能有假?”其中的圆脸胖子摇摇头,“我本来有一批货要贩进京城,如今看来,现在可不是进京的时候。”

    他仰头喝干了杯中茶水,长叹一声道:“明皇这次是下了狠心了,龙颜大怒,说朝中君不是君,臣不是臣,说什么也要治治那帮高官不敬君上的风气!”

    这时薄昭走出门和那两人说话,卫燕燕远远地看着,只看到了他冷峻的侧脸。薄昭眉头锁得很紧,像是很不高兴的样子。

    王铮过来打开了囚车门,一把将晚饭塞进卫燕燕手里。

    卫燕燕看了看手里发霉的馒头,很诚恳地说:“这个是不是拿错了呀?我爹爹说发霉的东西不能吃的。”

    “你当自己还是暝域公主哪?”王铮冷笑了一声,“老子就是叫你去吃屎,你也得乖乖地张口就吃!”

    卫燕燕吃惊地看着他说:“可是人不能吃屎的啊……”

    王铮被噎了一下,他抬手就去扇卫燕燕,恶声道:“长本事了?真以为薄昭能护着你?”

    他的手还未落下,一道利刃般的灵光便飞射而来,王铮慌忙缩手,可腕上还是被擦下了一道血痕。

    薄昭正倚门同人说着话,空里冷冷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去拿新的来。”

    王铮后退两步,瞧见杜预龙从楼上下来,便咬牙笑道:“监押使叫我拿什么,我就拿什么。你算是什么东西……”

    薄昭抚着手中刀镡,“监押使克扣犯人伙食费用,我回宗自然会向上面禀明。”

    杜预龙理着衣袖冷笑道:“我哪儿来的这能耐,比不上你与囚犯暗通款曲,保不齐孩子都怀上了。”

    薄昭直起身子,提刀走来,“我行得正坐得直,监押使要是有证据,去上报便是。何必在这里满嘴嚼蛆。”

    杜预龙眉心一跳,翻手便要拔刀,“你——”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院中忽然传来一声尖利的传唤,“中书省薄大人之子薄昭可在?”

    屋里的暗流涌动蓦地一停,薄昭瞥了杜预龙一眼,转身道:“在此。”

    彼时天色晦暗了下来,只能看见院中一人锦绣衣冠,虽是盛夏依然身披鹤氅,氅衣上的金纹隐约流动,看身量是个男子,声音却比女子更多了几分阴柔。

    “奉明皇之令传旨,”钦天监掌印监主郦燎微微一笑,“薄公子,请吧。”

    薄昭抬了抬眼,目不斜视地随郦燎上了楼。

    房中一片死寂,郦燎早解下了身上的氅衣,高坐在屋中圈椅上。那明黄的圣旨就搁在桌上,他手里端着盖碗茶,细细敲着杯盖。

    “咱家说的话,公子想必也听明白了。”郦燎不紧不慢地说,“薄大人犯了死罪,这是皇上难得的恩眷。”

    他的嗓音滑腻如蛇,仿佛在人的皮肤上游走而过,“这可是千载难逢,皇上看在华纯宗的面上,才准下来的孝义之举……”

    “怎么样,薄公子?废去你这一身灵脉,和令尊的性命,选一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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