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头壁灯僵立着白惨惨照了半夜,邵九莉从梦魇中挣扎惊醒,似溺水里刚捞出,淋淋漓漓一身汗,心跳似要超百,手背胡乱大力的揉/搓面颊,湿湿滑滑的泪入舌尖,似附着一层粘腻咸涩的水苔。

    “邵生……邵生……你知不知我那时……好怕。”

    手指微颤,从头顶插/入乌黑散乱的发间狠狠拨弄,急促的呼吸渐趋平缓,推掉厚重的被子,素白的手臂捞过一条薄毯拢在身上,双手环膝蜷缩在床边,目光停滞,盯着窗外,双眼再未阖过,捱过一夜直至天边泛起青白。

    落地窗前白纱帘被风吹胀又收缩,天是阴沉沉的铅灰色,远处山林绿森森的,只过滤出些幽幽的光慢吞吞映进室内。

    换上校服裙,无视眼底乌青,下了楼,唤菲佣把杯中温热的牛乳换为咖啡,饮罢一杯便出了门,上劳斯莱斯,大开车窗,企图让山风吹人清醒,但好似直到学校也未能如愿。

    ……

    许是昨晚的梦,思绪一时纷乱难理,竟在严厉著称的讲授国文的ss张的课中走了神,多亏身旁有阮兰珍小声提醒,回答正确问题,才得以在威严的注视下坐下了身。

    “我知在坐各位皆出生不凡,人生的路怎么走也许早被规划平整宽阔,可若是想把命运攥在自己的手里,一刻都不能松懈。”

    邵九莉自知ss张点到为止,内向叹息一口气,起身道歉,“sorry,ss张,我明白了。”说罢按这位向来古板严格的ss制定的规矩,起身拿起书走到教室后面站着上完一早上的课。

    中午放学,阮兰珍和叶美娟两人皆因为她的反常表现而担心,日日上课打起一百八十分精神,曾得灭绝师太ss张点头首肯的资优生邵九莉居然上课走神,真真稀奇。

    三人自昨夜一通叛逆胡闹,革命友情仿佛又得到质的升华,当下决定中午食饭也要伴在一起,邵九莉本想找机会问清关于陈兴耀有关的事,自然随她们安排。

    三人进一家茶餐厅,邵九莉和阮兰珍都点一杯美式咖啡加三明治,叶美娟要一份冻鸳鸯外加菠萝油,就算午间也阻止不了女生间的茶话会。

    “陈兴耀与你是什么关系?他就是与你拍拖过的那位?”邵九莉看着叶美娟,单刀直入。

    “你怎么知道阿耀?”听到‘拍拖’两个字眼少女面颊生绯,扭扭捏捏一副娇羞情态。

    “这些都不重要,要想让谢安琪以后不总是欺负你,你就要仔细告诉我你和他,他和谢安琪之间是怎么回事。”邵九莉一脸严肃的说道。

    “阿耀是谁?就是让你怀上bebe的那个小子吗?”阮兰珍依旧处于一切未知的状态,表情发懵。

    “我没有怀bebe啦!更没有流过产。”叶美娟咬唇解释。

    在未转到庇理罗之前叶美娟与谢安琪都在在智仁中学上学,谢安琪在那里更是无人敢得罪的从在。

    陈兴耀是大她一级的学长,与曾有同学见他与古惑仔有来往,传闻他混社团在大哥手下做马仔,正因为如此即使他个性冷淡,长相好靓仔,在学校行事低调,却仍受大家忌惮。

    叶美娟本和这两人没什么交集,可一次走路时不小心撞到谢安琪,对方故意为向她挥来耳光时被陈兴耀挡下替她解了围,却不知高峻挺拔的身资挡在少女面前那一刻却是心动的时刻。

    不想从此被谢安琪记住,日日欺负找碴,不料向来独来独往的陈兴耀居然主动陪伴保护了她一阵,期间两人感情迅速升温,她主动告白,他答应做她条仔(男朋友)。

    可后来不知怎的他突然与她分手,不到一天便和谢安琪出双入对,叶美娟约他出来欲问个清楚,他约她到酒吧,她哭的伤心喝的醉醺醺被他带到宾馆,一夜醒来她身上原来的衣服早已不见,换一身陌生的衣裙,而宾馆的床铺凌乱,他自然也没有身影,听闻他退学,她也再也没有见过他。

    再后来她转学到庇理罗,生理期迟迟未来,她去医院检查碰上谢安琪,她对她冷嘲热讽,恶语中伤,然而实际上自己只是生理期紊乱……

    邵九莉结合陈兴耀和叶美娟二人的话大概得出事情的原委,一切不过古惑仔陈兴耀维护叶美娟的妥协之举……

    ……

    许是今天天气不佳,早上阴沉沉乌云密布,下午便风雨大作电闪雷鸣,人们纷纷到骑楼下躲雨,窄窄的通道瞬间摩肩接踵。

    卖油甘子的阿婆见机卖力招揽人,半生积蓄被游手好闲贯的儿子骗去全买股票,说什么捉住牛市钱自己排着队进口袋,谁知一路飘绿,似隐隐为1994年底席卷全球的墨西哥金融危机埋下伏笔。

    半生辛苦付之一炬,只好重头来过,可怜半截身子埋在土里还要与鱼蛋佬争一席之地。

    被原公司裁员,西装革履仍掩不住大肚腩,发蜡打得锃亮赶去面试的中年大叔被车溅一身水也未能赶上最后一班巴士。

    人生无常,港岛最不缺失意人的叹息。

    弥敦道,重庆大厦。

    天气恶劣,隔壁楼凤尚未开工,房门半开,期待着出其不意的来,独自闲坐家中看早年大火过的tvb电视剧《义不容情》,看主角达成飞黄腾达的梦,可偏偏原来拥有的都落空,楼道里不断回响主角们的对白。

    赵奕飞毫无形象的瘫坐地板上,背靠沙发,一只手捶搭在曲起的膝盖,地板上是被大力摁灭的烟头,身边是几个七零八落的酒瓶,眼睛因为宿夜而泛红。

    楼道里响起急促有力的脚步声,听起来像是年轻男人发出的,楼凤有些雀跃,以为生意终于上门,正准备扭着身子出门迎接,却来一阵风吹得门上挂的廉价珠帘子旋转,飘摇,分离又纠缠。

    原来是对门匆匆进了人,白高兴一场,暗骂一句,又重新回屋看电视。

    北仔进门后迅速将文件袋交到赵奕飞手中,赵奕飞早已恢复往日的模样,但北仔分明看到地上的酒瓶,又想起自己大佬独自讯完陈兴耀后发起怒的样子,料到又是和阿嫂有关的事,也并不敢多问。

    临走前忽又被赵奕飞叫住,只听见他家大佬声音低沉,“北仔,你是因为什么原因而混社团?有没有后悔过?”

    “老豆死的早,老妈辛苦在饭店洗碗供我和细妹读书,细妹又被小社团烂仔纠缠调戏,我一时冲动拿砖抡到他头上被差佬请去喝咖啡留了案底便索性辍学做工供妹妹上学。”

    “可那群烂仔死缠不放,搞黄我好几份工作,搔扰我细妹,没办法只好来兴义安进香堂拜过关二爷,再后来遇到了飞哥你。”

    北仔说的轻快,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飞哥,你是不是上次4k的掳走阿嫂是你连累的,过意不去,不想在混社团?我懂你的感觉,当初我收拾了那帮烂仔,拿着钱给阿妈和细妹的时候她们都哭着不认我,说要和我断绝关系。”

    “分明当初我害她们被烂仔报复时她们毫无怨言,可我并不后悔,如果我当初没有来社团,迟早有一天他们会被那群烂仔逼疯,阿妈被气出病,细妹和我一般退学去按摩院出台。”

    “如何阿妈住上最好的疗养院,细妹出国留学,尽管她们都不认我了,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所以无论怎么样,我都不会后悔,而且,除了死,所谓金盆洗手是不是真的从在,入了社团有没有归路,飞哥你比我更清楚不是吗?”

    赵奕飞沉默不语,但北仔知道他早已清楚,摆摆手出了门。

    赵奕飞终于从档案袋中翻出一叠照片,摊开在面前,照片上那熟悉的面容却都面露痛苦,泪眼婆娑的狼狈模样,那他从未了解过的她的全貌就这样直白地刺入他的眼。

    照片中的她从惊恐,害怕,反抗到麻木的神态都被记录,身体也由素白到暴力撕捏的青紫斑斓,只有双手紧紧护着胸前银坠,银坠闪耀的光芒透过照片竟刺的赵奕飞的眼睛和心脏血淋淋的痛。

    未来及反应耳边已经响起他自己大声的喘息,巨大的痛苦居然使神经麻木,反应迟钝。

    直至最后一张照片,那脖颈的银坠消失不见,赵奕飞好像听到银坠掉下地的声响,嘭的一声,他内心的什么终于在那一刻尘埃落定,无法收回。

    他面无表情的拿着这些照片来到阳台,掏出镀金打火机慢慢点燃这些罪恶与她痛苦的见证,火光肆意绽放,连同他的过去,未曾来及留恋便一同付之一炬,消失殆尽。

    对面楼凤电视剧正好看完一集,片尾曲陈百强低沉哀伤的歌声奏响,

    “一生何求/常判决放弃与拥有/耗尽我这一生/触不到已跑开/一生何求/迷惘里永远看不透/没料到我所失的/竟已是我的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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