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这……如今程中丞和陈藩台都还没到,广东政事,还真就离不开我啊?”这时准备就任广东巡抚和布政使之人分别是程含章和陈中孚,是以阮元有此言:“更何况,就算今日政事办完了,你说这郑堂的《国朝汉学师承记》如今也写完了,正在等我和达三给他作序呢,我还得再想想,这序文该怎么写啊?”



    “夫子,郑堂的书,再过几天再作序也不迟啊?”



    “哈哈,如今京城之中,我那些学生知道郑堂最近作了一部书,为国朝汉学开宗立论,发扬圣道诸贤一一作传,这都问我什么时候能够刻版呢,可是郑堂也知道,这书只有我给他作序,才能真正在学界被尊为定论,所以我有什么办法呢?这几日是有些麻烦了,辛苦一点,就辛苦一点吧。”阮元也无奈地对孔璐华笑道。



    “夫子你就吹吧,还就缺你这篇序文,按你这么说,郑堂的书都白写了。”孔璐华不禁调侃道。



    “老爷,门外有个姓祁的翰林,说是本届乡试主考,这乡试就要开始了,想要见见老爷。”就在这时,袁三却从一旁走了过来,向阮元道,看着阮元繁忙之状,孔璐华也不禁忧从中来,不知如何是好。



    “夫人,唉……这又是一年乡试,我……我也不能不去啊?也罢,今日我一定听夫人的,这手杖我不会再丢下了,可是,会见那位翰林的事,我耽搁不得啊?”说着,阮元也只好轻轻拂了拂孔璐华一侧秀发,便即随着袁三前往客厅了,只留下孔璐华独自一人看着阮元的背影。



    “夫子,你这总督做得,我……你让我怎么说你呢……”孔璐华自然清楚,对于两广士人百姓而言,阮元如今已是不可或缺之人,可是对于这个家而言,阮元在内宅之外的付出,却实在是太多了。



    阮元自也清楚家事公事,难以两全,想着如果广州之后半年并无大事,自己六十大寿那一日,定要与家人一同安享天伦之乐。但眼前之事却也是刻不容缓,便即由袁三陪着到了书房,只见一名年轻官员已经在书房之内等候,见到阮元,这人也上前主动拜道:“阮总制安好,下官翰林编修祁隽藻,见过阮总制。下官得皇上恩遇,得以主试广东,能与阮总制共事,实乃下官之幸,下官学问不足之处,还请阮总制赐教。”



    “是祁翰林啊,好,你且坐下吧。”阮元也向祁隽藻回拜道:“看祁翰林样貌,不过而立之年,便可以主试一方,实在难得啊。如今两广学子,通经勤学者不在少数,两年前广西那边,可是还出过连中三元的状元呢。你若是没有些真才实学,广东士子对你可未必信服啊?”阮元所言“连中三元”之人,是嘉庆二十五年的状元,广西人陈继昌。而有清一代,能够完成“连中三元”伟绩的科举士人,一共也只有两人。陈继昌虽是乾隆督抚陈宏谋之后,也算是家学深厚,可他能够考中状元,本来也足以说明两广之地士子治学之才已然大有进步,甚至可以逐渐同江南士人分庭抗礼。



    “是啊,下官来到广州,也见到了许多广州书院中的理事举人,言语之间,只觉他们学问根基扎实,在国朝之内,已然可以称得上一流了。下官也知道,总制在广州新建了一处书院,名为学海堂,如今粤东新进士人,多以能入学海堂读书为荣。只是可惜,听说这学海堂名额不足,许多人想入内学习,却还没有机会啊。”看来祁隽藻也是精于学问之人,对广东士人的实情已经有了不少了解。



    “哈哈,你这样一说我倒是记起来了,这学海堂原本是我为了让一些新晋童生读书,临时在文澜书院加设的新书院,没想到这才两年过去,已经不够用了啊?看来以后也该寻个机会,给学海堂扩建一番了。”阮元听着祁隽藻向他说明书院之事,心中自然满意,而且阮元也依稀发觉,祁隽藻应是实心主试之人,可见道光对自己并无过分猜忌之心,倒是也放松了不少。想到广州人事,阮元又向祁隽藻问道:“你来广东应该也有几天工夫了,这新修的广东贡院,你之前可曾见过?”



    “回阮总制,下官今日方才去贡院视察了一次,听闻如今这贡院也是总制重新修葺而成,下官看了一遍贡院之内的考棚,果然都很宽敞,倒是有京师贡院的气派了,而且总制规思,更是精妙,下官从好几个地方看过考棚,每个考棚附近都可以看到水井,这样对考生自然也方便许多了。还有,就连如厕之处,我看也特意加高了不少。总制可是深知读书人科场之苦,方能有的放矢,解士子长年之困啊。杜工部有诗云,安得广厦千万间,总制新建贡院,号舍有七千六百间,也算是圆了杜工部昔日之梦啊?”祁隽藻确是办事认真之人,在阮元询问之前,便已对广东贡院多有了解,对阮元重修贡院一事也是赞誉有加。



    “是啊,以前的广东贡院我查过旧档,一看就不是文人修的,我自己去考棚里试过,抬头便能碰到顶板,卧榻入眠之际,必须蜷缩身体才能躺下,茅厕的水引不到考场外面,这一旦开始考试,会有什么结果,你也应该清楚吧?说实话,国朝这许多年,是有些对不起粤东的读书人啊?正好学海堂的几个绅士也愿意出资修葺贡院,我就答应了他们,如此说来,我督抚七省,倒是在三个省重新修了贡院,也算给读书人做了点好事吧。”阮元说起自己重修贡院之事,确也有些得意。



    “是啊,不说直省之人,就连下官在京城之中,也知道读书人里,可是以总制为泰山北斗的啊?”祁隽藻也向阮元笑道:“还有,下官在京城曾经听闻,如今精治朴学的江藩江郑堂先生,就在总制幕中,郑堂先生为了精探汉学流变,著成《国朝汉学师承记》一部,将昆山、梨洲(即顾炎武和黄宗羲,一般被认为是清代汉学开山之祖)已降,国朝百余年治学有成之人,一一作传垂于后世,实乃如今学界集大成之作啊?下官还听说,总制也愿意为这部书作序呢,只是这部书京城却是全然见不到,不知总制这里,可有郑堂先生之作?想来总制亲作之序,下官若能拜读,也自会受益匪浅啊?”



    “哈哈,祁翰林是真有见识啊?不瞒你说,就在今天,这还有人跟我说郑堂的书白写了,写了也没人看,至于我的一篇序文,也没那么重要嘛?没想到,这说着说着,还真就有想读书的后学上门了啊?”阮元回想着自己跟孔璐华所言之语,也不觉哑然失笑,只是这序文终究还没有动笔,也只得同祁隽藻说道:“不过祁翰林啊,这书嘛……郑堂刚刚给我刻版,总是要为他精心刊刻一番,才好公之于众,你主试之后,便自归京城,估计你回去的时候,也就该看到了。”



    “这……那多谢阮总制了。”祁隽藻不知其中实情,也只得向阮元陪笑道。只是想着主试之事,祁隽藻却又向阮元问道:“阮总制,下官到了学海堂和应元、越华书院之后,却听到了一件事,那边的很多士子都跟我说,这几年乡试之际,他们总是感觉有些商人子弟,原本学问平平,却都取了举人,只怕……只怕有舞弊之事啊?不知阮总制这边,可曾听到了这些消息?”



    “舞弊?这样说来,这次主试还真就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啊?”阮元想了想,也对祁隽藻道:“这依照国朝定例,你主试之时,前去监临的应该是广东巡抚,我督院倒是不负责这些。不过今年我倒是可以陪你去一次,毕竟如今广州也没有巡抚嘛。至于舞弊之事,他们就算想要作弊,总要有互通声气的办法啊……明日我便与你一同前往贡院,我再看看贡院情况,若是真有人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胡作非为,我也不能再客气了不是?”



    “那多谢阮总制了,下官这便告退,明日总制若是莅临贡院,还请总制继续赐教。”祁隽藻听说阮元愿意帮他严查舞弊之人,却也放心,便即辞别了阮元。次日阮元也暂时搬离督院,前往坐镇贡院监临,一共也没能安歇几日。



    这一次广东乡试,阮元还真就抓到了几名舞弊考生,之后阮元也不留情面,直接革除考生功名,勒令各人终生不得再入贡院科考。而被发现舞弊的考生之中,竟然还有两人是富商人家子弟,一时之间,就连十三行商馆之内,也被阮元严查舞弊一事震动。



    “爹爹,您听说了吗?这次督院抓捕舞弊之人,里面一个是刘家后生,一个是卢家子弟,刘家和卢家可都去督院求情了,可这……这阮总督也太绝情了,都是十三行的后辈,这功名说给革除了,就真革除了啊?”伍秉鉴的怡和行内,一个年轻人也在向伍秉鉴报告商人子弟舞弊之行。这人是伍秉鉴的儿子伍崇耀,伍秉鉴顶戴被革除之后,也在逐渐考虑将怡和行经营事务交给儿子,便即让他多来商行办事,这一日却听到了阮元的消息。



    “他们是怎么被捉住的?这贡院舞弊,我之前便有耳闻,这次阮总督下手可真够快啊?”伍秉鉴忽然感叹道。



    “爹爹,以前贡院的事是巡抚监临,这几年巡抚换得快,所以后来的巡抚也大多不知贡院实情,可这阮总督不是把贡院重修了一遍吗?而且如今新巡抚还没到,就由阮总督监临去了。孩儿听说,那贡院里原本有一道夹墙,以前舞弊之人,便往往收买考场兵士,然后藏于夹墙之内传送考题。可这次阮总督却是……听说第一日考试的时候,就与往常一样,可到了第一日考试之夜,阮总督忽然更换了所有考场卫兵,紧接着便将夹墙彻底封死,那些传送试卷之人,一下子就被包围起来,只能束手就擒了。所以考场里那些作弊之人,第二天也就被督院一网打尽了。”伍崇耀也向父亲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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