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古霞,你作诗都多少年了,若是你现在将你十七岁时的诗作拿出来看看,我看或许还不如锦儿现在写的呢。不过啊,你要是想用自己的长处欺负锦儿,那有我这个娘在她身后,我还能让锦儿吃亏不成?依我之言,你们每隔十日,除了作诗,还要另择一艺相比才是,嗯……那就先比琴艺,如何?锦儿和我学了十年琴艺呢,这琴弦上的工夫,古霞,你可愿意试试啊?”梁德绳担心许延锦真的在阮家吃亏,也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来为女儿扳回一局。



    “哈哈,没想到楚生姐姐还留着一手呢。”孔璐华听了梁德绳之语,也在一旁笑道:“以前咱们家里啊,这吟诗作画的事一直不少,说起琴艺,咱们几个却都不精,这以后有锦儿在家,想来家中乐事,是又要多一件了呢!”



    “我就说吧,锦儿这孩子我是最相信的了,她到了你们家生活,你们几个啊,就好好安享天伦之乐吧!”梁德绳一边笑着,也一边向孔璐华问道:“不过经楼妹妹,我自己的诗集前些时日已经刻完了,听说你这边还在刻诗,怎么样,如今可有眉目了?”



    “姐姐,这个你就放心吧,咱们家人别的不如姐姐,这刻书的工夫,还能逊色于人不成?”孔璐华也颇为得意,道:“今年啊,我这部《唐宋旧经楼诗稿》,还有古霞的《女萝亭诗稿》,曲阜那边已经送了样书过来,刻得都不错呢。到了来年,月庄妹妹的《咏絮亭诗草》,那边也可以刻版了,嘻嘻,这样一来,咱们一家诗文,就可以流传百世啦!只是书之姐姐却不好好作诗,非要说自己诗才不够,那些诗作没有存稿却也无妨,到现在啊,除了咱们诗集里帮她留下了几首诗,却是出不得诗集了呢。”



    “经楼,你可不要这样说书之啊?”梁德绳却忽然想起一事,道:“前些日子,家中夫子还接到阮大人书信呢,他在信里说,家中有位侍妾,书史考据颇有所长,作了一部……《四史疑年录》,将两汉魏晋数百年人物年纪,尽数推算得当,不会……这位侍妾就是书之妹妹吧?”



    “除了她,还能是谁啊?”孔璐华听着梁德绳之语,也不觉向一旁的刘文如笑道:“姐姐你是不知道呢,前些日子,咱们在家里发现当年的赤壁离武昌不远,便一同前往赤壁那边游玩了几日,正好,夫子之前过赤壁留诗一首,古霞当时念了出来,最后两句是‘纵使不东风,二桥亦岂锁’,月庄当时便不明白,说夫子这样作诗,不是故意寻那杜牧的不是么?没想到啊,书之姐姐当时就对月庄说道:‘月庄,那杜牧之诗,原本做得就不对,二桥的父亲桥玄,之前对曹孟德有恩,曹孟德断不会如此以怨报德的。更何况赤壁之战的时候,二桥都已经三十多岁了,曹孟德他为何要锁拿两个三十多岁的女子,去做侍妾呢?’哈哈,书之姐姐,你今年又是多大年纪了啊?”其实孙策、周瑜所娶二乔,因年龄与东汉太尉桥玄相差甚远,未必便是桥玄之女,但此等史学争议,直到清末方才有人提及,阮元、刘文如等人虽精于考证,然终有顾虑不周之处,依然对桥玄便是二乔之父一说深信不疑。



    “夫人,你……你又想取笑我。可是……可是夫子这一路给我们讲湖广旧时掌故,说起赤壁之战,他……他就是这么说的啊?”看起来,刘文如还有些不好意思。



    “经楼,我倒是觉得,你们家这个样子还挺有意思呢。”梁德绳也对孔璐华道:“你说,你们家作起诗,古霞是天马行空,不拘一格,月庄是婉约之内,更显自如,未免文人气重了些,少了约束。书之呢,能精研书史,正好补上你们其他人的不足,这样子一家有张有弛,有开有合,才更有意思嘛。只是你们刻诗,如今看来却未免早了些,你说你们今日这黄鹤楼之诗做得也不错,却不能再入诗集了,也是一件憾事啊。”



    “姐姐,这个你就不要担心了,日后咱们有了新诗,再补刻不就成了?”孔璐华似乎并不在意这个问题。



    “还有啊,今日你们见了锦儿,也是欢喜,咱们好久不聚了,也难得开心一日,可是你们这几首诗,却为何总是有些伤感呢?”梁德绳却忽然指着几人诗作,道:“经楼所作,是‘一派沧浪助客愁’,古霞之句,却是‘一声玉笛不胜愁’,你说今天这大好的日子,你们愁从何来呢?古人早有云,‘为赋新词强说愁’,若是如此,你们这诗句可是落了下等了呢。”



    “这个嘛……其实楚生姐姐,我们……我们这些时日想着再过不久,可能就要去广州了,心里也有些不舍呢。”孔璐华眼看梁德绳如此温言,却也对她说了实话,道:“以前夫子做官,无论杭州、淮安还是南昌、武昌,总是中原之地,和夫子的扬州、月庄古霞的苏州,都有水路可以相连,那时候虽是任官不在本省,却也总是觉得,咱们的家就在自己身后,有什么事,走一程水路也就到家了。可若是去了广州,就不一样了,关山路远,五岭重重,再想回到江南风景绝佳之地,可又不知是何年何月了。想到这里啊,总也有些不舍呢。”



    看刘谢唐三女之状,似乎也都和孔璐华一般,数十年来久居长江沿线,这时却忽然要随着阮元去岭南赴任,或多或少都有了一些伤感之情,更兼阮元已然五十四岁,此次南下又是重任在身,这样说来,即便是阮元也未必就能平安得还中原,各人未来前途如何,更是难以言说了。想到这里,梁德绳似乎也想起了什么不舍之事,轻轻叹了叹气。



    “楚生姐姐,许先生他近日可好?”想着许宗彦这一年也已经五十岁了,谢雪未免有些担心,便向梁德绳问道。



    “月庄,其实不瞒你说,夫子他……他这些年身体是不如以前了。”梁德绳却也感叹道:“这些年冬天如何,你们也都清楚,夫子年纪大了,每至寒冬,便容易生病,而且这两年入冬,夫子他病得也一年比一年重了……唉,只求如今这寒冬不止的日子,以后可以少一些吧。”



    “这样说来,寒冬也未必就是好事呢。”刘文如也有些感慨。



    各人说到这里,也终于渐渐清楚,当年西湖之上泛舟吟诗、风华正茂的日子,终于也是回不去了……



    这时的阮元在荆州却连续接到了朝廷回信,嘉庆已然对阮元奏折予以批准,如此苗人生员便与寻常生员一般称呼,再无“新童”字样,苗地学额也得到了扩充,总是有利于苗人向学之事。但也就在这时,有关那彦成的邸报和一封那彦成的私信也相继出现在了荆州府衙。



    原来,自那彦成入狱之后,嘉庆便即召集朝中重臣,对那彦成一事进行集议,托津当即认定,那彦成侵吞公帑,无可争议,应当依律问绞。但董诰、松筠、英和等人却相继上言,以为那彦成虽然重罪难恕,却也有之前滑县平寇之功,不当直接处以极刑,更何况那彦成虽然扣留了十二万两赈银,却没有私吞,可见那彦成并非贪鄙之辈。而卢荫溥和大学士曹振镛,则未发一语,似乎并无意见。



    此后那彦成也主动上疏,请求尽数捐出家中财产,以补公款之不足,最后嘉庆还是念着那彦成先前多有勋绩,此次赈银截留部分也只是分发给了吏员,并未直接将他处死,而是改了斩监候。两月之后,那彦成将大半家产变卖,凑出了三万两银子上缴朝廷,方得到嘉庆恩赦归家,但先前的子爵爵位和直隶总督之职,则被嘉庆尽数褫夺,甚至容安和容照官职也被削去,一家人就此沦为闲散旗人。



    而那彦成归家那一日,看到的也只有妻子云仙尚未出殡的棺椁……



    阮元眼看那彦成仅因失察之故,便即遭遇如此下场,心中也不免有些叹惋。但那彦成终究保住了性命,日后未必没有东山再起之时,是故得知那彦成无恙归家,却也逐渐安下心来,继续投入湖北之事。这一日,阮元也将俞炳和范忠、范节两村百姓,都各自叫了数十人到荆州府衙,准备让两边当堂分析水利兴修利弊,自己再做出最终决定。



    “范忠、范节,你等也都看到了,这里百姓,并非只有你等范塘村之人,还有其他村子呢,他们是愿意修建江堤水闸的,那本部堂作为两湖两省之长,也不能偏向你一个村子吧?”阮元见两边村民都已经到齐,也率先定下基调,以示水利修建,仍是自己定议,不可更改,也补充道:“当然了,你等以为难行之事,本部堂这里也有些更改,你等那日所言,不便之事有二,第一,是你等范塘村要出的民夫太多,容易影响农时,这件事我已经和这边府县商议过了,你等只需出二十人应募即可,剩下名额,府县自会另行雇募。这样,你们秋收之际,便也方便了吧?至于你等范塘村之地可能被江水冲击,以至另行决口之事,本部堂也看过你那里地势了,依本部堂之见,你等范塘村近临长江之处,也可以再加修一段江堤,至于经费,却是无碍,原本我们定的是两万两,加上你那一段,也就是两万五千两,这个钱湖北藩库还是供应得起的。现在你们就来看看江堤修筑之处,如何?”说着,阮元也遣人取了自己所绘江堤修筑图纸前来,摆在了范塘村众人面前,让各人了解江堤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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