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初落在传送前还有意识,等传送后,就直接昏死过去。

    她反反复复地做梦。

    一会儿梦到有人唤她“落落”。有一只手拂过她的长发,温声细语地说:“落落,修仙之人,是为造福天下百姓而修,绝非为了一己私欲而修。修仙者,当存有良善渡世之心。你性子固倔,执拗钻研。切记,万事不得强求,应顺势而为,得饶人处且饶人。”

    一会儿梦到自己在现世的生活。梦到她为了离开家暴成性的亲生父亲,对自己下死手,把将要愈合的伤口打得皮开肉绽,在众人面前嚎啕大哭揭开他的伪面,引得她父亲恼羞成怒破口大骂。

    一会儿又梦到天色阴暗,电闪雷鸣。她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不知道应该去往何处,忽然一把伞出现在她头顶,帮她挡去了所有的雨水,一只手伸到了她的眼前。

    她抬脸,看到一张清俊的、悲伤的脸庞。

    她没有说话。朝她伸出的那只手很小,皮肤嫩细,但已经能够把她的手包裹在其中。他轻声说:“师父,我们回家。”

    黎初落望着他许久,慢慢地伸出手……

    猛然被抓住!

    她惊醒!

    嗯???

    黎初落抬起脑袋,瞪大眼睛去看自己的手。

    阿笙在她床边,紧紧握着她伸出的那只手,眼泪汪汪道:“你终于醒了!我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黎初落:“……”

    她拍拍阿笙肩膀:“我能醒来,多谢你。”

    一位白须老者从门外走来,按一下黎初落的肩膀,示意她躺下,检查过后,胡子都飞起来,说道:“这丫头半夜三更敲我房门,死活让我救你。多亏她来得及时,你那伤古怪得很,一直蔓延,我可是用了我儿子从仙门寄来的药材,才止住伤势的。不过你这伤要想好全,还需要去重新医治。这段时间,注意静养。”

    黎初落知道自己身体的情况,她后背上沾的是灰魍毒。她看看阿笙,又看看眼前老者,感激万分道:“多谢老先生。用了您的珍贵药材实在抱歉,不知怎么才能报答,若您有需要,日后……”

    老大夫道:“不论是多么珍贵的药材,那也是药,能治病救人就是好的!也不要你什么承诺,身体康健就行。醒了便没事了,后院里还煎着药,我去看看。”

    说完,背着手转身离去。

    黎初落久久望着他。

    等不见他身影了,黎初落收回目光看向阿笙,示意她坐过来些,说道:“我这里有些首饰,你拿到街上当铺去当掉。”

    她一摸胸口,空空瘪瘪,什么都没有。

    她与阿笙四目相对。

    首饰呢?

    阿笙趴在床边,手指在床上画圈圈,说:“你昏过去了,还在说梦话,迷迷糊糊地和我说,让我去变卖那些首饰,只有金镯不行。”

    黎初落果然从怀中摸到了万物生,一颗高悬的心放了下来。

    阿笙噘嘴说道:“不过那当铺掌柜嫌我们的首饰又沾了血,款式又旧,就拼命压价。”她掏出钱袋,“只换来了这么些。”

    黎初落扫一眼:“也够了。”

    比她想得好得多。

    她最开始还担心,这些首饰连变卖都变卖不出去。

    “诊费与药费给了吗?”

    “已经付完了。”阿笙说着,她还拿上来一件新衣服,“我还去给你买了新衣,免得你再穿那件烂衣。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颜色,就照着我的喜好买了。”

    黎初落:“谢谢。”

    阿笙看着她的神色,伸手下去摸了摸,又拿上来一样东西:“我还给你买了这个。”

    黎初落看过去。

    是一顶幕离。

    黎初落默然,抬眼看阿笙。

    阿笙坐的笔直,毫不畏惧地直视她的眼睛,道:“你……根本不是从秋华城逃出来的对吧?”

    黎初落静静看着她,并不说话。

    阿笙道:“你说你从秋华城逃难出来,关于秋华城一点消息都不知道就算了,可是洛妍他们谈论到秋华城的时候,你毫无反应,你也毫不关心那里都发生了什么。你还会用仙门符篆。这一路上你用泥土抹脸,撕坏衣服,是因为你不能见人,身上有着特殊的符号,所以要毁掉,是不是?”

    黎初落仍是不讲话。

    “我们走的时候,我看到地上躺的那个人受伤了。他的伤好奇怪,是不是因为他发现了你的身份,所以你杀了他?”阿笙秀眉微蹙,说到最后都激动起来,却碍着老大夫就在门外,压抑着声音问,“你着红衣,我起初以为你是净梅庄的人,但净梅庄与荷风庄并无嫌隙,你杀了那名弟子,我便想你不是。你……你是不是仙门的逃犯?是在躲哪家的追捕?”

    黎初落凝视着阿笙,很慢很慢地一字一顿道:“阿笙,太聪明,不是件好事。”

    阿笙呼吸一窒。

    黎初落道:“你这么聪慧,既然看到了地上那人,就能猜到,我其实并不怕人发现身份。只要有人发现,杀了就行了。我不在乎。”

    阿笙声音都在发紧,不住地眨眼,眼里全是害怕:“你……会杀了我吗?”

    黎初落盯她许久,她微微一笑,这笑容出现突然,时机也不对,看起来莫名诡异。她说话还是温柔的:“不会。我只会动对我有威胁的人。如果我真是仙盟逃犯,你会去告密吗?”

    阿笙思考良久,重重摇头:“我不去。”

    黎初落笑容更加灿烂:“放心吧,那人没死,他还活着。”

    “没死就好没死就好。”阿笙拍拍胸脯松口气,“我一点威胁都没有吗?”

    黎初落笑眼弯弯,突然凑近她,呵气如兰,她那张娃娃脸不知为何妖艳起来,像个魅惑人心的妖精,阿笙脸上飞速泛起一抹薄红:“阿笙,你要知道,在我这里,有用未必是好事哦。”

    阿笙对此不解:“……啊?”

    “逗你的!”黎初落甜甜一笑,翻身下床,拿起那件新衣,说道:“谢了。”转身进了一间小屋子。

    阿笙坐在位子上思索,扬声说:“叶离,我想了一下,我们就在这里分别吧。”

    黎初落换好衣服出来,拿起幕离戴好,转过身来道:“可以。阿笙,过会儿去城中做一辆新的板车。看需要什么,再置办一些。今日天黑之前我就会离开荆木城。”

    阿笙道:“那这些,就当做是我载你一程的路费了。你也和我一起去看看,也买一点。”

    黎初落道:“不用,我什么都不需要。”她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受伤的人,幕离的帷幔随着她的动作翩跹起舞,如梦如幻,好似仙子。她飞舞着来到床边坐下,与阿笙平视,“不过……在离开之前,我还有一个请求。”

    “什么?”

    “我请你吃一顿饭吧。”

    阿笙睁大眼睛,吞咽一下口水,理智战胜了食欲,说道:“新板车和采买的东西就已经把路费结清了,不用你再另外破费。”

    黎初落忍俊不禁,拉过她的双手放到腿上,软声说:“这并不是路费,是你在路上,给我讲故事的费用。也是谢谢你这一路帮我。”

    阿笙犹豫片刻,见她坚持,点头答应了。

    两人告别了老大夫,去城内木匠那里订了一辆板车,木匠告诉她们傍晚再过来取。

    付了定金,二人便相商去哪里。

    阿笙寻了荆木城内最大的一家酒楼。

    她说,既然要吃,那就要吃最好的!

    面上不显,心里对黎初落的隐瞒还是很在意的。

    明明都把她当做朋友了!

    结果身份是假的,名字也是假的,甚至性子也是装出来的。根本就没有交付真心嘛!

    阿笙气鼓鼓地走在前面。黎初落看着她的背影,被逗笑出声。

    笑声还引来阿笙不满的一瞪。

    黎初落耸肩: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两人在角落处落座,小二上前招呼。

    阿笙只点了几个家常,小二下去。她转头发现黎初落在看自己,一梗脖子说道:“我就是要尝尝,这大酒楼和街边小贩的菜有何不一样!”

    黎初落:“行!我也是第一次尝试!”

    刚说完话,大门被人猛地推开,进来的人大喊道:“掌柜的!”

    他这动静把大堂内所有人的注意都吸引了过去。

    黎初落自然也不例外。

    她偏头打量着来人。

    一共六人,皆身着紫色服饰,木槿绣纹,颜色极正。

    是行槿庄的弟子,还是内门弟子。

    荆木城属于行槿庄辖地,出现行槿庄的弟子不奇怪。

    仙盟的人,每个门派都有独特的纹饰。尤其六庄,更为突出。这门派纹饰最早就是从他们那里流传出来的。六庄以六种时花为图腾,校服也以各花花色为准。这习惯流行开来后,碧穹山率先跟风,以蓝色做衣,说代表着碧穹山是“苍生之顶”,希望门内弟子“扶摇直上”。

    也正因此,仙盟的人格外好认。路上见了穿这种衣服的,远远避开就行。

    眼下她是避不开了。

    黎初落把他们一一扫过去,心中有了打量,回身坐正时,看到一抹不一样的颜色。

    她略感惊讶,细看过去。

    在一群紫色之后,有一人慢慢跟着。那人身形修长,信步而行,着天蓝衣衫,腰间悬挂粉色荷花禁步,手拿长剑,剑身红白,鞘刻阳纹,灵光流转。

    他剑眉星目,长相清正,大概是在和旁人说话,眼中有淡淡笑意,时不时点头回应,笑起来时温和隽秀,如春风抚云。

    十年已过,很多人长得都不太相同了,黎初落却一眼认出了他,在脑海中缓慢道出此人姓名:凌挽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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