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汜水畔绿草如茵,微风过处,小小的白色的花在草地间摇动。
汜水平静如镜,风吹皱几层波澜。
岸边的草垛上坐着一个人,他望着自己的脚,只剩一只鞋,从家里跑出来,逃得太急了,在路上跑掉一只鞋。
这是第三日。他离开家的第三日。
他踢掉另一只鞋,光着脚坐在草垛上。
闻见风里浅淡的香,头顶是雾灰的天。
他想他不会再回去了。也许他会死在这里,死在这片草地上。
死在这里也好,至少比漆黑的柴房好。他想。
他躺在草垛里睡了一觉。
风柔柔地吹着他,他饿极了,睡觉能让饥饿不再那么痛苦。
他睡着了。梦中感觉到冷,于是蜷缩起身子。
脸上多了一点凉,下雪了?
他没有睁开眼,心想怎么会下雪呢?现在可是春天。
可雪确实在春天的末梢上落了下来。
一片落到眼皮,颤巍巍的,他颤着眼皮想瞧清楚,雪顷刻间化了。
更多的雪飘落。草地上转眼雪白一片。
他无处可去,在草垛里缩紧身子,雪慢慢覆满了他的身体。
黑暗的世界里,他听见遥远的声音,像是有鸟在叫,叫声缥缈凄厉。
他害怕。他向无尽的黑暗坠去。
再次醒来是感觉周身像被一块温玉包着,身体一片温暖,他惊喜地动了动手,突然他飘了起来。
他睁大眼,眼睁睁看见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飞到半空,再落在那片覆满白雪的草地上。
雪上有人等他。白色衣袍,黑发垂到脚踝,额前悬着一朵金铃。
他以为自己死了,他是不是见到了传说中的神?
只有神才会用这样慈悲的眼睛望着他。
那神俯身,手指勾起他的一缕发。
“银发。”
她凝着他的眼睛。
“金瞳。”
手按上他的胸口。
“魔心大盛本心。”
那一刻他的心快不跳了,他紧张极了。
人族生而有两心,因本心方成人。
他出生便因银发金瞳的异相被族中家长所厌,周岁时族长验心,验出他魔心强盛,当场要将他处死,母亲用命护下,他才得以在族中苟活。
这些事是他从众人口中听来的,他那时太小,母亲的模样早已模糊不清。
他理所应当被众人厌弃,他亦习惯如此。
而这一刻,久违的恐惧降临了。
他害怕,害怕被眼前的神厌弃。
她会厌弃他吗?
她缓缓露出一个淡笑。
“可有名姓?”
他张嘴,发出一阵“啊……啊……”的声音。
他从出生便有喉疾,无法说话。
她望他,抬起手。
喉咙被摸了下,随后额头一凉。
她抚过他尚未结出喉结的脖颈,顺手在他眉心落下三点轻红印记。
“你从此随我姓姬,既是在汜水畔拾得,便唤汜儿。”
他不解。
她说:“留在我身边,今后便跟随我。”
“姬……汜……”
干涩的喉舌吐出这个名字。他的名字。
他有了名字。
数百年后他回想起这天,他当时的神情应当是和她一样的。
多么认真而又庄重,当她将名字交给他的时候。
名字是束缚,是存在的印证,是她选择了他。
可为何又要抛弃他离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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