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范小刀调皮捣蛋,不小心烧了一个兄弟的房子,虽然没有造成伤亡,但是被宋金刚狠狠教训了一顿,让他在后山的茅草屋中面壁思过三个月,后来,宋金刚找到他,告诉他,若是一直这样浑浑噩噩下去,这辈子就毁掉了。



    “男子汉,大丈夫,行之于天下,立之于江湖,当有所为,有所不为。”



    范小刀问,“什么是当为?”



    宋金刚道:“做对的事。”



    这些年来,这句话一直萦绕在他的心中,深入他的意念深处,所以无论当山寨主,还是当捕快,他一直以这句话作为道德准绳,来约束自己,来规范自己的行为,尤其是当看到当年他在六扇门口立下的那三句话时,更是对宋金刚敬佩的无以复加。



    他嫉恶如仇,却又不会盲目冲动。



    他玩世不恭,却又热爱生活。



    惩恶扬善,匡扶正义,是他一生所追求的最高境界。



    可是如今,现实又摆在了他的面前。



    做对的事,那么,什么才是对的事?



    如果真如赵行所说,太平道观的事,最终查到了陛下头上,那么他们会如何处置?范小刀道:“我们是捕快,查明真相,是我们的职责,若真如你所说,也也要给天下一个交代,给受害的百姓一个交代。”



    赵行道:“咱们人微言轻,你觉得他们会听?”



    范小刀道:“会的。我敢保证。”



    看着他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赵行反而说不出什么来,苦笑一声,“越来越感觉,我上了你的贼船。”



    范小刀嘿嘿一笑,“咱们现在是一条绳的上蚂蚱,谁也跑不掉了。人生不平事太多,我们无法做到绝对公平,但遇到不平事,我们也绝不会袖手旁观!”



    “哪怕是天大的事。”



    范小刀道:“但求问心无愧。”



    ……



    太子府。



    范、赵二人再次找到太子朱延,把这两日跟踪太平道观的发现,跟他一一汇报。



    朱延听到这些话,也是被震惊地无以复加,“此事当真?”



    范小刀道:“我们亲眼所见!”



    朱延站起身,在书房中踱来踱去。他不是范、赵,他是当今大明朝的储君,未来大明朝的天子,绝不会跟范、赵二人那般的江湖气,有更多要考虑的因素,所以没有轻易表态。



    这个消息,对他来说,信息量太大,他需要时间来消化。



    许久,朱延才缓缓道:“陛下让太平道观的人替他炼丹,但也没有让他们做如此伤天害理的事,若他们真有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身为太子,我绝不姑息!”



    这也算是一个表态。



    范小刀道:“如今除了锦衣卫和东厂,也只有殿下能向陛下谏言了。只要陛下首肯,我们便可进入太平道观搜查!以我们掌握的线索,有八九成把握,能将他们的不法之事,公诸于众!”



    朱延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他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这就是身为皇室中人的无奈之处。



    太平道观是谁钦点的?是陛下!除非陛下主动发话,没有哪个势力,会傻到去调查太平道观。查不出来,那是罔顾君命,欺君犯上之罪,查出来,那是打陛下的脸面,费力不讨好。



    大家都那么忙,谁会吃饱了撑的去找这种不利索?



    所以,就算锦衣卫、东厂有调查权,就算他们知道太平道观的龌龊勾当,他们也只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范、赵二人不同,他们有冲劲,有闯劲,而且又极富正义感。



    若是运用好了,那必然是两把插向敌人胸口的锋利的宝剑。但若一个不当,很容易惹火烧身,弄得自己苦不堪言。



    这种人,行走江湖,那是一代大侠,但若在公门中混,必然会被“体制”二字,吃得皮肉不剩。



    这些年来,能将两者完美结合的,唯有宋金刚一人。有勇有谋,又懂人情世故,有底线有原则,又会变通行事,饶是如此,也终于因为栖凤阁案,而落得个悲剧收场。



    朱延道:“这个案子,要查,但不是现在。”



    两人沉默。



    朱延也只有叹息。



    不用问为什么,问就是不懂规矩。



    现在是什么时期?还有不到十日,就是陛下六十大寿,举国欢庆。就连朝廷中平日里斗得最凶最恨的几个派系,此刻也都放下刀戈,在杀人不见血的政`治斗争中按下了暂停键,闷头在家中写祝贺陛下寿诞的奏表,京城官场之中,也出现了难得一见的和气局面。



    这时候去查太平道观,那不是给陛下上眼药吗?



    朱延道:“等时机成熟,会给你们机会的。”



    赵行道:“我们等得起,可是那些无辜的百姓,他们等不起。”



    朱延道:“机会不到,贸然行动,只会害更多的人。”



    ……



    两人从太子府离开,满怀心事。



    他们明白,太子的话,说的极对,没有任何反驳的理由,可是明明知道“恶”就在那里,他们偏偏又无可奈何,这让他们觉得十分憋屈。



    回到六扇门,看到两个捕快,正从杨得水的公署中往外搬东西。



    范小刀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一捕快道:“六扇门又要来新总捕头了!”



    两人听到这个消息,微微一愣。一群人正在议论纷纷。



    “可怜的杨大人,奋斗了大半辈子,也没能把‘代理’二字去掉,到头来又回到了起点。”



    有些嘲讽、有些幸灾乐祸,也有些惋惜。



    “也不知新来的总捕头是什么样子。”



    “管他什么样子,该做的事,一件儿也不少。”



    “两年之内,换了三个总捕头,京城中怕是没有比咱们这里更热闹的了吧!”



    “那杨大人怎么办?朝廷有什么安排?”



    “能有什么安排,继续干他的二把手呗!”



    “哎,可惜,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了八月十五,我送他二十两的孝敬。”



    “二十两算什么,老子可是送了五十两!”



    “你说,咱们能不能想办法,把送他的银子,给要回来?”



    咳咳!



    不知何时,杨得水早已站在了他们身后,脸色铁青,目光阴沉的望着众人。众人见状,连忙一惊,今日的杨大人,身上有杀气啊。



    杨得水道:“不用做事了吗,在这里乱嚼舌根子?”



    众人轰然散去。



    杨得水背着手在六扇门的院子中走来走去,心中的不忿,摆明地写在他脸上。



    今日一早,他收到刑部来的公文,朝廷又要指派一名总捕头,前来主持工作。



    自己在六扇门二十多年,尽心尽力,从一个捕快,一步步走到今日,成为代理总捕头,几乎将大半生都“奉献”给了这里,就是想着有朝一日,能成为名正言顺的总捕头。



    这个想法,过分吗?



    一点都不过分。



    可是,现实却无情打脸。



    更让人受不了的是,这群人,别的本事没有,传播八卦的能耐,却是一流。平时开个会,动不动就没收到通知,他前脚才收到文书,上茅房出个恭的时间,消息就跟涨了翅膀一样,在六扇门中流传开来。



    他越想越气,闷闷回到副总捕头的衙署中。



    过了片刻,他终于冷静下来。



    既然无法名正言顺的当总捕头,那就当个说一不二的副总捕头!



    六扇门总捕头的位置,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



    在公门浸淫二十载,各个提司里面的弯弯绕绕,他早已门清,到时候,阳奉阴违,使几个绊子,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更何况,现在六扇门七大提司之中,有五个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



    这就是太子当总捕头的好处,他不会事必躬亲,自己的常务副总捕头,可以趁机提拔自己的人。只要人都是自己的,那以后在六扇门开展工作,还不是他杨得水说了算?



    想到此,紧皱的眉头,渐渐地散开。



    当务之急,就是先提前给几个提司打个预防针。



    他一一约谈几个提司,像提牢司的李北海,来六扇门的时间不比他短,当然不会鸟他,但其他几个提司,却都是他提拔起来的。约谈的内容,也是简单明了,无外乎拉关系、摆困难、画大饼等几层意思。



    第一层意思,你看咱们同僚一场,这些年来,在六扇门相处得也十分不错,建立了充分信任,以后,还要继续担当,把分内之事做好。第二层意思,咱们都同甘共苦,有官一起当,有钱一起赚,这几年来,也都赚了不少钱,不过,这只是小目标,以后赚钱的路子,还长了去了。第三层意思,新来的总捕头,可能没有六扇门工作经验,大家一定要互相帮衬,互相担待。



    一般说到这里,那些提司们就会表示,杨大人的知遇之恩,没齿难忘。



    虽然提前庆祝的酒已经喝了好几场了,这次没当上总捕头,确实对您不公平!但是,您在我们心中的分量,可要比总捕头还重,别的不说,以后在六扇门,一切都听杨捕头的,新来的总捕头,估计连个案子都没办过,能算个屁?以后在六扇门,其他的工作先停一停,内斗才是第一要务,争取在半年之内,把这个总捕头给挤兑走了!



    有了这群兄弟们的保证,杨得水有了斗争的底气,心中果然舒坦了许多。



    在六扇门,总捕头算什么,还得要听我杨得水的!



    七大提司之中,也有两个不受自己控制。



    提牢司李北海,入行不比他晚,资历也不比他差,可是这个人胸无大志,二十年不想着进步,一心盯着提牢司里面的三瓜俩枣,格局太小,不足为虑。而且两人多年来,关系还算过得去,自己对他的那些事儿,也都是睁只眼闭只眼,估计不会跟自己作对。



    秋审司的楚连升,是他当年的副手,当年跟他不齐心,被他收拾了一番,后来找上了诸葛贤余的门路,当上了提司,诸葛贤余走后,几乎成了半透明的存在,几乎很少发表自己的意见,但咬人的狗不叫,得时刻提防着点。



    想来想去,他心中也有了注意。



    忽然,他意识到,漏掉了两个人。



    一个赵行、一个范小刀。



    他两个虽然不是提司,也没有具体的任职部门,这段时间,也是一直把他们两个边缘化,可是朱延在时,已将二人的级别解决了,这两个人,可要好好利用一番,否则一不小心,被新来的总捕头拉拢过去,对他也是个麻烦。



    想到此,杨得水将二人一并喊到了公署内。



    范、赵早已听说,今日杨得水正在一一跟几个提司大人谈话,没想到,临到正午,他又把二人喊了过来。



    《骗了康熙》



    两人也是一头雾水。



    杨得水亲自为二人倒了茶,这让二人极不适应。杨得水道,“想必,你们两个已有所耳闻了。”



    范小刀愕然,“什么有所耳闻?”



    “衙门里的事。”



    范小刀故作不知,“这两日,我们一直在都察院巡查,负责京控户的整顿工作,对衙门里的事,并不怎么知情。大人说的是哪件事儿?”



    杨得水道:“实不相瞒,朝廷最近准备向六扇门派一位总捕头过来主持工作,你二人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赵行道:“该吃吃,该喝喝,该做事做事,没什么看法!”



    “小范呢?”



    范小刀道:“该做事做事,该喝喝,该吃吃,也没什么看法!”



    杨得水气得心中直骂娘,这两个家伙,就是刺头儿,像其他几个提司,遇到这种递过去的梯子,很自然就顺杆儿而上,说什么能有今天都是杨大人所赐,以后大人有什么差遣,必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之类的话。



    可他俩根本不跟你来这一套。



    看来还得上点手段,给他二人提个醒。



    杨得水道:“年轻人嘛,做事是必须的,当然也要想着进步。我听说,最近衙门里有些闲言碎语,对你们二人十分不友好。”



    “哦。”



    杨得水问,“你们不想知道吗?”



    范小刀道:“既然是闲言碎语,听了也没啥意义,有这个功夫,不如找个地方,睡上一觉,一觉醒来,神清气爽,什么闲言碎语,哪里来,哪里去,我不在乎!”



    这俩家伙不按套路出牌,交流起来咋就这么费劲呢!



    在破案上,他俩确实有两把刷子,但人情世故上,却还是不够老练,看来,还得自己提点两句,杨得水道,“对对对,闲言碎语,不提也罢。从你们二人一进六扇门,我就十分看好你们,你们从江南回来后,我故意没给你们安排差事,其实也是为了你们好。”



    “那可要多谢大人了。”



    “太子当政时,就一直夸奖你们,临走之前,也让我好生待你们,我寻思着,等我当上总捕头,把你们二人提拔成助理总捕头,作为六扇门的左梁右柱,可是,唉,计划不如变化快啊。新来的总捕头来了,怕是没我这么好说话了。”



    范小刀道:“我们就是两个红衣捕头,职责就是当差办案。谁来当总捕头,对我们来说,都是一个样!”



    这句话,差点没把杨得水噎死。



    敢情,自己在他们眼中,就是个摆设了?



    可是今日目的是拉拢二人,他也不想闹得太僵,又循循善诱道:“话虽如此,可是,捕快在外面出生入死,得要有个稳定的大后方做好后援工作,否则,光是衙门里条条框框的规矩,就能把你们拿捏的死死地,让你们寸步难行。”



    这句话,倒是实话。



    范小刀初来六扇门时,在这一方面吃了不少暗亏。



    什么搜查证批不下来,眼睁睁看着嫌犯逃走,做好的笔录口供,缺少上级部门审批,无法向大理寺移交卷宗,导致开堂之时都没用上。可是,后来范小刀也释然了,若什么事都按规矩、按程序来,怕是一件事都办不成。



    抓大放小,举重若轻,才是一个捕快的正确打开方式。



    赵行有些不耐烦,道:“杨大人,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别拐弯抹角了。”



    杨得水心中愠怒,不过依旧压住火气,缓缓道:“新来的总捕头,明日即将上任,以后在衙门里,免不得以后有什么磕磕碰碰,我有个请求。”



    “什么请求。”



    “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希望你们两个都站在我这边。”



    赵行哈哈一笑,“我当什么事儿呢,原来说得是这个啊,就是让我俩站队呗!”



    “正是此意。”杨得水直截了当道,“新来总捕头,肯定跟我尿不到一个壶里,他一来,六扇门必然又会掀起一场内斗,如今七大提司,有五个已经站在我这边,你们是识时务者,知道怎么选择。当然,也不是让你们白白站队,以后大家有福同享,要银子有银子,要官职有官职!”



    范小刀道:“杨大人,在做出选择前,我有个难题。”



    “什么难题?”



    范小刀道:“这件事儿困扰了我们许久,是这样的,最近我们调查一起失踪案,发现这个案子的源头,极有可能是来自太平道观,那里是皇家私产,我们六扇门没有管辖权,可是我们却又有十足的证据,杨大人,您来说,这案子,该不该查?”



    杨得水沉着脸,“太平道观的事儿,你们也敢管?”



    范小刀道:“没人敢管,不代表罪恶不存在。我们不要银子,不要官职,我们要的是公平和正义!”



    “你们这是疯了吗?”



    范小刀道:“既然你作出了判断,我们也作出了选择。”



    两人没有继续交谈下去的必要,转身退了出来,顺便把门带上。



    杨得水望着紧闭的房门,气得浑身发抖,这两个家伙,既然不能为我所用,那就干脆把你们毁掉!



    想到此,他随手捡起桌上的紫砂壶,狠狠向墙上摔了上去!



    砰!



    一声脆响。



    茶壶没有碎,却在墙壁上砸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径直落入墙中的黑洞之中。



    杨得水满是好奇,来到墙前,顺着洞口望去,只见里面是一条幽暗无比的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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