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甚醒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一人坐在她床沿,微微垂下眼睑,拿着汤匙,舀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

    她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顺道眼疾手快地托住他险些没端稳的手,接过瓷碗搁置在床头,扶着他的双肩十分严肃地问:“现在什么时候了?”

    阮誉端详一番,确认她精神重归抖擞,总算放下了心:“巳时刚过半。”

    叶甚:“……我不是问时辰,是问我睡了多久。”

    阮誉于是比了个手势。

    叶甚扶额兴叹。

    噢这天杀的天雷,她居然睡了!整!整!七!日!

    “放心吧,这段时间没发生任何不该发生的事情。”阮誉看出她顾虑所在,顺着顾虑宽慰道,“原本按理说,范以棠之后陆续也该对那本联名诉状上的其余发声者发难,可何姣误以为你昏迷是受他所害,去大闹了一番,估计最后不了了之了。”

    提及何姣,叶甚脸色难免一黯:“那她有没有……”

    “没有。”阮誉诚恳地否认道,“她没有来看过你,一次都没有。是因为柳太傅挂念你身体,去范以棠那讨要了一株千年参王,她才得知你昏迷。若非如此,你透支过度,恐怕还得多睡上几日。”

    叶甚心里颇不是滋味,半是苦涩半是感动。

    朋友靠不住,还是师尊好。

    她猛地一掀被子,顺手在床头的墙壁上按压一下,从弹出的暗格小屉里拿出两本册子——那自是真正的名录与联名诉状,被何姣拿走的,只不过是事先仿造的摹本罢了,真迹在交给柳浥尘前,她才不会带在身上。

    她打开浏览数眼,松口一笑:“发奸擿伏,事不宜迟,我这就去找师尊禀明,你也可以将那两人带出来了。哦对,这会纳言广场恰好也开着,你帮我去匿名贴个元弼殿指路,措辞尽管往夸张了说,本姑娘素来看热闹不嫌事大,可不怕他们亦是如此,围观教徒来得越多越好——范人渣的好日子,该到头了。”

    阮誉微讶:“这么着急?”

    叶甚合上折页,平心静气地看着他答道:“因为已经没什么需要等的了。”

    或者说,需要改变的了。

    逆人之劫已过,她恨不得立马扒下老狐狸的兽皮做脚垫子。

    即使她清楚,虽说那位的确是个人渣,自己或多或少也有迁怒的成分。

    “喂,言辛。”她久违地唤起阮誉的假名。

    见他眼中略带不解,她又笑笑:“最后叫一声罢了,毕竟待会,钺天峰太保座下弟子言辛,就不复存在了。”

    “……挺好的,不用装了。”阮誉明白她话里意思,语气跟着轻松了起来,“省得出门前总需三省吾身——身为何人?作何姿态?易容诀切换否?”

    叶甚哈哈大笑,笑完故作无奈地摊手道:“就是可惜待会何姣受的刺激忒大,自己辛苦原是竹篮打水,自家房子还塌得稀碎,再加上身边你我一个比一个不惊死人不罢休……哎哟天可怜见的,我想想她那张脸这心疼病又要犯了。”

    “别光顾着笑了,先把这粥吃完再去,养足力气方利于办正事。纵修仙之身可以辟谷,但你好歹也七日未曾进食了。”阮誉长臂一伸拦住正欲下床的某女,顺便端起床头那碗小米粥递到她手上,认真地说道,“太保弟子不在了,天璇教太师可还在,他亲自下厨熬的,甚甚是不是该给个面子?”

    叶甚愣了愣,被这人难得的正经感染,待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已拿起汤匙喝了好几口。

    “味道如何?”

    “还行,毕竟是叶姐姐教出的嘛。”叶甚抿了抿唇,忍不住多嘀咕了一句,“堂堂天璇教太师,好大的招牌砸死个人,可若我偏不给面子呢,他当如何?”

    那双犹胜一泓清泉的眼睛里似有涟漪漾起,涟漪间俱是浅而柔的笑意,然则嘴上答得却不那么相衬:“那他便只好默认你选择了第二种法子。”

    “第二种?什么?”

    “还要天璇教太师亲自喂。”

    “……”叶甚一口粥差点呛在喉咙里。

    眼见阮誉仍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她默默腹诽了“完蛋”二字。

    完蛋,哪怕她醒后两人均对昏迷前的那段对话心照不宣,但她不得不承认,窗户纸一旦捅破,就糊不回去了。

    更完蛋的是,她发现不仅仅是对方回不去,她这个嘴上话多脑子里话比嘴上还多的,同样回不去心无旁骛了。

    吃饱喝足后叶甚感知了下仙脉状况,经过天雷锤炼,这副半仙之躯果真再上一个台阶,可惜透支的仙力明显不可能那么快恢复,纵是有了千年参王作滋补,短短数日亦只恢复了三成左右。

    不过不要紧,对付范人渣够用就行。叶甚暗自磨牙。

    她自出门后便与阮誉分道扬镳,一路直奔凌霄殿而去,正在殿前草坪陪稚童玩耍的尉迟鸿见她出现,登时迎上来问候。

    叶甚一个轻飘飘的闪身,避开扑过来抱她大腿的柳思永,抬手拎起这团子的衣领丢回大师兄怀里:“思永乖,叶姐姐今天有正事要办,改日再陪你玩儿——大师兄,师尊可在里头?”

    “为师在。”殿门应声打开,正是柳浥尘听见外边动静,她上下打量自家小徒弟,乍看虽无恙,却不免蹙眉,“你躺了这么久,身子尚未养好,发生何事竟如此急迫?”

    见对方神情凝重,她意识到事由不小,遂侧身招手道:“进来说话。思永,你乖乖在原地呆着,鸿儿看好他别乱跑。”

    叶甚行了一礼,顾不得那张眼巴巴皱成一团的包子脸,迈步踏入凌霄殿。

    走进殿中,她瞅了眼案上堆积成山的公文簿册,目测几乎没有给自己放满桌子罪证的余地,莫名长叹了一口气,索性先掏出联名诉状,呈到柳浥尘手上。

    接着一件件开始从乾坤袋里往外掏东西,掏出一件便码在案前竹榻上,随着柳浥尘视线扫过那份联名诉状脸色越看越难看,她码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其中既有她与阮誉走访叶国五城时,留存下可用消息的留音石,和搜集到的纸面证据,以及清查一月整理汇总的记录簿。

    如此种种,整齐铺开,尽管没能摞在书案上,摞满一张竹榻亦尤有过之而无不及。

    叶甚摸摸下巴,觉得此情此景颇为壮观,颇为眼熟。

    只是甩出这摞玩意的人,居然从何姣变成了当年被甩了一脸震撼的自个,这风水轮流转的堪称魔幻,很难不感慨一句世事难料。

    感慨完毕她一掀衣摆,面对柳浥尘半跪下来,抱拳在胸,凛声开口:“弟子无意隐瞒,然事关重大,不到准备万全的地步,唯恐告发生事,使得师尊为难,请您恕罪。”

    柳浥尘捏紧了手中之物,垂眸看向她:“你还要告他什么?”

    “一告他罔顾伦常,欺师灭祖。弟子曾暗中探访他隐于元弼殿底下的密室,见到了前任太保范施施前辈,前辈正是被孽徒所害,至今尸魂俱不得安息。”

    “二告他荒淫无度,染指后辈。多年来受其威逼利诱被玷污之人,不知凡几,更不乏不从而被灭口者。这份联名诉状,由四十四位受害者以血亲撰,纵使如此,肯出面指证者,依旧仅为冰山一角。”

    “三告他背弃教规,借势敛财。上位太保后,利用所掌职权,对内大做假账行贪污腐败,对外唆使教徒趁除祟之机,大发民难财。”

    叶甚沉了沉心,提高声量说完:“弟子告的正是天璇教现任太保,范以棠。其作恶多端,天理难容,诸多罪证,尽在此处,恳请师尊一一明鉴,为我教肃清业障,清理门户!”

    这番控诉她憋在肚里已有大半年之久,如今说出不可谓不痛快至极,简直掷地有声,余音绕梁久不绝矣,连柳浥尘都被她说得容色震住。

    但柳浥尘也并未当即答复她,只盯着摆满案前竹榻的各式证物,视线落在了其中一颗锁灵石上,眼底升起诧异:“这不是阮太师先前在天权殿……”

    “师尊的眼力和记性可真厉害。”叶甚自知瞒不过,拿起锁灵石引出尸气,让柳浥尘看到被阮誉抹去的那段画面,尤其是沐熙那句“五成要交还我师尊”。

    结束后她封回尸气,尽量避重就轻地解释道:“太保弟子言辛,实为施了易容诀的阮太师,他早对范以棠有所怀疑,因此一直与弟子暗中调查。”

    搬出阮誉的作用果如所料,对方看起来立刻没了半分迟疑,拉着她疾步出门,示意尉迟鸿守好凌霄殿,而后又一同上了凝霜剑:“其余证据且留在这,待为师事后清查,你这就随我去钺天峰。”

    叶甚大喜之下脱口而出:“太好了!抓他这天我可等太久了!”

    “……改之。”柳浥尘的声音随风散开,“你来天璇教,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笑容瞬间凝固,叶甚也知道,柳浥尘正如当年面对何姣的自己,不可能看不出,众多罪证必定是筹备已久而来。

    明明是个撒谎不打草稿的惯犯,可面对柳浥尘她却时常生出不自觉的心虚,话在舌尖滚了好几圈,勉强挤出一句:“倘若弟子说是来做好事的,保证对本教有利无弊,师尊信吗?”

    柳浥尘回头瞟她一眼,见她一副局促的姿态,忍不住轻声一笑。

    其实论模样柳浥尘有倾城之貌,只由于长年清冷如化不开的坚冰,难免教人忽略了样貌,反而萌生退意,此刻她主动化了坚冰,一笑已是绝世无双。

    叶甚不禁看呆,毕竟摸着良心说,除了阮誉,她确没看过第二个人还能笑出万物失色之感。

    “我的徒弟——”柳浥尘负手看向眼前的钺天峰,淡笑道,“我为何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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