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着年关,明明还有一月余的时间。成都的天气,却忽然变得更加寒冷。城外远眺着的山色,在山顶之上,已经是一片白茫。



    “长阳的夜枭分堂,收到我的密令,必然会很快动手,主公无需担心。”刚好了一些的贾周,又走入了王宫。



    徐牧有些沉默,知道无法劝阻。如果有可能,他更愿意让贾周闲着,静养个二三年的。



    “主公无需担心我的病疾,陈神医看过了,也开了药方,估摸着过个几日,身子便好了。”明白徐牧在担心什么,贾周反而宽慰起来。



    霍复的事情,势必会惊动贾周。要知道,如今夜枭的成都总堂,实际上的掌舵人便是贾周。



    “文龙,拉拢霍复,会有几成把握?”



    贾周想了想,“不足一成。考虑到霍复以前在陵州的事情,死了一子,他必然会迁怒南人。我觉得,他投效北渝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



    “毕竟做过陵州水师大将,南面一带的襄江防线,我估计他都了然于胸。此人不除,对我西蜀来说,是件不小的坏事情。”



    徐牧没有纠结,到了这个时候,西蜀的大局才是最重要的。



    “文龙,明年开春后,我打算去西域一趟。”



    去西域,来回都要近两个月的时间。在去之前,徐牧要确定一件事情。北渝那边,是否真有暂时休战的意思。



    若是开战在即,他无法离开。



    “我前些时候,已经写信给常四郎。”



    听着,贾周神色微凝,“我明白主公的意思。西域那边,如伯烈所言,很可能是帮助主公取胜的助力。如今整个中原,北面一带的资源,主公无法再伸手。西北贫瘠,江南久战,而南海盟那边,只算是附庸,主公亦不可操之过急。”



    “真有一日,主公打出了南北之争的威风,我相信,南海盟的人,无需主公开口,会自愿并入西蜀。”



    “若能顺利通商,两年之内,我有信心再建一支两三万的精锐骑军。而且,西域的铁石运来蜀地,亦能打造出更多的器甲。”



    有凉地三州在,西域诸国,几乎是西蜀的后花园,只要运营得好,可以成为很大的助力。



    所以,徐牧才打算开春之后,亲自去一趟西域。并非是不信任殷鹄卫丰,而是有时候,他这个西蜀王出马,很多事情放在台面上说,会更好地解决。



    “渝州王回信了么。”



    “这我便不知了,反正没到我手上。”



    “主公的意思,是签订互不侵犯的合约。”



    “更多的,我是想见常老四一面。”



    “当初顺势吞并河北,渝州王并未攻心,使得现在河北四州,四王的残余势力,还有不少人叛乱。他要彻底平定,还需要很长时间,另外,燕州外的柔然人,同样恨北渝入骨。”



    “当初夜枭来了情报,老仲德还活着的时候,想劝渝州王用和亲之计,暂时稳住关外。”



    “他肯定拒绝的。按着他的脾气,不服就是打。”



    “确是……”



    “换成是我,也一样要打。”徐牧抬起头,想起了当初常老四的那句话。



    我们打归打,狄狗外族,却不能踏入中原一步。



    “主公和渝州王,皆是当时英雄。奈何这中原,只能有一个人称帝,开辟新朝。”



    “真希望,和常老四再喝个两三盏。文龙,我当初还是个酿酒徒的时候,有过一个很单纯的想法。”



    “主公,是什么。”



    “我那会就想着,让常四郎和小侯爷两个,能坐下来谈一谈,再加上我敬陪末座,三个人好好喝一场。但如今,这夙愿已经不可实现了。”



    “毫不夸张地说,常四郎,是我徐牧的第一个贵人。若没有他,我走不到今日。”



    “主公,当分清小恩与大恩。小侯爷无错,你无错,渝州王也无错,有错的,只是这个乱世。”



    “文龙,我都知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民道与世家,两个阶层的争斗,不管是我,还是常四郎,都无法脱身。”



    “终归要打上一场。”



    ……



    长阳皇宫里,常四郎孤独地坐在忠义庙前。一壶酒,洒了半壶,自个喝了半壶。



    庙里的金身石像,赫然是小侯爷的轮廓。



    “吃不吃酱肉?”常四郎抓起一块酱牛肉,伸到石像面前。



    石像没有鸟他。



    “你这人好生无趣,活着的时候便是如此,死了之后,也是如此。”常四郎仰着头,声音有些难过。



    “小陶陶,我没有老友了。”



    “你走了,仲德走了,小东家要和我干架了。这天下间,我最喜欢的三个人,好像一下子都不在了。”



    “你知不知,小东家按着你的意思,终归是走了民道,他打下的地盘,快赶上老子了。但稀里糊涂的,我也打下了大半个中原。很多人都说,我们肯定要争天下的。老仲德死的时候,以死来谏,你说我怎能不打。”



    “无愧于心,赢的做大当家,输的做二当家。”



    常四郎仰着头,灌了最后一口酒。



    约莫是说够了,他慢慢安静下来,转过头,看着庙外的风雪。



    “我最遗憾的事情,是那一年清君侧的时候,我原本想着,拉着你们二人,来陪我喝一场酒的。但我脸皮子薄,没有说出来。”



    “这一生,与你喝不成老友茶了。小东家那边,打起来也不知生死,前两日,常威小子还哭啼啼地说,不想和那头傻虎打架。”



    “但如何能不打。”



    “终究要打的。”



    “只能打了。”



    常四郎站起来,将面前的空酒壶和肉食,齐齐抓到手里。还细心地弯下腰,拾起角落的一根细骨头。待收拢好狼藉,到最后,还抓起了扫帚,将庙里的尘物,扫得干干净净。



    庙外的风雪,一时更加剧烈。



    等常四郎走出庙门,等候在外的数百个亲卫,早已经冻得瑟瑟发抖。



    “主公,军师刚才派了人来,说有事相商。”



    “越来越像老仲德了。”



    常四郎喃喃吐出一句,才转身上马,带着数百亲卫,往北面皇宫的方向,奔驰而去。



    马蹄踏过北城门的积雪,溅起片片的雪屑。



    北城门边上,十余个卖炭的大汉,见着是渝州王的长伍,迅速让开了通道,只等战战兢兢出了城门。这十余人,脸色才变得清冷起来。



    曹永裹了裹身上的旧袍,将长刀重新藏好,坐在拉炭的牛车上,面容不惊不惧。



    “诸位,往前赶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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