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师仁回信了,答应了结盟的事情。”贾周拿着一封信笺,脸庞上有笑容。

    “有此一军,主公征伐暮云州,大事定矣。”

    徐牧呼出一口气。

    认真来说,这算是他入蜀之后,第一次对外的征战。没法子,蜀州要稳,便要破开苏妖女的局。

    凉州和暮云州二选一,只要不傻,都会选暮云州。

    “但还是那句话,即便结盟,左师仁也不可信。主公能利用的,便是这短暂的共同利益。”

    贾周语气稍顿,面容又变得认真起来。

    “主公,可选好了?”

    “选好了。若我徐牧是守成之犬,便会奉左师仁为盟宗,求得蜀州安稳。但我徐牧要想打出蜀州,只能利用这一次的机会,借着陵州水军,逼迫暮云州的守军,回援沧州!”

    “所以,这一次,老子徐牧便要争一下!”

    贾周笑起来,一语不发,平静地站在徐牧身边。两人仰头,看着成都之外的青山。

    “这一次,文龙莫去。”

    “我明白主公的意思。”贾周点头。

    “另一路的大将,我也选好了。”

    “于文?”

    “是晁义。”

    贾周有些错愕。

    “于文性子沉稳,但有利有弊,若是误中了凉狐之计,恐会一直想方设法地补救,最后于事无补。晁义则不同,他便如一柄利剑,只要剑刃不断,都会莽着杀下去。”

    “凉州那边,我估计会派至多两万的人马。跃马滩新败,即便有心救援,亦是不敢全军出巢。”

    贾周点头,“主公分析得不错。余当王回到玉门关外,听说开始闹了,和董文扶持的一个羌人部落,打了好几场。”

    “赢了?”

    “败多胜少,但还在打。”

    “足够了。”

    贾周顿了顿,语气又蓦然加重,“沧州那边,夜枭组终于得到了一个消息,或许会对主公有利。”

    “什么样的消息。”

    “主公可记得杨绣?”

    “记得,小侯爷钦点的清廉老臣。”

    袁陶赴死之前,留下了一份名单。名单上,有五个清廉老臣。杨绣的名字,排在首位。

    只可惜,便是这样一位清廉老臣,被袁安薄待。最终,徐牧失望透顶,分发了一笔银子,赠与五位老臣子,告老还乡。

    “他去了沧州。”贾周的声音里,带着叹息,“若没猜错,最近妖女把持朝政的事情,约莫是传出去了。”

    “他……想谏。共有三个朝堂上的老臣子,仅带了七八人的家丁,便结伴入了沧州。”

    “满头苍发,穿着老朝服,抱剑入沧州。”

    徐牧急忙往回走,想让孙勋去取快马。

    “主公,已经几日的时间……三位老臣子,入沧州了!”

    徐牧立着,沉默且难过。

    “先有奸相养幼帝,养成了痴儿。今有妖女祸乱,将袁安养成了废人。她所求的东西,我时常在想,应当是很可怕。”

    “她若有心救国,便不会是这副模样了。只可惜,苏大贵那条线,无端端被斩断了,没法子再深查。”

    说完,贾周静默起来。

    徐牧一语不发。这纪朝的天下,他虽然不喜,但终归还是南辕北辙,去了另一个不知名的方向。

    小侯爷泉下有知,该何等沉痛。

    “大纪不可救,好在小侯爷做了两手准备。另一个准备,则是主公。若不然,便不会帮着主公,取下一轮斩奸相的名声。”

    徐牧垂着头。

    “若袁安不可扶,吾弟自行选择。”遥想到这一句,他眼睛进了沙。

    旁边的贾周,忽而伸手,握住了他攥起的拳头。

    “三老入沧州,如若没猜错,应当会是死谏。那些沧州的世家门阀,大多是幸灾乐祸的。这天下间,很多的人都不懂忠义。他们只会觉得,乱世更乱,是理所当然的。有华袍穿,有珍肴吃,有姑娘唱曲儿,有银子堆在仓房,便是不枉此生。”

    “三老死谏,应该不会成功。但终归给天地间,又聚了一丝清明。主公便以此为旗,发出讨贼檄文,以第二轮清君侧的名头,攻伐暮云州!”

    先前的时候,徐牧祭旗出征的理由,是讨伐逆贼韦貂。但这样的名头,多少有些力度不够。

    还是那句话,活着的人不讲大义,偏偏你做大事,还要斟酌一番大义。

    顿了顿,徐牧抬起手,面朝着沧州的方向,躬身长揖。

    ……

    入沧州的江上,有一艘乌篷。乌篷里,坐着三个银发飞舞的老人。

    江水很慢,铺过江面的夕阳,却一下子拉满,将乌篷的四周围,变成了波光粼粼的画面。

    杨绣抱着剑,坐得很稳。他偶尔会抬头,看向乌篷船舱外的世界。

    很多年前,他考上大试甲榜的时候,听到喜报,便也是这样的夕阳。阳光很轻,他站在阳光之下,满胸膛里,都是报国的念想。

    三十八年的兢业,却扶不起大纪的崩塌。

    直至他老了,回乡之后,每每想起南迁的朝堂,便会泣不成声。带着一柄剑,也并非是为了杀人见血,苦谏无果,便用来上路。

    这剑,可是当年先帝,下赐的廉义剑。共有七柄,很多人都老死了,终其一生都见不到大纪的平稳。

    最后的三柄剑,坐在了乌篷的小船舱里。

    抛开愁思,杨绣回了头,看着小船舱里,同样老态龙钟的两位老友。其中一位,已经病入膏肓,即便走路,都要二人来扶。

    夕阳在船外摇曳。只摇曳了一阵,黄昏很快褪去,夜幕接踵而来。有家丁掌了灯,跳动的烛火,映照着三张苍老且神采奕奕的脸庞。

    “听说,沧州多有义侠。敢杀人间不太平。”杨绣拍开一坛酒,喘了口气。

    “但我等抱剑入沧州,敢为天下争,亦是天下之侠。”

    “共饮这一杯,我等入朝死谏锄奸!”

    三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艰难举起了酒碗,仰着头一饮而尽。

    一个小家丁站在船舱外,听着里头的声音,莫名地悲从心来。离家之时,他问过自家老爷,为何千里迢迢的,要去做这等事情。

    老爷说,若是他们不做,便不会有人跟着做。这天下间的路,不管什么样的路,总是先人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先人行路,后人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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