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总制,这次告别,或许也是诀别了。”孟住看着主动前来送别自己的阮元夫妇,心中却也是伤感不已:“我和夫人这都六十多了,所以我清楚,到岁数了。如今夫人走了,我身体也不好,可能以后,真的就见不到你了。总制,你也好好保重,你这一样是过六十的人了,腿脚又不好,平日商人的事、械斗阅兵的事、书院学生的事,你什么都要忙,这你哪受的住啊?你们汉官原本就没有乘轿之限,以后就多坐坐轿子,少走路。你年纪大了,为咱大清,为了天下这许多百姓,做的事够多了,你享受一点清福,没人会在意的。”



    “孟将军言重了,在下的身子,在下自己会注意的。”阮元也向孟住回拜道。



    “阮总制,你……你可别不当回事啊?”孟住看着阮元,一时之间却是感动不已,向阮元道:“阮总制,我……我知道自己没什么学问,读书少,懂的事可能连你百分之一都不到。就算以前在京城,咱家也就是那种中规中矩的旗人,和你们汉人来往都不多。可是到了广州,你居然不嫌弃我无知粗鄙,愿意主动跟我做朋友。虽然……虽然最开始的时候,可能你也有自己需要做的事,但这五年下来,你每次有了空闲,还能来我这里喝茶,给我带不少茶叶,我……我能看出来,总制是真心想认下我这个朋友。我……原是我才疏学浅,若是日后给总制留下个逢迎谄媚的名声,那我怎么对得起总制啊?”



    “孟将军,您……您真的想多了。我平生交友,并非仅仅在意学问,比学问更重要的,还是为人啊。将军是个质诚之人,待人也都客气,愿意和我们真心为友,平时就算声名略欠,总也是勤勤恳恳,把广州旗务都办下来了。既然如此,阮元却觉得,能遇到将军一家,与将军结识,其实乃是幸事。”阮元也向孟住道,而孟住自也看得出,阮元这番言语乃是出于真诚,并无作伪。



    “哈哈,好啊,我能与总制为友,我……我自也会终生铭记。”孟住看着阮元,点了点头,便也向阮元夫妇告别离去了。虽说广州的秋天尚属温热,可阮元与孔璐华却还是不约而同的感受到了一阵凄寒。



    “夫子,我们……我们真的老了吗?”这一次却是孔璐华率先问道。



    “夫人,就算到了明年,夫人也才四十九,怎么就老了呢?倒是我……唉,确实,人过了六十,这精神是不比从前了啊。”阮元看着孟住一行离去的身影,心中却也不禁闪过一阵难过之情。



    “可是……人老了,这两广总督该做的事,也还要继续做下去啊?”



    孟住回归京城仅仅半年,便即因老迈染病去世。此后两任广州将军弘善与果齐斯欢,和阮元交往都不算多,阮元和孔璐华经历了丧女之痛,也失去了五年前那种积极联络将军府的热情。总督府与将军府之间,关系渐渐淡漠,只剩下徐荣因进入学海堂之故,尚与阮元维系着八旗之内的一点联系。



    不过这时的京城之中,阮常生倒是因为常在各部主稿,得到了英和的格外看重,英和也已经向道光请求,对阮常生遇缺即补。进入道光时代,由于官员人数越来越多,而上层官职有限,绝大多数六、七品官员想要升迁,非十年之功不可,阮常生能够得到一个“遇缺即补”的优待,已属不易。即便道光四年,阮常生仍然只是户部主事,却无人可以小瞧于他。而就在这一年秋天,阮常生也得到英和特别借调,与英和一同参与宝华峪皇陵兴建。



    宝华峪以地理位置而言,属于清东陵所在之地,接近康熙的景陵与乾隆的裕陵。由于雍正时代渐已形成惯例,清代帝陵在东、西陵之间轮流增建,乾隆在东陵,嘉庆在西陵,所以道光也依循旧例,选择东陵之地兴建新陵。一连两月,英和与其子奎照、鸿胪寺卿鄂木顺额,以及京中前来协助自己的阮常生等人,对宝华峪进行了全面勘测,初步规划出皇陵兴建之地,可到了这时,各人却逐渐发现,这次“万年吉地”的兴建之事,远比最初预想困难得多。



    “奎照,享殿、方城、明楼的位置,都定好了吗?还有,皇上的后妃园寝,也要空出一部分。这宝华峪修成之后,孝穆皇后就要下葬,你可知道?”这日英和与众人观察了宝华峪之后,便即向儿子奎照问道,因英和早年拒绝与和珅结亲之故,英和娶妻生子甚早,这时奎照也已经做到了礼部侍郎。而英和所言孝穆皇后纽祜禄氏,是道光原配妻子,却在嘉庆十三年便即英年早逝,是以皇陵修建完毕,孝穆皇后遗体便要入葬,万万拖延不得。



    “阿玛,我们今日所见,已经围起来的那一部分,就是我们目前定下的陵寝之地了。”奎照也向英和说明道:“如今,我们礼部和工部已经定下了享殿、方城、明楼的位置,这里是建得下的。只是……后妃陵寝的地方,这里可能会有些紧张。”



    “有些紧张?也就是说,这里围起来的地方,不足以建立足够宽阔的后妃陵寝,是吗?”英和斟酌半晌,也向一旁的鄂木顺额问道:“鄂寺卿,若是用地不足,那我们向东西两侧再扩建一部分,这样可好?”



    “英中堂,你说难道我不想扩建吗?”鄂木顺额听着英和之语,却好似有些为难,道:“这宝华峪吉地方位,是我们与皇上反复商议之后定下来的。您方才也应该看到了,这围起来的陵寝之地,东首一侧,是一处山地斜坡,西首之侧,如今还有几十户百姓。若要扩建,要么迁走那些百姓,要么推平山坡,我们最初的想法,也是把百姓迁走,可是军机处之人却认为,强迁百姓是与民争利,皇上最后也不同意。但如果我们去推平那边的山坡,至少要再添三成人力,经费也至少要添两三成,此外,工期至少要在加半年。可是这些条件,皇上能答应哪个呢?”



    “阮主事,这次宝华峪兴建,经费一共是多少?”英和也向阮常生问道。



    “回英中堂,如今户部是一共定下经费二百万,目前已经调度了一百万出来,剩下一百万,会在之后三年陆续补足。”阮常生向英和答道。



    “阮主事,这万年吉地的费用,我大概估算过,我看少说也要三百五十万,才能把这里围起来的地方建好,若是还需要开凿山岭,那四百万可能都不够。皇上那边,怎么就给了二百万啊?”鄂木顺额听着阮常生上报工地费用,却是比先前更加担忧了。



    “鄂大人,户部几位大人的意见是,高宗皇帝乾隆初年,也在东陵这边兴建裕陵,彼时开销便为二百万。如今……皇上只拟定新陵规制为裕陵的四分之三,所以,也就只定了二百万之数。”阮常生解释道。



    “阮主事,你户部堂官,是不知道如今木料石价吗?”鄂木顺额却也担忧道:“你方才也说了,二百万修建裕陵,那是乾隆初年,乾隆初年的米价我看过,当时一石米才一两四五钱银子,如今呢,一石米都快三两了!木料石价,修黄河的人也都清楚,能依旧例两倍采购,就算省钱了,那不会省钱的下吏,采购定价能到旧时三倍!就算新陵只是裕陵四分之三,那也至少需要三百五十万才能修竣,更别说那上好的木料,高宗初年这里山上还能砍伐出来,如今,我看只能去昭盟卓盟那边采伐了,再加上运费,又是一笔钱啊?”



    “鄂寺卿,经费的事我跟皇上商量过。”这时英和却打断了鄂木顺额抱怨之语,向鄂木顺额道:“皇上的意思你也该清楚,皇上从来力求节俭,在位这四年,从各省贡物到木兰秋狝,裁了多少开支?所以这次也一样,皇上觉得,万年吉地虽然重要,却也不需要弄得过于奢华,一切从俭,也就够了。既然都一切从俭了,那这经费,也就只剩下二百万了。”



    “那这二百万也不够啊?万年吉地,有些地方可以从俭,可那地宫享殿这般关要之处,能从俭吗?”鄂木顺额想着经费开支之事,却怎么想也想不出两全之策来,只得叹道:“若是真的要用二百万去办三百万的事,这……可这毕竟是万年吉地啊?”



    “阮主事,户部这一百万的经费,三个月之内能够备足吗?”英和看着鄂木顺额忧虑之状,自也清楚他心中所想,可是自己也没有更为稳妥的计划,无奈之下,只得向阮常生问道。



    “回英中堂,先期一百万,有下官调度,自然可以在三个月内备足,可是后续经费的事……”阮常生听着英和之语,一时自然也有些犯难,按照英和与鄂木顺额的谈话,如今最为难解之处,尚不在于二百万经费能否如期送达,而是二百万经费似乎根本不敷使用。



    “罢了,后续经费的事,就不用你担心了。皇上那边……该问的事,你们以为我没问过吗?可皇上能允许我们做的,也就是这些了。奎照,你能不能再规划一下,方城、明楼都减小一部分,只外面围墙一如裕陵之状,这样从外面看,新陵和裕陵便无甚区别,皇上也能够接受,多出来的地方,去修后妃陵寝,这样是否可行啊?”面对经费不能加增、山地无力开凿,百姓不准外迁的困局,英和也不得不再三斟酌,并向奎照提出了一个新的计划。



    “阿玛,这样修建陵寝,儿子认为并非全不可行。但即便如此,空余出来的土地,能修建的后妃陵寝,不过只能供四五人安葬,这……”奎照自然清楚,以此时道光妃嫔之数而计,多余的土地还是不敷使用。



    “够了,就先这样修起来吧。至于以后的事,或许吉地成了规模,我们再来勘测一番,还能找到新的办法呢。”想着困难不能不解决,皇陵又不能不修,英和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奎照和鄂木顺额看着英和凝重之状,也是各自无言。



    数月之后,宝华峪正式开工,阮常生也如期将户部调度的银两拨给英和。因阮常生主持钱粮颇为稳妥,又有多年主稿经验作为基础,不过多时,阮常生便被道光提拔为员外郎。



    而宝华峪的兴建,却也为英和的后半生埋下了一层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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